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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鳳琴的死,給呼家堡的思想大掃除運動帶來了一抹陰影。

那年冬天,雖然沒有雪,風卻是很烈的。寒風嗚嗚地哨著,在平原上颳起了一個又一個煙柱。寒風一陣一陣地刮,先是刮裂了樹皮,刮粉了地上的土,繼而又刮皴了人們的臉,刮腫了人們袖在襖筒裡的手指。在這裡,風是會咬人的。風颳在臉上的時候,不疼,是木的。尤其是那種旋風,在地裡一旦哨上你,躲是躲不掉的,你只有就地蹲下,讓它從你身上騎過去。不然的話,萬一中了那邪風,輕了,半邊臉都會是黑的;重了,必是癱瘓無疑!再就是刮黃風,風起來的時候,半個天都是黃騰騰的,你看著離你還遠,可它瞬間就過來了,那就像是一口大鍋,忽一下就把你吞進去了!前走是黃的,後退還是黃的,到處都是黃騰騰、灰濛濛的,耳邊一片呼呼隆隆、嘁哩喀喳的聲音!你就像是被埋在了千年的黃土裡,無論怎麼走也是走不出的。你要是敢跑,那你就跑吧,跑是跑不出的,一旦跑出汗來,那就中風了,說不定一條命白白地就搭上了!可這裡的風又特別適合於疲性人。假如說,你是一個不急不躁的疲性子,你是一個三腳也踹不出屁來的貨,你根本就不著急。那麼,你就熬著、忍著、受著,勾下頭、閉上眼、窩著脖,管他雲裡霧裡,管他是坑是井,你就慢慢地挪吧,知道想也無用,也就不用想,慢慢,風總會過去的。因此,平原上的人,不怕雨,不怕雪,怕風。平原上的風造人。平原上的風咬人不吐骨頭。也有些大氣的人,說起什麼難事,說起什麼過不去的坎,就說是“一陣風”!

“鬥私批修”,對於呼家堡的人來說,也是“一陣風”。風已刮到了這般時候,按說也該過去了。可呼天成硬是堅持多開了一天!

客觀地說,連呼天成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女人會去上吊。從內心說,他是討厭這個女人的,看不慣她那種貪一點、佔一點的“強糧”。治治她的心是有的,可沒有想到她會死。

可她死了。

村裡死了一個人,這應該說是大事了。呼天成立時面臨著一個兩難的境地,要麼,他就得承認,這會開錯了,就此罷手,像這樣的會再也不開了;要麼,他就得說,會是沒有錯的,會還要開下去。那麼,一個死人在那兒躺著,往下,又怎麼開呢?

呼天成心裡清楚,他又是到了一個坎上了。如果他不能堅持,如果他有一絲一毫的退縮,那麼,不光王家會藉著死人鬧事。從此,他要再想推行什麼,可就難了。於是,他攤牌了。

他咬著牙又開了一天會。他把全村人全都集中在麥場上,而後,他站在麥場中間的石磙上,黑著臉說:“面對全村的老少爺們兒,今天,我先鬥鬥我的‘私’字。我這個人,大家都知道,脾氣賴,有時說話不講方式,說過錯話、辦過錯事,這我都承認。有時候,也不是事事都能堅持原則,村裡頭七叔八妗子的,也有磨不開臉、礙面子的時候,這是我的錯,我改!”說著,他的聲音突然高了,“但是,我要說一點:這個鬥‘私’會,沒有錯。一萬年都不會錯!這樣的會,以後還要年年開下去。”說到這裡時,他的頭抬起來了,目光在會場上很快地掃了一圈。

於是,他發現,人們已有了負罪感了。特別是那些女人,她們一個個都勾著頭,大約心裡都在默算著自己前些日子的行為。女人的心畢竟軟些,到了靜下來的時候,她們就開始懺悔了。

正是這種綿羊般的神色,給了呼天成一個靈感,給了他一個解決危機的思路。接著,呼天成大聲說,“鬥‘私’會,按國勝的說法,國勝是咱村的高中生,有思想。是那個啥?那個、那個開展思想大掃除嘛。是自己教育自己嘛。我也在會上講了,毛主席說,是觸及靈魂,不觸及皮肉嘛。叫我說,‘籮’人是不對的。是誰讓你們‘籮’人哩?!淨胡鬧!今天,我要批評你們!”說到這裡時,呼天成的目光像子彈一樣射了出去,排點在那些女人們的臉上。繼而,他喝道:“凡是‘籮’過人的,給我舉起手!”

會場上,婦女們先是一怔,接著,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都像傻了似的!那老實些的,就乖乖地把手舉起來了。可大多數婦女還都不敢舉手,還在遲疑著。於是,呼天成走下石磙,緩聲說:“害怕了?有啥怕的?大膽開展批評還是對的,還應該表揚嘛!就是‘籮’過人,也是人民內部矛盾嘛,有錯改了就是了。再舉舉!”這一次,呼啦啦,又有一群婦女把手舉起來了。

可是,呼天成仍然沒有停下來。他心裡清楚,鄉村裡的是非,大多是女人們在枕頭邊上挑唆起來的。那是一股“枕頭風”啊!於是,呼天成的目光像篩子一樣,在人群裡濾來濾去。他的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瞥向王家的妯娌們站的那一塊,先是看著於鳳琴的二嫂,直看得她把頭勾下去,臉慢慢地紅了;而後又看於鳳琴的三嫂,這女人沒主見,一看就把她看慌了,看得她手腳都沒地方放似的;接下去,他盯住了於鳳琴的婆家妹子,她還是個沒出門的姑娘呢,人是很潑辣的。他的視線在她們的臉上來來去去地一連濾了三遍!往下,他嘆了口氣,溫和地說:“‘籮’了就是‘籮’了,這也不是一個人,大家都看著的嘛。承認了,還是好社員。要是不舉,查出來了,那就不好了……”

突然,他用全身的氣力炸聲喝道:“再舉一回!”

就這一聲吆喝,會場上的婦女們大多都把手舉起來了。特別是王家的妯娌們,一個個也都把手舉起來了。雖然很勉強,可到底是舉了手了。於鳳琴的大嫂,在舉手的時候,竟嚇得“哇”的一聲哭了!她這一哭,就把全村人的目光吸過去了,人們都看著王家妯娌們站的那一塊,看到了王家那些舉著手的女人們……

到了這時候,呼天成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呼天成說:“運動嘛,大家都看見了,也不是哪個人的事。唉,都把手放下吧。這事就到此為止了。鳳琴還是社員,就由隊裡出錢埋殯吧。有啥責任,我擔著。”說到這裡,呼天成話鋒一轉,說:“現在,大夥都跟我走!”

就這樣,一村人,一村人哪!在都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就都乖乖地跟著他走了。這就是魔力,呼天成就有這樣的魔力!呼天成把全村人帶到了他的家門口,緊接著,就有民兵們從他家的院子裡抬出了八棵大榆樹!這八棵大榆樹是他連夜叫人伐倒的。當村人們看見這些榆樹一棵棵從院裡抬出來的時候,一下子就圍上去了,一個個咋著舌說:“乖乖,都是當梁的材料哇!”

到了這時,呼天成才說:“我現在告訴大家,連續這半個多月,開會是幹啥哩?是聚人心哩!聚人心為啥?一句話:建新村!”底牌攤出來之後,呼天成又說:“咱呼家堡祖祖輩輩為建宅子發愁,為宅基地鬧糾紛,再不能讓子孫們愁房子的事了!從今天起,咱呼家堡由村裡集體建房,建排房!以後再有人來咱呼家堡參觀,咱就是真真白白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了!我,作為呼家堡的當家人,今天就帶個頭,把俺家這八棵大榆樹貢獻出來,給村裡建新村用!”

人心不是秤嗎?人心又是多麼容易稱啊。八棵樹,就把人心稱出來了。八棵樹,就買下了全村人的心。心當然不是豆腐做的,心是由血脈聚的,可血脈又是什麼呢?血脈是五穀雜糧餵養的,可喂來喂去,喂的不就是一個“活”字嗎?!此時此刻,人們就覺得,那八棵樹已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了。那八棵樹,就足以讓人們信服他們的當家人了。於是,人們又一次感動了,村民們紛紛說:建!天成,只要你當支書的撐住頭,砸鍋賣鐵咱也建!

這時,天成娘從院裡走出來了。她出了門,就那麼默默地站在門口,一句話也不說。呼天成看了娘一眼,就大聲說:“娘啊,您也別怨我。誰叫恁孩是呼家堡的當家人哪!只要新村建成,我死也瞑目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就更讓村人們激動了。德順一跺腳說:“既然要建排房,我那建房的磚瓦,也都獻出來吧!”

於是,呼天成帶頭鼓掌!

一時,村街裡又是掌聲雷動!!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切,在呼天成從大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呼天成在大寨參觀的時候,感觸很多呀!他很喜歡大寨的窯洞,那一排排新圈的窯洞,曾給了他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晚上,那一排排、一層層的燈光,就像是一列列行進中的火車一樣,很鎮人哪!於是,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他要扒掉一家一戶的舊宅,建新村。

他一定要建新村。他是一個做大事的人,他要建的不僅僅是整齊劃一的房舍,他要建造的,是一座有凝聚力的“新村”!那在全國,也將是獨一無二的。這個念頭在他心裡已經埋了很久了。現在,它越來越明晰了。他心裡非常清楚,建排房並不是他的目的。首先,他要推掉呼、王、劉三姓賴以生存的基礎,推掉那一直妨礙著他的“輩分”。宅子是人的基礎啊,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宅基,貫穿了多少人的血脈故事?又聯絡了多少親情和糾葛?在平原的鄉村,蓋房是聯絡情感的最好時機,那時候,不管誰家蓋房,凡是沾親帶故的,都是要去幫忙的。你搭把手,我幫個忙,這麼絲絲連連的,就一代代永遠扯不清了。那牆頭上壘的並不只是黃土,那是時光、那是“輩分”、那是一姓一姓的粘連!在鄉村裡,那“輩分”,那扯不盡的粘連,足可以消解任何權威!那麼,要真正樹立起一種權威,就必須拆掉這些東西。宅基是藏人的,推掉一家一戶的宅基,人就無處可藏了。到了那時候,房子是村裡的,人賴以生活的基礎就徹底發生變化了。

這些,呼天成是不會輕易跟人說的。

他要在呼家堡建一座理想的“新村”!

就在那天晚上,秀丫又到果園的茅屋裡來了。

進了門,秀丫說:“要建新村了。”

呼天成說:“是。”

秀丫說:“鳳琴死了……”

呼天成突然說:“像這種人,死了也好。”

秀丫身上一寒,喃喃地說:“你太狠了。”

呼天成淡淡地說:“羊有時候就得趕一趕,你不趕,它就不走。”

秀丫說:“都是個人哪……”

呼天成朝門外看了一眼,說:“你聽一聽外邊,那聲音就要來了。那是人的聲音嗎?人到了一定的時候,也就不是人了。”

秀丫心裡說,我怎麼就喜歡他呢?我為什麼喜歡他?不管他幹什麼,我怎麼就單單喜歡他呢?!

呼天成冷冷地說:“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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