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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尺子量過錢麼?

一百元的票子,一萬一摞,擺在一張一米寬、兩米長的單人床上,你知道一層能擺多少麼?我告訴你,一張百元票,幅長155mm、寬77mm 、厚度(將近)0.1mm,大致擺滿一層是六十萬元。我整整擺了七層,七層還多一點,一共是四百二十八萬。我用尺子量了一下,有二寸三(還多)厚!

這是我和駱駝南下後,用大約五年的時間,炒股掙來的錢……駱駝是天才,掙得要比我多。可駱駝從來不說具體錢數,駱駝對“百萬”以上的術語是:“一個、兩個、三個、五個……”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個”?

我跟駱駝是分別南下的。

駱駝去了深圳,我去了上海。這也是我們事先約好的:開闢兩塊根據地,“遙相呼應”。我們約定每晚九點準時通電話,不管身在何處,颳風下雨,這是鐵律。至今,許多年過去了,我耳畔仍然響著駱駝象狼一樣的吼叫聲:“打新(股)!打新(股)!打新(股)!!!…”

開始的時候,是駱駝制約我。有時候駱駝一天給我打好幾個電話,一打就是一兩個小時,他的思維極其活躍,就象是思想噴泉一樣,一個一個的思路不斷地往外湧……連他的煙味都能從電話線的那一端傳過來,咳咳咳的,搞得我不勝其煩,不得不一次次地阻止他:……掛了吧?掛了,我得掛了。他說:吊吊灰,我還沒說完呢。喂喂……後來就是我喝斥他了。

後來,他的電話染了“顏色”,就少多了。有時候,連我們共同制定的“鐵律”也不遵守了。有一次,九點鐘的時候,我一撥電話,他在電話裡用標準的普通話說:今天不談了吧?衛麗麗在這兒呢。我問:衛麗麗是誰?他說:我在香港呢。回頭說。回頭再給你說……還有一次,我一撥,他說:小喬在這兒呢。我又問:小喬是誰?他笑了:兄弟,怎麼酸溜溜兒滴?哥哥不就這點事麼。過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好伐?……居然南腔北調?我脫口罵道:你他媽成“小蟲窩蛋兒”了?!就現在。現在說。這是鐵律!

……在電話裡,駱駝悶了一會兒,說:誰是“小蟲窩蛋兒”?

……我沉默,一聲不吭。

駱駝只好說:好吧。聽你的,兄弟,就現在說。

我初到上海的時候,一度很不適應。

這個被人譽為“東方明珠”的大都市,是我這個被人蔑稱為“洋盤”的外鄉人不喜歡的。雖說不喜歡,但上海人的認真勁兒,還是把我給感動了。我先是租住在淮海路附近一條弄堂的盡頭,門牌137號,一家石庫門的閣樓上。這是一個雜居著七八戶人家的小院落,樓梯很窄,上樓就要彎腰,頭都直不起來。那時候,我一句上海話也聽不懂,阿婆們一張口就呢呢儂儂、嘎嘎咕咕地,我只裝沒聽見……可是,院裡這位代收電費、水費的阿婆,卻一次次地爬上閣樓來敲我的門。她的賬頭極為精細,假若少收了一分錢,她一定會追著你的屁股要;多收一分錢,她也要不辭苦地爬上閣樓,退給你。說:儂伐,嘎無魯(硬幣的意思)。

客觀地說,上海人是優秀的。上海是一個充分契約化了的城市。那怕你在街頭小店裡買一生煎包子,也是足量足分、決不摻假的。但同時上海人的靈魂用“旗袍”裹著,那是帶顏色地張揚;也是一種促狹地、在“石庫門”裡憋出來地、嘰嘰歪歪地自信(大約,女人們過去常常隱地一個個“老虎窗”的後邊,撇著嘴“儂呀儂”地偷著評判路人的緣故吧?);上海人的小氣是女人們在庸常日子裡一天一天“盤算”出來的;上海人的大度也是女人們在風雲變幻的歲月裡用削溜溜兒地肩膀一日一日“扛”出來的。所以,它的氣場是陰性的,商業化的,是陰包陽,是以母乳為底、加南洋的風、水氣和陽光共同鋪就的絢麗。但它又是豁達的、開放的、承認並接受既成事實的、充滿無限活力的現代化都市。

上海的氣候也不算好,春、秋天還行。夏天裡有許多梅雨季節,特別是六、七月份,忽陰忽睛,整日裡下毛毛雨,一天到晚身上粘嘰嘰、溼轆轆地,象是要生蟲的樣子。剛來的那幾個月裡,我身上出了一片一片的溼疹,一身紅點點,苦癢難耐。嘴上也生皰,腿上還長瘡,渾身都抓爛了!夜夜難眠……在地理位置上說是東南,可冬天也冷啊,是又溼又冷,那陰霾的溼氣都侵到肺裡去了。

最初,我曾經在電話裡對駱駝報怨說:駱哥,我要死在這裡了!……駱駝只回答我兩個字:堅持。我說:我大睜著兩眼,苦睡不著覺啊。他回答我三個字:吃安定。我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他一句。駱駝的感應極好,他馬上回了我一句:你瓜是富貴人?這一句就“刀”到我骨頭裡去了!他這話裡字背有“字”。是呀,我來自平原,一身窮氣,出身寒微,還有什麼苦不能受的。於是,我堅持。我受。古人造字真的是有切身體會的,“受”字頭上三把刀,人還要直直地站著……受吧。後來又搬了兩次家,條件略好些,我慢慢也適應了。

其實,到了上海之後我才明白,我是帶有黃土標記的。我已無法融入任何一座城市。在城市裡,我只是一個流浪者。並且,永遠是一個流浪者。我記得給你說過,我身後有人。

最早,透過同學七拐八拐的介紹,我到一家設在上海淮海路上的證劵交易所打工,再後又調到了設在延安路上的一家交易所。按駱駝的說法,這叫“潛水”。駱駝說:一定要潛下去。要從最底層做起。於是,我先做“黃馬甲”,一年半後才正始地做了證劵交易員——也就是人們俗稱的:“紅馬甲”。做“黃馬甲”就是一個跑腿打雜的。那時候,我騎著一輛從舊車市場上買來的破腳踏車,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今天跑電話局(為所裡的客戶裝電話);明天又跑著買燈泡、安裝飲水機……那時候,我時常在上海女人打著的花傘下串來串去。

每每,在上海街頭,我騎著一輛破腳踏車,在上海女人的洋傘下穿行,這是要捱罵的。那時候,在梅雨季節裡,灑了香水的上海女人既怕曬又怕淋,出門都是要帶傘的。傘是摺疊的,“啪”一下撐出來,一片花嘎嘎!穿著高跟鞋、打著花洋傘的上海女人冷不丁地就會給我一句:儂洋盤伐,生癌了伐?……那會兒,我在上海的大街上不知招了多少上海女人刻毒地罵。後來我也理解了,那語氣雖毒了點,可我騎一輛破腳踏車,在梅雨季節裡奔走,弄不好就濺人身上泥水了。女人們出門,一個個打扮得光光鮮鮮地,穿著裙子、絲襪,還噴了香水,你騎車過去,慌慌張張的,濺人身上泥點點,怎麼會不捱罵呢?如果平心靜氣地說,那意思大約是:討厭!外鄉人,你急什麼呢?

可罵歸罵,我的心情並不算太差。我們鑽進錢眼裡去了,心無旁鶩。那時候,股票市場才剛剛開放不久,上市的僅有二十幾只股票,抄股是掙錢的。每天早上起來,睜開眼看一看

股市,漲漲跌跌,一天大約能掙五百塊錢……這對於我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可駱駝不滿足。駱駝是幹大事的人,駱駝的天分一流。駱駝最偉大之處,就在於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裡都充滿著洞察力。他幾乎是一個先知先覺者……就在我沉醉於股市的漲漲跌跌,每天都能掙錢的時候,經過分析,駱駝在電話裡一再告誡我:打新(股)!只有打新(股)才能翻倍!……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原始股並不好買,在上海“打新股”是有中籤率的。況且,我們手裡資金有限,雖然靠駱駝的神通,從在銀行工作的同學那裡也貸了一些款(這是違規的)……但是,中籤率還是很低。有一次,駱駝從深圳那邊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一個內部資訊,說離上海很近的鎮江那邊,有一家企業很快就要上市了。他調給我三百萬的額度,命我火速趕去“打新(股)”……我連夜檢視了地圖,發現通往這座城市的最便捷的路是坐船,每週只有兩班。當我正要趕往那裡的時候,駱駝的電話又打過來了,駱駝勃然大怒!他在電話裡罵道:你瓜真是個夯客,豬窩窩生的?腦殼讓豬圈門擠了?!你打,人家也打呢,還輪得上你呢?等你趕去,熱屁都吃不上呢!吊吊灰,你給我用錢砸!砸死了!你瓜把船給我包了!不就一週兩班麼,船票全給我買下!……經他這一罵,我靈醒了。於是我搶先趕到了碼頭,咬咬牙,把兩班船的船票全給買下了(包了整整十天),直到“打新(股)”結束!……於是,中籤率大大提高了。

那時候,我這邊的大部分錢都是“打新股”掙的。我們倆有約定,按事先的約定分成,我把駱駝的提醒發揮到了極致……後來股市兩次大跌,僥倖地說,損失並不太大。

我說過,駱駝是我命裡的貴人。是駱駝把我引上這條路的。分開四年後,在一九九四年的七月,在股市最黑暗的一個日子裡,駱駝從深圳坐飛機趕到了上海。這時候,三十七歲駱駝滿頭白髮,已瘦得脫了形了。他那隻空蕩蕩的袖子在風中飄著,雖然仍是兩眼放光,但眼神中佈滿了憂鬱。也正是那天下午,我看見一個人從證劵大樓上跳下來了!地上一灘血,圍了很多人看……後來,警察在大樓周圍設了警戒線,人很快被抬走了。心寒哪。

駱駝來的那天晚上,我請他在當時上海最豪華的錦江飯店吃了頓飯。錦江飯店是五星級的,我也是第一次去。飯訂在了錦江飯店小禮堂,要了靠窗的臺子。菜也是胡亂點的。分開這麼多日子,第一次相聚,我就揀常聽上海人說的“名吃”上(貴的、有特色的。說實話,以前都是他請我吃飯。我怕他說我小氣,也是實心實意地想款待他):什麼乾貝魚翅湯、法式鴨肝、黑椒小牛排、水晶蝦仁、蟹粉小籠包……不料,駱駝看了看這一桌子菜,說:有紅燒肉麼?有二鍋頭麼?

我請他喝茅臺,他問我要二鍋頭?我知道,這是情分。於是,我趕忙拿過菜譜,重新補要了紅燒肉……後來,一直到過了很多年,駱駝還讚不絕口地說:錦江飯店的紅燒肉真好吃耶,唏嘛香!

那天晚上,開初,我們都不談股市,我們只說些愉快的事情……可是,自始至終,駱駝都是憂鬱的。我還發現,駱駝新添了一個習慣性動作。只要他一放下筷子,駱駝的右手就不停地、下意識地在桌邊上輪翻敲擊著“一、二、三、四、五”之類,象彈鋼琴一樣。偶爾,他右手的大拇指按在桌邊上,四個手指頭在空中痙孿似地顫動著,象刨食的雞爪子。每每,他手一顫,腦袋也跟著顫一下,很象是“帕金森綜合症”的前兆——只是片刻。接著,他的手會不時地握起又鬆開,那骨節一隱一現,一抓一撓,讓人心驚!……我知道,他這是在大戶室的電腦前坐的太久了,落下毛病了(在鍵盤上每敲一個數字,都是錢哪!)。

後來,駱駝終於繃不住了。駱駝拉開他的手包,從裡邊拿出兩張匯單,推到了我的面前,說:兄弟,咱哥倆欠下的債,我已還上了。咱再也不欠誰的了。

我看了那匯單,一張是寄往安徽的,一張是寄往湖北的,收款人一為朱克輝,一為寥亦先,每人五萬!……我說:駱哥,夠意思。可你對我不夠意思,事是咱兩個人做的。還有我一份呢?!

駱駝淡淡地說:小錢。兄弟,別多心,我沒想傷你……接著,他長嘆一聲,說:無債一身輕哇。

我知道駱駝話裡有話。他在做一個大的、有冒險性的決定之前,要先掃除羈絆,沒有了後顧之憂……那麼,除了股票,還有什麼?

果然,往下,駱駝突然說:……見“底”了麼?

我看著駱駝,遲疑著……一年來,股市大跌,上證指數從1558點跌到了近400點!證劵大廳的熒屏上綠哇哇一片……昨天,有人絕望了,從樓上跳下去了。現在,駱駝問我,我心裡也沒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駱駝兩眼直直地望著我,說:兄弟,根據你的判斷,股市見“底”了麼?

我有些勉強地、含糊地說:……難說。

駱駝說:我專程從深圳來,就是要討你瓜一句話,因為你比我冷靜。現在我問你,見“底”了麼?

我遲疑著,說:怕是還要跌上一陣。

駱駝拍著桌子說:錯!我看是見底了。已經見底了!到了該殺進的時候了……駱駝拍了桌子後,伸手去拿煙,他手抖得很厲害。

我以退為進,說:要是看錯了呢?

駱駝望著我,說:買股票是買什麼?買的不是價值,是“成長性”!咱們都是學歷史的。我問你,一件事情,一個國家的大事情,剛剛開始,會結束麼?……他的手往上一指:上邊,會讓它結束麼?

我說:那倒不會。

他說:不會吧?

我肯定地說:不會。

這時候,駱駝的肩頭一聳,那隻空袖子突然象鷹一樣地飛起來,鼓了風似地,差一點把桌上的盤子掃掉!駱駝側著探過身來,半彎著腰,壓低聲音,急速地、惡狠狠地說:現在是400點,是底。鐵底!殺入。全倉殺入!!

我說:是不是再看看,等兩天?

駱駝有些神經質地說:你瓜還等啥呢?我說了,這就是底,鐵底!想亮活,不冒一點險,你瓜熱屁都吃不上呢。你明天就下單,吃進!立即吃進!……爾後,他低聲說:我看過了,這六隻股,就這六隻……咱們同步操作,全線殺入,滿倉!絕對翻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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