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十章,生命冊,李佩甫,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在那樣一箇中午,春才一定是在葦蕩裡站了很久很久。太陽當頭照著,葦蕩裡一片靜寂,有蟲兒在呢喃,當他那一刀割下去的時候,他心裡都想了些什麼呢……一道紅色的血線就那樣飛出去了,很決絕。

也許,一句歇後語的誕生,給了蔡葦香天崩地裂般的記憶。不知道小小年紀的蔡葦香在河坡裡到底看到了什麼,又受了什麼樣的刺激?按村人的說法,她後來“匪”了。這個“匪”字,在村人眼裡,是“叛逆”和“暴徒”的意思,是超出日常生活規範的非常規行為。

我只知道,人們在接受經驗或教訓時,思維是反向的,往往矯枉過正。以至於多年之後,她能賣出一盆價值七十萬的汗血石榴。

那麼,一個秘密與另一個秘密之間,有什麼聯絡呢?

也許,那一眼,也是很要命的。

僅僅當了三個月的赤腳醫生,蔡葦秀的胸脯就挺起來了。當她挎著那個小藥箱走向田野的時候,她腳下的黑麵帶襻的布鞋是有彈性的,就像安裝了彈簧一樣。身上的棗花布衫迎風飄動著,似也有了與村人不一般的味道。一個帶有紅十字的小藥箱,就好像墊高了一個鄉村姑娘的身份,成全了她的虛榮心。在一些颳風的日子裡,她還會著意戴上縣裡培訓班發的白帽子、白口罩,揹著藥箱,一彈一彈地走在田埂上。按村裡人的說法,這就更有些“狗啃麥苗”的意思了。

那時候十八歲的蔡葦秀,雖然每日裡揹著個藥箱在村裡晃來晃去,可她畢竟是支書的女兒,沒結婚的小夥子是沒人敢打俏皮的。村裡的小夥子們只是遠遠地望著她,就像是看天邊的雲彩一樣。春才呢,本來就是個不愛說話的悶葫蘆,所以,最初,兩人之間自然不會有什麼瓜葛。

可是,有一天,春才的手被篾刀割破了。春才的篾刀是用鋼條特製的,十分鋒利,傷口割得很深,那血一下子就流出來了。這時候,先是有了女人們的驚呼聲,而後就有人說:秀呢.快叫葦秀!

剛好蔡葦秀挎著個藥箱走到場邊上,聽到喊聲就趕過來了。春三月,她還戴著一個大口罩,顯得人很秀氣。她蹲在春才面前,開啟藥箱,從裡邊拿出紅汞、碘酒和一小卷紗布,什麼話也沒說,就給他包紮起來。包了之後,蔡葦秀看了春才一眼,春才也看了她一眼,兩人都沒說什麼。可據蔡葦香後來說,兩人是說了話的。當著那麼多人,兩人是用眼睛說話的。蔡葦秀:疼麼?春才:不疼。蔡葦秀:別沾水。春才:嗯。蔡葦秀臨站起時,眼睫毛眨了一下,她看見春才的棉襖上少了一個扣兒。

後來,那個藍釦子是蔡葦香給春才送去的。蔡葦香來到春才家,站在門前說:春才哥,扣,給你個扣兒。春才怔了一下:扣?蔡葦香說:扣。我姐讓給的。而後,她放下那釦子,就扭頭跑了。

—個釦子,又能說明什麼呢?

一個扣兒是一種態度?一個扣兒是一種暗示?這沒人知道。

在此後的日子裡,兩人仍然沒有說過話。只見蔡葦秀時常拉著葦香在村口站著,往遠處的葦蕩望去。若是跟春才碰上了,兩人互相看一眼,也不說什麼。這就像是猜謎,兩人眼裡似都有話要說,可誰也沒有說。像是你在等我開口,我也在等你開口,就這麼一天一天地等著。

或許,是那個帶有紅十字的小藥箱墊高了蔡葦秀的虛榮心。如果不是那個小藥箱.蔡葦秀也就是個鄉間的柴火妞,她就不會像城裡人那樣的“矜持”,那樣的“狗啃麥苗”,她一定會轉到麥垛的後邊,把要說的、想說的話說出來。正是那個小藥箱使她平添了更多的傲氣,那個藥箱成了一種身份的寫照,所以她必須“矜持”。那時候,在村人的心裡,“矜持”是屬於城裡人的。她在城裡培訓了三個月呢!

也許,她娘吳玉花根據自己婚姻的不幸,給了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誡。那告誡一次、兩次、三次……經過一些時間後,說不定就起了作用了。

人們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也許蔡葦秀的“窗戶”一直開著呢,半掩半開,似掩似開,欲掩欲開……在田野裡,在場院裡,在收席點,在蘆葦蕩裡……那“窗戶”一直開著,用“矜持”作偽裝。我猜。

也許,對面的“窗戶”也開著呢。“窗戶”裡放了很多聲音,也只是放著,而後一篾一篾的,用手織在席上……

一個春天就這麼過去了。桃花開了,杏花開了,梨花也開了,草開始往瘋處長了……

夏天來了,風熱了,花謝了,麥子就要熟了,“窗戶”仍然開著,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默默的。這就像是一種相互間的折磨,是無聲的鋸,鋸得讓人心焦。

後來就有人上門給蔡葦秀提親了。也正是那個挎在她身上的帶有紅十字的藥箱,陡然提高了蔡葦秀的身價。提親的外村人提著點心匣子一趟一趟地往老姑父家跑,今天一個,明天一個,像趕會一樣。吳玉花每次送客的時候,聲音高高的、亮亮的,說:人不錯。多懂事呀。不找個像樣的城裡人,妞是不會嫁的……這些春才都看在眼裡,可他仍然沒有說話。也許他更不好說什麼了。

或許,是村莊裡的聲音刺激了他?

在童年裡,我一向認為,“老扁”(螞蚱的一種)的叫聲是綠色的,“鐵頭”(螞蚱的一種)的叫聲是鏽色的,而“大牙”(螞蚱的一種)的叫聲偏黃,有點下流的小黃。火紅的是“知了”,油色的是“蛐蛐”。還有驢,驢的叫聲極為嘹亮,就像是號角,伴隨著尿氣,大黃。老牛的叫聲是藍色,悠長,寬厚,繞著谷垛,帶著餘音兒。村裡的狗也能叫出兩種顏色,一種是血紅,有敵意的,齜著牙,暴烈,帶有警告性質的;另一種是酒紅,含有醉意,像酒一樣濃,後味和緩,就像是隔著柴門的鄉敘或是老友間的問候。至於那些不知名兒或是說不清名兒的蟲兒們,在夜深的時候,在你睡不著覺的時候,就像是五顏六色的合唱了,唱著有翅膀的歌。

那時候,在無樑村的一些夜晚,每到夜半時分,夜空中總是會突然響起一種很奇怪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呻吟著,先是連聲的“呀……”而後就“嗷”,聽上去尖厲刺耳,“呀”聲不絕,就像是心上紮了根刺!

後來人們知道了,那是兔子家女人在叫床。

兔子家女人是從南方帶回來的。兔子在南方當過三年兵,復員後帶回了—個女人。這女子看上去眉眼還周正,兩眼大大的,就是黑,又黑又瘦。最初人們都叫她南蠻子。按兔子的說法,兩人是部隊拉練時認識的,她蹲在路邊賣榴蓮,他多給了她五毛錢……而後她非要跟他。還有的說,這女子是個“二不豆子”(那時候,在無樑,凡是隻會說實話的人,被統稱為“二不豆子”,即半生不熟),腦子不扭彎。後來,經過一段時間後,人們都發現,這女子果然是腦子不夠數,傻乎乎的。問她什麼,就說什麼,只會說實話,不會應酬,腦子有問題。總之,她跟兔子成了親之後,村裡的夜晚就不太安生了。後來,村裡人就給她起了個綽號:一呀。

白日裡,女人們時常逗她,說:一呀,你家殺豬呢?

她說:沒得。

國勝家女人說:你家床腿換了麼?

她說:沒得。

海林家女人說:你是蛐蛐託生的?

她說:沒得。

保祥家女人問她:夜裡,你那樣嚷嚷,好麼?

她拍著手說:很好。很好。很好。

眾人都笑了。海林家女人說:你傻呀。哪有這樣說的?

海林家女人還出主意說:你實在忍不住,嘴裡咬塊手巾。

她搖搖頭,仍然說:沒得。不好。

眾人又笑了。

一呀剛來的時候,她不知道村裡人在說什麼,村裡人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時常是你說你的,她說她的……後來時間長了,也就互相猜出了些意思。這才知道她也算是少數民族,可以生兩個孩子的,於是就接連生了兩個娃。奇怪的是,這麼一個小個女子,黑得像炭花一樣,竟然會有那麼大的動靜,竟然還會生出兩個白白淨淨的娃兒。人們只好說她是命好。不過,那夜裡的叫聲仍然是很刺耳的。

春才家離兔子家最近,前後院住著,窗戶對著窗戶,也就十多米的距離,每當那刺耳的叫聲響起時,春才在幹什麼,他又會怎麼想,這沒人知道。倒是春才的娘,一天早晨,當母雞抱窩的時候,手裡拿把笤帚,站在院裡罵過兩次,說:我叫你叫,瞎叫個啥?那是人聲麼?浪茬茬的!

有一段時間,一呀非纏著春才要跟他學編席。可春才娘死活不讓她進門,話說得很難聽。一呀沒有辦法,就到收席點去纏春才,可一呀的南方話春才一句也聽不清,再加上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淨打岔,讓春才覺得很彆扭。每每驗完了席,他扭身就走。一呀就跟著他,一路走一路跟,還時不時地拽著春才的衣裳角,屁股一扭一扭的,大聲喊著:春哥哥,春哥哥,你睡(說),你睡(說),給睡睡(說說)有啥子麼……惹得一村人笑!

每當這時候,春才就紅著臉,大步逃開去。有兩次被兔子撞見了,兔子急忙躥出來,拽住一呀就往家走,硬把她拽回家去了。有一次,兩人還關上門打了一架……後來,一呀再也不提學編席的事了。

夜裡,一呀照舊。

早上起來,碰上兔子的時候,別的男人都會跟兔子開玩笑,說:兔子,看你瘦的。兔子,床腿又斷了吧?只有春才不跟他開玩笑。倒是兔子有些不好意思了,見了春才,說:才,那個啥……春才說:啥?兔子說:也沒啥。就是……春才又說:啥?你說。兔子說:那啥,那蠢娘們,你多包涵吧。春才不問了,什麼也不說,扭頭就走。

這年夏天,要割麥的時候,村裡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連派出所的人都來了,說是要破案,弄得一村人都很緊張。

那是案件麼?

等過了很多日子之後,我這樣想:那不是案件,那是飢渴。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戀愛從卑微開始

左轉不見

無上天空

道兮

神豪從遊戲暴擊開始

忽悠小半仙

你有罪:詭案現場鑑證1

劉真

國士無雙:開局就被戲子網暴

神級大寵物

當悍婦遇到孝子

秋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