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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非常不情願地接了過來,很拘束地吃了起來。在燭光中,她看見他捏著餅的手抖得厲害。她先還不知道那是飢餓的緣故,等她明白過來,心裡突然像潮水似地漲起一陣慣怒與溫情。

阿招的餅吃完了。要不是她對那陌生人還有三分懼怕,她決不會肯把剩下的幾隻留著過夜。月香催她上床睡覺,替她脫衣服,一面脫,一面喃喃說:"噯喲!持這棉襖,破得這樣了不補補,弄得像小叫化子一樣——天哪,髒得傷心!"她笑了起來。"瞧這鈕子!一隻好的也沒有。"她的笑罵其實都是針對她的小姑。她不在家,一向是金花替她照管孩子,這些當然都是金花的事。但是那孩子不明白這一層,以為是說她。她眼睛裡的淚水又往上湧,嘴唇顫抖著咧了開來。"

"咦,怎麼又哭了?"月香詫異地問。"這回又是為什麼?"

阿招沒有回答。月香把她抱起來,給她坐在床上,把腳上的棉鞋脫了。"不冷麼?快鑽被窩!快!你告訴媽為什麼哭。還在那兒惦記那兩隻杏仁酥吧。那就快睡,早早睡了,明天一早起來吃杏仁酥。唔?"

月香坐在床沿上,把阿招的衣服攤開來蓋在被窩上面。金根走過來坐在她旁邊。他伸手捻了捻她棉襖的衣角,摸摸那衣料。是一種充呢的布,淡紫與灰色交織的小方格,夾著一條條的紅線。他似乎在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他是認為這衣料太花呢?還是太浪費?很難斷定他心裡是怎樣想。也許他根本沒有不贊成的意思,雖然他那神氣看上去彷彿是有點不贊成。

他把一隻手伸到她棉襖底襟下面渥著。她噯喲一聲,把身體一縮,叫了起來,"冷死了!"

"冷,怎麼不睡?"

他湊近了些,她就把一隻手擱在他頭上,用勁地緩緩撫摸站。手很粗糙,撳在他剃光的頭上短而硬的發樁上,噝噝唆唆響著。

她低聲說,"人人都說鄉下好,鄉下好。瑞城裡是窮了,差不多的人家都僱不起傭人。又不許東家辭傭人。所以我們那東家老是告訴我,-現在你們鄉下好嘍!我要是你,我就回鄉下去種田-現在我才曉得,上了當!"

她懊悔她回來了,金根想。才回來,倒已經懊悔了。兩個人在一起,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不像他看得這樣重。他微笑著緩緩地說,"是呀,現在鄉下是苦。不然早就寫信叫你回來了。我也怕你回來過不慣。"

"什麼叫過不慣?"她突然慣怒起來,聲音立刻提高了。"你當我在城裡過的什麼享福日子?"

他不作聲。她本來有許多話要說,想想到底是第一天回來,不見得第一天就吵架,於是就又忍住了。她彎下腰去,把阿招的小棉鞋拾起一隻來,拍了拍灰,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著,就著燭光。

"這是妹妹作的?"她帶著挑剔的神氣,這樣問著。

"是她外婆給她做的。"

"哦。"她滿意地想,"我說呢!看著也不像他妹妹的針線。"一方面嘴裡說:"我媽的眼睛倒還不壞,還看得見做鞋。明天我回去看媽去。"

"明天還不歇歇,過天再去吧——來回又是三十里地。"

阿招突然叫了起來:"爸,我也要去!"

"你還沒睡著?"金根說。

月香別過身去替她把被窩往上拉拉,又嗅嗅她的面頰。"快睡吧!不聽話,明天不帶你去。"

但是阿招太興奮了,久久睡不著。那幾只杏仁酥彷彿具有一種活力,有它們在房間裡,空氣有些異樣。

月香捏著拳頭在膝蓋上捶了兩下。"腿痠死了!大概這兩年在城裡沒怎麼走路,就走不動了。"

"我就知道你不行!"金根愉快地笑了。他很高興他有一個機會可以嘲笑她。"還說明天就要到你媽那兒去,來回又是幾十裡。"

她動手解衣鈕,忽然想起來,把手伸到衣袋裡去。掏出錢來數了錢。他很願意知道她還剩下多少錢,但是她不說,他也不問。反正不會有多少剩下來,她每月都往家裡帶錢。他又覺得羞慚起來。

她數了又數,彷彿數目不對。他不願意在旁邊看著,就突然站起來走開了。

她忽然抬起頭來。"咦?你這時候去開箱子幹什麼,半夜三更的。"

床頭堆著一疊箱子,他從箱底取出一張很大的紙,攤在床上,用手抹平了,自己倚在桌子角上低著頭看著,耐心地等數完了錢。然後他把那張地契挪到她面前來,安靜地微笑著說,"你看。"

紙上的字寫得整整齊齊,蓋著極大的圓章與印戳。數目字他是認得的,他又指給她看他的名字在哪裡。他們仔細研究著,兩隻頭湊在那蠟燭小小的光圈裡。

她非常快樂。他又向她解釋,"這裡是我們自己的田了,眼前日子過得苦些,那是因為打伏,等伏打完了就好。苦是一時的事,田是總在那兒的。"

這樣坐在那裡,他的兩隻手臂在她的棉襖底下妥貼摟著她,她很容易想像到那幸福的未來,一代一代,像無窮盡的稻田,在陽光中伸展開去。這時候她覺得她有無限的耐心。

但是她不能不掙脫他的手臂。"阿招還沒睡著呢,"她說。

"睡著了,"他說。

"剛才還在那兒說話呢。"

"睡著了,"然後他說,"從前你也不這麼怕她。"

"從前她還小。"

他在看她頸背後的一個黑點。他伸手摸了摸。"還當是個臭蟲,"他說。

"航船上臭蟲多得很。"

"是個痣。咦,你幾時長的這個痣?"

"我怎麼知道?我背後又沒長眼睛。"

"從前沒有的。"

"三年工夫還長不了一個來?"

他有點羞澀地笑了起來。"噯,三年了。"

蠟燭點完了,只剩下一小灘紅色的燭淚,一瓣疊著一瓣,堆在碟子裡,像一朵小紅梅花。花心裡出來一個細長的火苗,長得很高,在空中盪漾著。

阿招在做夢,夢見在外婆家裡吃杏仁酥。她父親和她的姑母金花都在那裡,還有很多別人。但是她的母親還太陌生,沒有到她的夢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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