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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怕它交了春再下,就不好了,"月香說。"今年立春立得早。"

不知道為什麼,有一陣短短的沉默,大家都露出尷尬的神氣。然後譚老大彷彿護短似的,"明年收成穩是好的,今年雨水足。"

"雨水太多了!"月香心裡這樣想著,就沒有說出口來。她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拼命護著天氣,不許人家稍微有點貶,倒好像這天氣是他們兒子似的。鄉下人向來一開口就是訴苦嘆窮,抱怨天氣不好,收成壞,一方面也是怕把話說得太滿了,招了鬼神的忌,同時也是出於自衛,應付壓來的政府與地主對他們的無窮的剝削。無論是軍警、稅吏、下鄉收租的師爺,反正沒有一個不是打著他們主意的。所以無論是誰,問起他們的收成來,哭窮總沒錯。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連在自己人面前也是這樣,成了一種悲觀的傳統。

而現在他們竟是齊聲讚美著今年的收成。月香聽不慣,覺得非常刺耳,彷彿近於誇大而愚蠢。只聽見譚大娘大聲嘆了口氣,提高了喉嚨唱唸著:"噯喲,現在鄉下好嘍!窮人翻身嘍!老天也幫忙,收成比哪年都好。金根嫂,你可惜回來遲了一步,沒趕上看見——你們金根當上了勞模咧!坐在臺上,胸口戴著朵大紅花。真威風呀!區上的同志親手給他戴花。"

月香是個最實際的人。像這一類的光榮,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她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但是因為是金根,她就覺得非常興奮,認為是最值得驕傲的事。她向金根看了看。金根很廉虛,假裝沒聽見,彷彿這談話現在變得枯燥乏味起來,他已經失去了興趣。

"不是我現在才說他好,"譚大娘繼續唱唸著,"我一向就跟我們老頭子——不信你問他——我說,-你們譚家這些人,就是金根這一個孩子有出息,不是我說!-"。

月香笑著說,"那是大娘偏心的話。"她問起分田的事。他們又告訴她,土改的時候怎樣把地主的傢俱與日用器具都編上號碼,大家抽籤。譚大娘他們家抽到一隻花瓶,一件綢旗袍,金根這裡抽到一隻大鏡子。

"鏡子呢?"月香四面張望著。

"陪給妹妹了。"金根說。

譚大娘說:"金根嫂,你們那鏡子真好呵!真講究——"竟和她婆婆說起話來。"噯喲!你沒看見,金根嫂——雪亮的一個大鏡子,紅木鑲邊,總有一寸來寬,上頭還雕著花。鏡子足有兩尺高——"

"噯!不止呵!不止呵!"譚大娘說。

"過禮那天,四隻角上扎著紅綠彩——真漂亮!"金有嫂嘆息著。

老頭子用竹筷撥著籃子裡的灰,就把筷子指著月香。"抽籤抽的那些東西,就數你們家這個最好。"

"噯,人人都說你們運氣頂好,"譚大娘說。

金根問他老婆,"你怎麼沒看見——剛才不是上妹妹家去的麼?"

"我沒上她屋去,妹夫不舒服,躺著呢,"月香微笑著說。

"你過天得去看看,"金有嫂慫恿著。"真漂亮呵!"

她還看都沒看見,倒已經給了人了。當然,要是和她商量,她絕不會不肯的,可是問總要問她一聲。她繼續微笑著,心裡卻非常不痛快,聽著他們說話,也懶得接碴。

她坐在那裡老不開口,譚大娘漸漸地有些覺得了。"這回真得走了!"她笑著站起身來。"再不走人家要罵了!"

"什麼話?大娘!再坐一會,坐一會。"月香拉著她胳膊不放。

"真的得走了,你也累了,早點睡吧!噯呀,不容易呵!小兩口子團團圓圓,好容易牛郎織女會見了麼!"

大家又是一陣鬨笑,就在笑聲中魚貫而出。主人挽留不住,送到門口。燈光漸漸暗下去了,金根沒有再添油,卻把燈籠裡點剩下的一撅紅蠟燭取出來,湊在燈上點著了,粘在一隻青邊碟子上。點蠟燭是一種浪費,但是今天晚上彷彿應當點紅蠟燭,也像新婚之夜一樣。

月香閂上了門,轉過身來低聲向他說:"我剛才一直想問你,當著人沒好說。怎麼收成這樣好,妹妹家裡怎麼吃粥?"

金根沒答話,他正在蠟燭倒過來,把蠟燭油滴在碟子上。

"他們周家原來窮得這樣,"月香說。"我們上了媒人的當了!"

金根不耐煩地笑了一聲。"什麼上了媒人的當!家家都是這樣,我們這一向也是吃粥。"

月香愕然望著他。"為什麼?怎麼收成這樣好,連飯都沒得吃了?"

金根突然別過頭去向窗外望著,一動也不動。他手也沒抬,暗暗地做了個手勢,叫她不要說話。但是她三腳兩步走到窗前,他還沒來得及攔阻,她已經豁喇一聲推開了窗戶。就在這一剎那間,院子裡堆的竹竿豁朗一聲巨響,遠遠近的狗都開始狂吠起來。月光已經移上了白粉牆,院子裡黑洞洞的。她探身出去,四下裡察看著,並沒有人。

她關上了窗,低聲問:"剛才是誰?"

他裝出不在意的樣子,隨隨便便地說:"還不是那些人沒事幹,專門愛蹲在人家窗戶底下偷聽。"

偷聽隔壁戲,她知道村子裡倒是向來有這習慣,因為生活太沉悶了,也是一種消遣。但是她望著他說:"那你懷什麼呢?好好的說著話。我說錯什麼話了?"

他像是感到困惱。"等會再說吧,上了床再說。"

她望著他,半晌沒作聲。然後緩緩地走開去,開啟包袱整理東西。她拿出一雙襪子,一包香菸,是她替他買的。她曉得他的脾氣,所以有意揀選了這兩樣東西,都是他無法給他妹妹的。她另外給金花買了一條毛巾,一塊香肥皂,剛才路過周村的時候已經交給她了。

她給阿招帶了杏仁酥,但是這時她路走多了自己肚子裡也餓了。她開啟那油汙的報紙包。

"阿招你叫我一聲,"她對那小女孩。"不叫人可是沒得吃。"

阿招站得遠遠的,眼睛烏沉沉的,瞭望著那杏仁酥。

"叫我一聲,不然不給吃,大家都吃,就是啞巴沒得吃!快叫我一聲!"

阿招在受苦刑,但是她沒辦法,她的沉默四面包圍著她,再也衝不出去。而且多挨一分鐘,那沉默的牆又加高若干尺。越是不開口,越是不好意思開口。

結果還是月香說,"好了,好了,不要哭。你哭,不喜歡你了!"

母女倆都吃餅,月香又遞了一隻給金根。

"你吃,"金根說。

"本來是帶來給你們吃的。"

"留著給阿招吃吧。"

"還有呢,"月香說。"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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