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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是有好些事要請教你。你要是今天早晨上鎮上去,我送你一段路,路上可以談談。”

“那好極了,我們走吧。我本來也就該走了。”

小張同志在院子外面等著王同志。民兵不穿制服,武器也不齊全,大都拿著棍棒、大刀與紅櫻槍。小張同志倒是拿著一枝來福槍。他們一行人緩緩地走出村莊,看上去很威風,後面有這樣一個護兵壓隊。

王同志問顧岡他的劇本寫得怎樣了。王同志這話已經說過好幾回了,這次又說,“你土改的時候要是在這兒就好了,那真是感動人!真是好材料!”

顧岡最恨人家老去揭他的痛瘡,說他沒有去參加土改。那年冬天特別冷,他的肺向來弱,他的妻子沒讓他去報名。當然他知道王同志眼中的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一個落後份子,百分之百的機會主義者。

“真是感動人——這些農民分子到了農具的時候,你沒看見他們那喜歡的神氣,”王同志說。

“可是翻身農民的歡樂已經過了時了,”顧岡有點氣憤地說。“上個月的文藝報有一篇文章專門討論這一點。它說文藝工作者不應當再拿土改後農民的歡樂做題材。那應當是一個暫時的階段,不能老逗留在那階段上,該再往前邁一步了。”

王同志謹慎地聽著,對於全國性的權威刊物表示適當的尊敬。“噯,這是對的,”他點著頭說。“該做的工作還很多。”

“文藝報嚴厲批評了現在農村裡的思想情況。它說翻身農民只想著大吃大喝,還夢想著“生產發家”。在北邊,他們還編了個歌,‘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那就是他們的全部理想。”

“他們的確是缺少政治覺悟,”王同志承認。

“他們家裡只要有一隻豬,嫁女兒的時候就恨不得殺了它,大家慶祝一通。這種思想真是要不得。”顧岡繼續轉述文章上的話。

王同志忱惜地點著頭。“農民的確是落後,還是缺少政治覺悟。”

“你們的互助組搞得怎麼樣了?”

“今年秋天我們的秋收隊搞得很不錯,”王同志愉快地說。“明年春天我們計劃著把秋收隊入編為互助組,預備團結得更緊密一點。把所有的耕牛都集中起來,重新分配給各小組。一聲哨子一吹,大家就集體下田。”

顧岡對於這些並不感到興趣——走向集體農場的最初步驟。要把農民剛得到的土地又從他們手裡奪過來,這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一步一步像斷奶似地,使他漸漸失去了它。顧岡絕對不想採取這個題材作為他的劇本的主題。要是太輕描淡寫,讓劇中的農民一個個欣然加入互助組,那就一點戲也沒有。如果他們稍微有點退縮不前需要一番爭取說服,這退縮的程度很不容易寫得恰到好處,一個不小心,就像是農民不信任政府、反抗政府,那還得了!

王同志說起這件事來,雖然態度愉快,對答如流,恐怕他心裡也正擔著心事,只是不願意露出來。說話之間,已經到了村口,突然看見那溪水亮堂堂的橫在前面。他們在溪岸上走著,王同志便嘆了氣。

“不容易呵,做政治工作,”他說。“我真羨慕你們文藝工作者。在現在這大時代,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事情等著你們去寫。工農兵的事,寫給工農兵去看。從前反動政府不準提的事,現在全可以寫了。到處都是現在的題材。”

顧岡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個大時代。”

“我從前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寫作,”王同志惆悵地說。

顧岡可以想像王同志從前是一個含苞待放的共產黨的時候,在校刊上寫的那一類東西。但是他耐心地聽著王同志的敘述,說他從前怎樣在江西一個小城的報紙上授稿,由投稿而變為副刊的編輯。

冬季水淺,溪流中露出一堆堆的灰色石塊,使顧岡聯想到城市裡修馬路的情形。

就在這時候,他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那築壩的故事。假定這條溪每年都氾濫出來,淹沒了兩岸的農田,破壞了一部份的農作物,那麼,就有一個工程師被派到這裡來籌劃對策。他和當地年老的農民會商之下,由老農建議,築了一個壩,上面有活動的閘門,開關隨意。於是就解決了這問題。這故事正可以表現農民的智慧與技術上的知識的結合。如果這辦法是工程師獨自一個人想出來的,那麼編劇不免要被批評為“耽溺在知識份子自高自大的幻想裡。”劇中可能有一個頑固的老農不肯和技術人員合作,只倚賴他自己過去的經驗。他是犯了“經驗主義”,結果終於被爭取過來了。

已經有過許多影片關於工程師和老工人怎樣合作,完成許多奇蹟。他們修好一隻爆炸了的鍋爐;一隻車床年代久遠不能再用下去了,他們又給它延長了生命;紗廠裡缺少一樣重要的零件,以前是從美國輸入的,現在無法添置了,他們有辦法利用廢鐵,造出新的來。但是到現在為止,這局面始終限於工廠裡,從來沒有移用到農村上。他給新中國的電影又開出了一條新路。這題材至少夠拍三五十張影片。

他太興奮了,竟打破了平日的沉默態度,等王同志的寫作生活回憶錄稍稍停頓一下,他就岔進去問:“王同志,這附近有水壩沒有?”

“水壩?”王同志怔了一怔。“沒有——怎麼?你要參觀水壩?”他突然感到興趣起來,堆上一臉的笑容,雙目灼灼盯著他望著。顧岡看得出來他是起了疑心。

“不,我不過是這麼想著,如果這條小河夏天不大,滿出來淹壞了莊稼,築個壩有用沒用。”

王同志似乎仍舊有點疑心。“夏天水高一點,可是並不滿出來。”

“但是譬如它要是滿出來——”顧岡解釋著。“我不過這麼想著,也許我可以根據這一點,擬出一個故事來。”

“可是——”王同志驚異地望著他。“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去造個假的故事。現在這大時代,有那麼許多現成的好材料……”現在他終於知道顧岡是哪一等的作家了。他幾乎笑出聲來,好容易才忍住了。但是突然有一大群鴨子在上游出現,飛快在順流而下,快到不可想像。一片“呷呷呷呷”的叫聲,就像老年人扁而尖的笑聲。這在一剎那間,似乎產生一種錯覺,就彷彿是王同志連用最奇妙的腹語術,把他的笑聲移植到水面上,“呷呷呷呷”順流而下。王同志和顧岡兩人都覺得有點窘,臉上顏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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