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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娜活得像只蝙蝠。郭浩然住的那棟幹部樓,緊靠著辦公樓。大白天,維娜不敢見人,低著頭,從幹部樓飛快地走進辦公樓。只有到了黃昏以後,她才敢在農場裡走動,去小賣部買油鹽醬醋之類。

維娜最初沒有把自己結婚的事告訴爸爸,怕他罵人。後來爸爸來信,說想過來看看她。她怕他過來,就寫信過去,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也說了她同鄭秋輪的事。

爸爸遲遲沒有回信,維娜知道他老人家肯定是生氣了。後來,爸爸終於回信了。他沒有責怪維娜,只囑她好好照顧自己。而她的婚事,爸爸隻字不提。維娜想,爸爸沒有回信的那段日子,一定痛苦不堪。他不滿意女兒的婚姻,卻又無能為力。爸爸終於沒有過來看望她。

第二年,維娜生下一個女兒。那孩子生下來很可憐,瘦得皮包骨。孩子名字是維娜起的,單名,就一個雪字。維娜永遠忘不了那個雪夜,她同鄭秋輪那麼快樂。他倆差點兒在雪地裡做成了夫妻啊。維娜從來沒有叫過她郭雪,只叫她雪兒。她總夢想,雪兒若是她和鄭秋輪那夜在雪地裡要的,多好啊。

雪兒讓維娜快活起來。她總是傻想,雪兒真的跟那姓郭的沒有任何關係,她就是雪兒,自己的寶貝女兒。她甚至乾脆就想雪兒是自己和鄭秋輪的女兒。孩子很逗人疼,生下來沒多久,就知道望著人傻笑了。維娜人很瘦,奶水卻很多,也很養人。雪兒簡直是見風長,到三個月的時候,就是個小胖子了。農場裡有好幾個同雪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就她長得最胖最高。

懷裡抱著雪兒,維娜就像有了依靠,居然敢大白天在農場裡走來走去了。農場裡的女知青,見了雪兒就搶著抱。她們會招呼同伴,快來快來,看看維娜女兒,好漂亮啊。女孩子的天性,喜歡抱小孩。有時候,小孩讓她們抱著,維娜站在那裡同別人說話,眨眼工夫,雪兒就不知她們抱到哪裡瘋去了。直要等到雪兒尿溼了褲子,她們才像抱著個炸彈似的,把雪兒送回她懷裡。

維娜仍不敢去看望鄭秋輪。有時遠遠地望見他了,她都避開了。有次,維娜在路上碰著戴倩。戴倩告訴她,鄭秋輪病了,請了幾天病假。維娜只問了幾句他的病情,沒多說什麼。她回到家裡,坐不是,立不是的。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到農民家買了只雞,煲了湯,託戴倩送給鄭秋輪。

不料這事讓郭浩然知道了。他在家裡大發雷霆,破口大罵:“你這婊子,我們孩子都有了,還想著那個人。”

維娜兇得像頭母獅子,撲了過去:“你這流氓!”

嚇得雪兒哇哇直哭。維娜見雪兒那樣子好可憐的,又回來抱著孩子。郭浩然還在大喊大叫,維娜怕嚇了孩子,只好忍讓,說:“你不要當著孩子吵。”

郭浩然卻說:“天知道這孩子是不是鄭秋輪的?”

維娜也就大叫起來,故意說:“雪兒就不是你的,是我和鄭秋輪的,我經常瞞著你同鄭秋輪睡覺,你就是王八,你娶我就得做一輩子王八。”

郭浩然面色鐵青,抱著雪兒就要往地上摔。維娜也像發瘋了,操起菜刀就要朝郭浩然砍去。郭浩然被震住了,放下雪兒,氣呼呼地跑出去了。

郭浩然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沒有回來睡覺。深夜,突然有人捶門,叫道:“維娜,有電話找你。”

維娜嚇得要死,戰戰兢兢穿了衣服,往辦公樓的值班室飛跑。深更半夜來電話,準不會是什麼好事。

維娜跑到辦公樓下,老遠就見值班室門敞開著,黑色的電話筒躺在桌上。

抓起電話,維娜的手止不住地抖。那邊是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是在大聲叫喊,她卻聽不清。聲音就像從地獄那邊傳來的,恍如遊絲。好半天,維娜才隱約知道,她爸爸病了,要她馬上趕到荊南去。

放下電話,維娜腳就軟了。她太瞭解爸爸了,要不是病得很重,他不會讓別人打電話來的。深更半夜的,怎麼往湖陽趕?這時候,郭浩然來了。他總算在她面前做了一件好事,叫農場的手扶拖拉機送她去湖陽。維娜回家拿了幾件衣服,背上雪兒就走。

郭浩然問:“要不要我送送?”

維娜說:“你睡你的覺吧。”

一個把小時,就到湖陽渡口了。船停在對岸。手扶師傅就高聲叫喊:“開船哩,送病人哩。”

喊了好一會兒,船開過來了。手扶師傅交代維娜:“要是他們問,你就說小孩病了,不然船上那些傢伙要罵孃的。”

正好有趟往荊南方向的火車,她匆匆買票上車。雪兒一直睡得很沉,維娜的背早溼透了。幸好是夏天,不然雪兒會感冒的。

這是趟慢車,逢站就停,真是急死人了。太累了,維娜抱著孩子就睡著了。卻夢見自己嫌火車慢了,自己跳了下來,推著火車飛跑。

火車好不容易到了站。維娜下了火車,還得問路,然後坐兩個多小時的班車,再走三十多里山路,終於在天黑的時候,趕到了農場。

維娜沒來得及問人,就聽得喇叭正高聲唱著“敬愛的毛主席呀,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循聲望去,就見不遠處像是搭著個棚子,燈火輝煌,圍了好多人,很熱鬧的樣子。

維娜走近一看,兩眼直髮黑。

那是爸爸的靈堂!

維娜哭得死去活來,嘔吐不止。雪兒也哇哇哭喊,這孩子從來沒有看見過外公。林場領導在旁邊開導維娜,喇叭裡在唱著“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孃親不如毛主席親”,竹棚上貼著“反對封建迷信,喪事從新從簡”的標語。氣氛十分熱烈,像開慶功會。維娜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熱鬧非凡的追悼會。

爸爸是上山伐木時被樹壓死的。當場就壓死在山上了,沒來得及送往醫院。林場的人不知道這位反動學術權威家裡還有什麼人,左右打聽,才知道他有個女兒在北湖農場。

場長首先學習了毛主席語錄:“今後我們的隊伍裡,不管誰死了,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

悼詞也是場上唸的,說是對維娜她爹要一分為二地看待,聽上去卻像批判材料。維娜聽著悼詞,哭得更兇了。

場長致完悼詞,請家屬代表講話。維娜哪裡還講得出話?只是哭個不停。

維娜實在講不出話來,工人們開始發言。發言之前也得先學習一段毛主席語錄。有個工人說:“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無數的革命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們前面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每一個活著的人一想起他們就心裡難過。難道我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不能拋棄,還有什麼缺點和錯誤不能改正的嗎?”

馬上就有人站起來批駁:“你引用毛主席語錄不恰當。他是什麼人?難道你不知道?他並不是革命先烈,只是個來農場改造的臭知識分子。我們給他開個追悼會,是革命的人道主義。”

大家就開始聲討這個用錯了毛主席語錄的人,順帶著批判維娜爸爸。有人說:“這個臭知識分子死於人為生產事故,他自己應負主要責任。他人雖死了,但他製造了一起安全事故。所以說,我們對他既要追悼,又要批判。”

那位用錯語錄的工人低頭認罪了,追悼會繼續開始。工人們接著發言,照例先得學習毛主席語錄。有位老工人,沒有文化,只記得些簡單的語錄,就不管是否挨邊,說:“毛主席語錄,下定哪個決心是不怕哪個犧牲,排除哪個萬難是爭取哪個勝利。”

這位老工人背語錄,總喜歡加上‘哪個……是’,不然一句都背不出。結果又倒黴了,他的罪名是篡改毛主席語錄。這位老工人又成了新的批鬥靶子。吵來吵去,追悼會開得無比冗長。雪兒一會兒哭鬧,一會兒睡去,一會兒又被吵醒,繼續哭鬧。

維娜爸爸就葬在林場了,那是他老人家當了五年伐木工的地方。那年,爸爸五十八歲。

爸爸沒什麼遺物,就是幾件換洗衣服,幾個日記本。維娜將爸爸的衣服送給了他農場的同事,只帶走了日記本。

往回走,維娜才發現她先天晚上走過的山路原來相當險峻。窄窄的簡易公路,順著懸崖蜿蜒。山澗很深,打一望兩眼發花。她已兩天沒吃一粒米了,虛得兩耳嗡嗡叫。還得揹著雪兒。雪兒也沒好好吃過一餐飯,餓得哇哇哭。姐姐沒了,媽媽沒了,爸爸又沒了。維娜一路上嗚嗚地哭,雪兒也哭。她只要往山崖跨一步,什麼痛苦都沒有了。可是她有雪兒。雪兒才學會喊媽媽,得讓她好好活著啊!

坐在火車上,維娜想看看爸爸的日記。卻發現這日記並不是爸爸的,而是姐姐的。翻閱了這本日記,維娜才知道姐姐為什麼殺死了那個姓龔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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