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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春天進入縣高中以來,孫少平已經在這裡度過很長一段日子了。在這段時間裡,他經歷了貧困、飢餓和孤獨的折磨;經歷了初戀的煎熬和失戀後的更大煎熬——當這幕小小的青春悲劇結束以後,他內心中感情的河流反而趨向於平靜,而思想和理智的成分卻增多了。

這並不是說他已經成熟了。不,從一切方面說,他仍然是一個沒有成長起來的青年。

從學校組織文藝宣傳隊下鄉演出,到他和田曉霞去黃原地區參加了革命故事調講會以後,儘管他的物質生活仍然沒什麼改變,但他的精神世界卻開始豐富起來。另外,他現在已經有一身象樣的藍咔嘰布制服,站在集體的行列中看起來和別人也沒什麼差別;而且由於他個頭高大,反倒顯得漂亮和瀟灑。他用省下的一點零錢,買了一副最廉價的牙具,把一口整齊的牙齒刷得雪白。梳子和鏡子他買不起,也不好意思買,就常背轉人,對著教室的玻璃窗戶,用手指頭把頭髮梳理得大約象那麼一回事。如果他再有一雙象樣的運動鞋。那就會更神氣一些。

他現在已經克服了剛進學校時的那種拘謹,無論和熟人還是和生人交往,都基本上不存在什麼心理障礙了。加上他演過戲,又去黃原講過故事,見了世面,這半年不光擔任勞動幹事,還被選成班上管宣傳的團支部委員,因而顯得比一般同學都要活躍一些。班上的同學都開始對他尊重起來,尤其是一些女同學,也開始用一種異樣的眼光來看他了——就好象他是剛出現的一個新人。

但是郝紅梅對他的態度仍然是平淡的。這段時間以來,她和顧養民已經真正的好起來了。有人看見她已經去過一回養民家;並且說她現在用的那個大紅皮筆記本就是顧養民送給她的。孫少平現在對此很平靜,心理上不再產生任何異常的反映。生活已經在他面前展現出更寬闊的內容。他的眼光開始向四面八方進射。

他已經不象剛入學那樣,老是等別人打完飯才去取那兩個黑饃;他漸漸拋棄了這種虛榮或者說自卑,大大方方站在佇列中取他的飯。班裡有幾個家裡光景好的同學,甚至成了喜歡他的朋友,有時候他們還揹著他給他訂一份乙菜呢。孫少平已經隱約地認識到,一個人要活得有意思,不僅是吃好的和穿好的,還應該具備許許多多他現在也不能全部說清楚的東西。當然,一想起家庭的貧困和自己生活的寒酸,他心裡仍然發慌。但這一切和剛開始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這一段時間裡,也許他最重要的收穫就是和田曉霞的結識。透過和曉霞在一塊演戲和講故事,他被這個女孩子的個性和對事情非同一般的認識強烈地吸引了。這種心理決然不同於他和郝紅梅的那種狀態。他當初對紅梅是一種感情要求,而現在對曉霞則是一種從內心產生的佩服。她讀的書很多,看問題往往和社會上一般的看法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有時她竟然還不同意報紙上的說法,這使孫少平常常大吃一驚。

他很想和田曉霞拉話——主要是聽她說話。他心裡想,曉霞要是個男同學就好了,他可以隨便和她海闊天空地交談。他覺得每次和她交談,都能使自己的頭腦多開一扇窗戶。

可是田曉霞倒很大方,有時候主動來找他東拉西扯地說半天。由於他們在一塊演過戲,講過故事,論起來又是同村人,別的同學對他們的交往也沒什麼不良看法。

每當下午課外活動的時候,他正和同學們打籃球或者玩別的什麼,總能看見田曉霞披著件衫子,兩隻手揣在褲口袋裡,象個男孩子似的踱到操場上的報欄前,臉湊上去專心地看報紙。她幾乎每天下午都要在那個報欄前呆半天,看了前面再看後面,直到看完才離開。

這時候,孫少平也往往找藉口離開運動場,旋磨著來到報欄前,和她一塊看報,拉話。曉霞告訴他,她父親說過,一箇中學生就要開始養成每天看報的習慣,這樣才能開闊眼界;一個有文化的人不知道國家和世界目前發生了些什麼事,這是很可悲的……

這些話給少平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從此以後,每天下午,不管曉霞來不來,他也常主動來這報欄前看報紙了。而這個良好的習慣,以後不論在什麼樣的環境裡,他都一直堅持了下來。

有一次他和曉霞一塊看報紙的時候,曉霞指著一篇文章的署名說:“這傢伙又胡說八道了!”

少平一看,她手指的名字叫“初瀾”。他大吃一驚。曉霞怎敢說這個人胡說八道呢?這個人常發表“重要文章”,班主任還組織大家學習呢!

“你怎敢這樣說呢?”孫少平驚恐地問她。

曉霞笑了笑說:“我知道你不會去告我。這些人就是胡說八道!咱們國家現在叫這些人弄得一團糟!”

“你怎知道呢?”少平問她。

“你難道看不見嗎?現在農民連飯也吃不上,你是農村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你看咱們學校整天不上課,一天就是搞運動,而這些人還喊叫個沒完,說形勢大好……形勢年年大好,階級敵人和資本主義倒好象越來越多了,整天就是搞這運動那運動,窮折騰個沒完!反正咱們國家現在快叫這些人折騰完了……”

“這是你的看法還是你爸給你說的?”少平又問她。“我爸也常發牢騷哩!不過,咱們自己又不是不長腦子?你常不想這些事?”

“我……想得不多。”少平如實地說。

“我發現你這個人氣質不錯!農村來的許多學生氣質太差勁,比如那個比我大三天的潤生哥,一點頭腦都沒有!”

氣質?什麼是氣質?少平第一次聽見有這麼個詞。他問她:“什麼叫氣質?”

“氣質嘛……”曉霞臉紅了,顯然她也說不清楚,就說:“反正我也不會確切解釋,但我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的氣質就是不錯!”她又強調說。

孫少平雖然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反正知道這是個好詞。大概就是說性格或者個性比較好——當然不是老好人的好——可能恰恰和老好人相反的一種好?

“你還應該看《參考訊息》!”曉霞又對他說。

“我聽說有這種報紙,但又聽說是內部的,看不上。”“我爸訂一份,罷了我一星期給你拿一次。另外,我看你愛讀書,但不要光看小說,還要看一點其它書,比如政治經濟學和哲學。這些書咱們可能一時看不懂,但現在接觸一下有好處。我爸常讓我看這些書,給我推薦了一本艾思奇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說這本書通俗。我已經看完了,罷了我借給你看……”

就這樣,孫少平被田曉霞引到了另外一個天地。他貪婪地讀她帶來的一切讀物。尤其是《參考訊息》,每張他幾乎都捨不得看完。他的靈魂開始在一個大世界中游蕩——儘管帶有很大的盲目性。這期間,他還讀了曉霞帶來的《各國概況》和傑克·倫敦的一個短篇集子以及長篇《馬丁·伊登》。據曉霞說,傑克·倫敦的短篇小說《熱愛生命》列寧很喜歡,偉大導師在臨終的前幾天,還讓他的夫人克魯普斯卡婭給他朗讀這篇小說。少平把這篇小說看了好幾遍,晚上做夢都夢見他和一隻想吃他的老狼抱在一塊廝打……所有這些都給孫少平精神上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滿足。他現在可以用比較廣闊一些的目光來看待自己和周圍的事物,因而對生活增加了一些自信和審視的能力,並且開始用各種角度從不同的側面來觀察某種情況和某種現象了。當然,從表面上看,他目前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他實際在很大程度上已不再是原來的他了。他本質上仍然是農民的兒子,但他竭力想掙脫和超越他出身的階層。

但是,現實生活依然是那麼具體,所有這些並不能改變他眼前的一切狀況……這天上午,全校師生在中學的大操場上聽憶苦思甜報告。為了加強這個憶苦會的效果,這天早晨全校師生都吃“憶苦飯”,大家都是一人兩個攙和了糠的黑麵饃和一碗白開水。這頓飯消滅了學生之間的貧富差別,大家都成了孫少平和郝紅梅。

憶苦的正是郝紅梅村裡的一位老貧農,他穿一身破舊衣服,但頭上卻攏一條雪白的新毛巾。這老漢顯然已經做過許多這樣的報告,熟練得象放錄音似的往下說。說到該下淚的時候,就掩面痛哭,場上也有人隨之抽泣起來。在這個沒有臺詞的靜場中,就見主席臺左側一位專門選拔來呼口號的大嗓門同學,看著手中的紙單子,帶領大家振臂高呼: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勝利萬歲!

同學們都跟著他高呼口號,聲音震得崖窪窪響。口號呼畢之後,接著那位老漢又憶起苦來,並且還幾次提起一個姓郝的地主如何壓迫他。少平看見郝紅梅的頭一直低著——這老漢大概說的是她爺。

孫少平正和大家坐在一起聽這老漢聲淚俱下地憶苦、他旁邊的金波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低聲說:“你爸來了!在會場後面……”

孫少平頭“轟”地響了一聲,慌得站起來就往後走。走了幾步他才想起要給老師請個假,又折轉身走到班主任那裡。

少平給班主任老師打了招呼後,就一個人貓著腰從這個嚴肅的場所中走出來。他已經看見父親的頭拐來拐去在人群后面向前邊張望,顯然是在尋找他。他心怦怦地跳著,不知家裡又發生了什麼災禍。父親沒什麼大事,從不到縣城來,現在他竟然跑到學校來找他,肯定家裡又發生什麼事了。是的,他看見他。一臉的愁相,手裡拿著個煙鍋,也不吸,只是焦急地望著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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