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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訴他,這是他在昏迷中狠命攥住我的手留下的傷痕。

9月17日

柯察金額上的傷口看樣子好多了。換藥的時候,他那種非凡的毅力真叫我們這些醫生吃驚。

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總要不斷地呻吟,發脾氣,可是他卻一聲不吭。給他傷口上碘酒的時候,他把身子挺得像根繃緊了的弦。他常常疼得失去知覺,但是從來沒有哼過一聲。

現在大家都知道:要是柯察金也呻吟起來,那就是說他昏迷了。他這種頑強精神是從哪裡來的呢?我真不明白。

9月21日

今天柯察金坐著輪椅,第一次被推到醫院寬敞的陽臺上。

在他看著花園、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的時候,他是一副什麼樣的神情啊!他的臉上纏著繃帶,只露出一隻眼睛。這隻眼睛閃閃發亮,不停地轉動著,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就像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似的。

9月26日

今天有人叫我到樓下的接待室去,那裡有兩個姑娘等著我。其中一個長得很漂亮。她們要看柯察金。她們的名字是冬妮亞·圖曼諾娃和塔季亞娜·布拉諾夫斯卡婭。冬妮亞這個名字我知道,因為柯察金說胡話的時候多次提到過她。我允許她們進去看他。

10月8日

柯察金第一次不用別人攙扶在花園裡散步了。他老向我打聽,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我告訴他快了。每到探病的日子,那兩個姑娘就來看他。現在我才明白,他為什麼一直沒有呻吟,而且從來也不呻吟。我問他原因,他說:“您讀一讀《牛虻》就明白了。”

10月14日

柯察金出院了。我們十分親切地互相道別。他眼睛上的繃帶已經去掉,只是前額還包紮著。那隻眼睛是失明瞭,不過從外表上看不出來。同這麼好的同志分手,我感到十分難過。

向來就是這樣:病人好了,就離開我們走了,而且希望不再回來見我們。臨別的時候,柯察金說:“還不如左眼瞎了呢,現在我怎麼打槍呀?”

他仍然一心想著前線。

保爾出院之後,起初就住在冬妮亞寄宿的布拉諾夫斯基家裡。

他立刻試著吸引冬妮亞參加社會活動。他邀請冬妮亞參加城裡共青團的會議。冬妮亞同意了。但是,當她換完衣服走出房間的時候,保爾卻緊咬著下嘴唇。她打扮得那樣漂亮,那樣別出心裁,保爾都沒法帶她到自己的夥伴們那裡去了。

於是他們之間發生了第一次衝突。保爾問她,為什麼要這樣打扮,她生氣了,說:“我從來就不喜歡跟別人一個樣子;要是你不便帶我去,我就不去好了。”

那天,在俱樂部裡,大家都穿著退色的舊衣服,唯獨冬妮亞打扮得花枝招展。保爾看在眼裡,覺得很不痛快。同志們都把她看做外人,她也覺察到了,就用輕蔑的、挑釁的目光看著大家。

貨運碼頭的共青團書記潘克拉托夫,一個寬肩膀、穿粗帆布襯衣的裝卸工,把保爾叫到一邊,不客氣地看了看他,又瞟了冬妮亞一眼,問:“那位漂亮小姐是你帶來的嗎?”

“是我。”保爾生硬地回答。

“哦……”潘克拉托夫拖長聲音說。“可是她那副打扮不像是咱們的人,倒像資產階級小姐。怎麼能讓她進來?”

保爾的太陽穴怦怦地跳起來。

“她是我的朋友,我才帶她來的。懂嗎?她並不是咱們的對頭,要說穿戴嗎,確實是有點問題,不過,總不能單憑穿戴衡量人吧。什麼人能帶到這兒來,我也懂,用不著你來挑毛病,同志。”

他本來還想頂撞他兩句,但是忍住了,因為他知道潘克拉托夫講的實際上是大家的意見。這樣一來,他一肚子氣就都轉移到冬妮亞身上去了。

“我早就跟她說了!幹嗎要出這個風頭?”

這天晚上他倆的友誼開始出現了裂痕。保爾懷著痛苦和驚訝的心情看到,那一向似乎是很牢固的友誼在逐漸破裂。

又過去了幾天。每一次會面,每一次談話,都使他們的關係更加疏遠,更加不愉快。保爾對冬妮亞的那種庸俗的個人主義愈來愈不能容忍了。

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感情的最後破裂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這一天,他們來到黃葉滿地的庫佩切斯基公園,準備作最後一次談話。他們站在陡岸上的欄杆旁邊;第聶伯河從下面滾滾流過,閃著灰暗的光;一艘拖輪用輪翼疲倦地拍打著水面,拽著兩隻大肚子駁船,慢騰騰地從巨大的橋孔裡鑽出來,逆流而上。落日的餘輝給特魯哈諾夫島塗上了一層金黃|色,房屋的玻璃也被它照得火一樣通紅。

冬妮亞望著金黃|色的餘輝,憂傷地說:“難道咱們的友誼真的要像這落日,就這樣完了嗎?”

保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緊皺著眉頭,低聲說:“冬妮亞,這件事咱們已經談過了。不用說你也知道,我原來是愛你的,就是現在,我對你的愛情也還可以恢復,不過,你必須跟我們站在一起。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保夫魯沙了。那時候我可以為了你的眼睛,從懸崖上跳下去,回想起來,真是慚愧。現在我說什麼也不會跳。拿生命冒險是可以的,但不是為了姑娘的眼睛,而應該是為了別的,為了偉大的事業。如果你認為,我首先應該屬於你,其次才屬於黨,那麼,我絕不會成為你的好丈夫。因為我首先是屬於黨的,其次才能屬於你和其他親人。”

冬妮亞悲傷地凝視著藍色的河水,兩眼噙著淚水。

保爾從側面注視著她那熟悉的臉龐和栗色的濃髮。過去,這個姑娘對他來說,曾經是那樣可愛可親,此刻他不禁對她產生了一種憐惜之情。

他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把扯你後腿的那些東西統統扔掉,站到我們一邊來吧。

咱們一道去消滅財主老爺們。我們隊伍裡有許多優秀的姑娘,她們跟我們一起肩負著殘酷鬥爭的全部重擔,跟我們一起忍受著種種艱難困苦。她們的文化水平也許不如你高,但是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跟我們在一起呢?你說,丘扎寧曾經想用暴力汙辱你,但是他是紅軍中的敗類,不是一個戰士。你又說,我的同志們對你不友好,可是,那天你為什麼要那樣打扮,像去參加資本家的舞會一樣呢?你會說:我不願意跟他們一樣,穿上骯髒的軍便服。這是虛榮心害了你。你有勇氣愛上一個工人,卻不愛工人階級的理想。跟你分開,我是感到遺憾的,我希望你能給我留下美好的印象。”

他不再說下去了。

第二天,保爾在街上看見一張佈告,下面的署名是省肅反委員會主席費奧多爾·朱赫來。他的心跳起來了。他去找這個老水兵,但是衛兵不讓他進去。他軟磨硬泡,弄得衛兵差點把他抓起來。費了好大勁,最後他總算見到了朱赫來。

他們兩個人對這次會面都很高興。朱赫來的一隻胳膊已經給炮彈炸掉了。他們馬上就把工作談妥了。朱赫來說:“你既然不能上前線,就在這兒跟我一起搞肅反工作吧。明天你就來上班。”

同波蘭白軍的戰爭結束了。紅軍幾乎已經打到華沙城下,只是因為遠離後方基地,得不到人力和物力的補充,沒能攻破波軍的最後防線,就撤了回來。波蘭人把紅軍的這次撤退叫做“維斯瓦河上的奇蹟”。這樣一來,地主老爺的白色波蘭又存在下來了,建立波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理想暫時沒有能夠實現。

到處是血跡的國家需要休息一下。

保爾沒有回家去探望親人,因為舍佩托夫卡又被波蘭白軍佔領了,目前正是雙方戰線分界的地方。和平談判正在進行。保爾日日夜夜都在肅反委員會工作,執行各種任務。他就住在朱赫來的房間裡。聽說舍佩托夫卡被波蘭人佔領了,他發起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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