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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就這樣每天把這種鬱悶不快的心情深藏起來,照常在店裡工作著。只有當新谷君來到店裡時,我的心情才會放鬆下來,那種心情就好像是下了班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小狗小貓,用手撫摸著它們時那樣(我知道這麼說很失禮,卻想不出還有別的比喻)。一看到他,我的眼啊、手啊、甚至全身好像又都恢復到了從前,感覺可以休息放鬆了似的。

既不會讓人興奮,也不會讓人緊張,好像浸泡在溫度適中的溫水裡一樣。或者說,就像是傍晚下到海水裡,在溫暖的海水裡,看著夕陽慢慢沉降下去那種感覺。渾身的疲憊,以及肩膀的疼痛都慢慢地消融在清澈的海水裡,沉浸在波濤悠緩的節奏中,比任何溫泉都更能讓人得到舒緩放鬆。

那一瞬我清楚地明白:我得抓住他,不能輕易放手。

但並不是因為喜歡他才要這樣,只是不想放手,僅此而已。至於說這算不算是戀愛,我也不知道。

“今天有蔬菜魚肉煲。”我說。

同時心想:如果我不是每天都腰板筆挺地接待客人,如果我不是精力充沛、機敏利落地在店裡工作,他還會注意到我嗎?也許不會吧?

在我的內心裡,如果把這種程度的感情交流稱作是戀愛的話,那對我的人生經驗來說,實在是太濃重了。所以我只希望兩個人之間能互相保持這種好感就可以了。

“嗯,那給我來一份吧。這感覺真好啊,就好像回到了家裡一樣。”新谷君邊說邊把大衣脫下來,坐在了吧檯前的座椅上。

真會說話啊!我一邊想著,一邊開始給他準備葡萄酒。還好美千代最近也不再偷偷衝著我笑了,倒是常誇我:“芳芳真不簡單啊。即使是男朋友來了,接待客人也從不含糊。”

我心想:這還用說嗎?這裡又不是陪酒的地方。同時也覺得:我們店裡的生意真火啊,一直到閉店,客人依然是絡繹不絕。

新谷君還是和往常一樣,吃相優雅而迅速地把蔬菜魚肉煲送到嘴裡。他一邊吃著,一邊表情寧靜地看著窗外,腳上穿的依然是那雙很好看的鞋。

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那麼幸福—我在這裡工作也好,新谷君能夠融進我們店裡也好,還有能夠從視窗看到對面我的房間也好。雖然這一切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都在隨著時間的流逝,各自發生著變化。我不敢期待這些永遠都不會改變,因為如果一心那樣去想的話,最終就會像我們家那樣落入悽慘的境地。

可是,我真的希望這種幸福的感覺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按說,我在店裡工作,準男友來了,一般都應該等到下班後由男朋友送回家才對。可是,我的住處就近在咫尺,根本沒有讓新谷君送的必要。所以我們倆總是在我下班後找個地方喝上一杯再回各自的家。

當然,只要趕得上去新宿的末班車,我們也會聊上一會兒。

那天也是這樣。我和新谷君來到了位於車站地下街入口處的一家居酒屋,要了點兒下酒小菜,又要了兩杯日本酒。

本來那家店已經到了關門的時間,但是,因為新谷君和店老闆認識,所以聽到他請求“我們只喝一杯”後,店主很爽快地就讓我們進去了。店裡滿是昭和時代的氣氛,客人中幾乎沒有年輕人,那些大叔大嬸們都面帶微醺地正在吃著最後一道甜點。我想在這裡有這樣的店鋪,也正是下北澤的包容寬厚之所在吧。

“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一個女孩兒能夠吃‘莫久來’吃得這麼開心呢。”新谷君說。

“你忘了我是在飲食店裡工作啊。只要是好吃的東西,我肯定要先嚐嘗的。”我說。

“莫久來”這道菜,是由海參腸、海鞘等拌在一起醃製而成的一種橘黃色的食品,而這家店自己做的“莫久來”味道特別好,和日本酒的味道也特別般配,所以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店員們都爽快麻利地幹著活,明快活躍的氣氛讓你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這是在地下。看到這些,儘管我的腿已經累得快要抽筋,但是依然會讓我內心裡升起一種“我絕不會輸給他們”的豪氣。

“你知道嗎,新谷君。”我說,“我總是會夢到我父親呢。”

“那是肯定的啊。”他很乾脆地說。我不禁心裡暗暗羨慕他的爽朗。

“不過,實在不是什麼好夢。他好像想要說什麼,好像有什麼話沒有說完似的……而且,我媽媽說,她在原來那個家裡的時候,曾經見過幾次我爸爸的幽靈。這種事,你信嗎?是不是因為他沒有成佛的緣故啊?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最近腦子裡全是這些,甩都甩不開。”我說。

“其實,像我們Live House這種店並不是什麼吉利的地方,這樣的事多的很呢。你好好想想,搞音樂的那些人不可能都是那種一直都很受歡迎、只靠音樂就能生活的,而且也不可能每個人都能一直快樂無憂地頤養天年的,對吧?所以他們有因為嗑藥過量而死的,有因為酒精中毒而死的,有因為放縱生病而死的,也有放棄音樂做了其他工作的,還有互相爭執結下樑子的,各種情形都有。還有那種瘋狂的粉絲為自己的偶像自殺的……”新谷君用一種平淡的口吻說道。

“當然了,雖然不是經常見,但那種事是有的,比如有人看見那個死了的樂手站在舞臺上表演啦,那個明明已經死了的女孩兒卻坐在原來的座位上,有人從舞臺上看到她啦。這樣的事,我是聽說過的。”

“太、太可怕了。”我說。

“對這樣的事到底是該信好還是不該信好,我自己現在也無法判斷。可是,假如是我所在的樂隊的粉絲自殺了的話,我可能也會覺得那個人又來看我們的演出了呢。這一點不是不能理解,因為也可能是那種氣氛,讓你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呢。另外,假如是同一個樂隊的夥伴死了,即便是換了新人,偶爾看過去時,可能也會覺得在那個位置上演奏的依然是原來那個人。類似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的吧,即便可能是一種錯覺。”新谷君說。

“現在先不管它是不是錯覺,我們還是先請人來作作法、驅驅邪吧。其實我自己就設了一個神壇,這些東西對於開店的人來說總是需要的。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把這些責任全部擔負起來似的,我指的不是驅除鬼魂啊。我是說像我們店這種各類人帶著各種心思進進出出的場所,我好像有責任保持那裡的清淨,我想我指的大概就是這種責任吧。”

“嗯。”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情彷彿得到了撫慰。聽著他這些詳細明確的解釋,我內心那些混沌不清的思慮也彷彿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

“其實,芳芳你說的那些,我也能理解。現在首要要做的是怎樣讓活著的人安下心來,這比怎樣供奉死去的人要重要得多。所以,可以去掃掃墓,還有最好去現場看看。”新谷君說。

“去茨城?”我吃了一驚,“去那個地方?那個讓人難受又恐怖的地方?”

我甚至覺得連過去我們一家人常去的那個位於大洗的漂亮水族館,這輩子都無法再去了,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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