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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戈爾在東京講演

我快要動身到中國與日本去的時候,我的國人在加爾各搭為我開了一個極誠懇的大會,他們聽說我決意到遠東各國去遊行,他們都覺得異常的歡喜。我很受感動,我亦很高興,因為這是彼此民族間關係的自覺心日益密切的一個憑證,也許是亞洲的一個偉大的將來的預兆。我在印度的朋友,他們到海邊上來送行,都叮囑我帶他們敬愛的情感與中國和日本的國民。他們也要來喚你們興起,不論現時的光景順還是不順,證明東方心靈的尊嚴。他們都在想望一個偉大的亞洲的“復興”,從日本發端,因為在此地生命的潮流正當飽脹的時期,他們期望她覺悟她對全洲負擔著的重大的責任,不僅是她自己的名分。

同時他們也叮囑我代他們致意,給你們的國民最真切的同情,為你們遭受那猝臨的鉅變。我以為像那樣不可防禦的巨災正是來試驗你們的剛毅的人格,這事情的本身就是日本的一個機會。只有在我們不知道怎樣對付的災難才是災難。如今我到了你們國內,我才知道你們接受那天變時你們是何等的勇敢。在你們的面上我看不出沮喪的記認,我只看出你們那內在的不可限量的富源,任憑時運怎樣的不濟,你們總有法子收拾你們的禍變。我不是說禍變可以使你們的地位更加強固,但只你們能用適當精神來處理那樣空前大天災的那件事實,那可以使你們在國際間取得更大的威信,也使你們更確信你們自己的力量。

所有偉大的文明都是建築在無量數衰敗的遺蹟,顛覆的財富與勝利的高塔,萬物裡只有人有能耐在逆境的逼近裡證明他的偉大。人類並不曾讓優容的自然驕養,寵壞,實際上自然時常供給他機會試驗他能否克勝阻難與失敗與損害,但他卻不曾氣沮,他的勇敢是他的名譽。我敢信你們曾經遭逢的,在一俄頃間摧殘了你們數十年的苦心與勞力的天變,定能益發鼓勵你們的勇氣,再來造作基礎,重新更有力的嘗試。你們會得知道人類的生命是瀑布似的,只能在山壑間勇猛的跳躍的新嘗試裡得到飽滿的動力。

但這次地震的影響雖然巨大,終究只限於實體的損失,不幸緊跟著那天變,我知道你們新近在你們與另一民族的國際關係間又收受了一個粗暴的精神的激震,因此你們的國民很感覺遭受了恥辱。我上面說過你們地震期內與事後最可注意的是你們精神的鎮定與勇敢。現在的激震更比那天然的變亂怪誕可惡,因為這是人的作為,是有意的襲擊,因此你們感受的傷損亦更深切。但是我在這個危險時期所盼望於你們國民的,還只是與上次同樣鎮定的尊嚴與忍耐的毅力。

你們今天是受試驗的日子。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視在你們的身上,看你們怎樣的動作。在我們歷史上巨大的艱難都曾經是絕好的機會強迫著我們應用我們生命裡最剛強的能耐,不僅是為在他人跟前爭氣,尤其是為更可貴的使我們自己明白我們內藏的寶庫。假如在今天你們能開發你們內在的大量的品性,來對付這次的凌辱與損害,假如你們曾經訓練的心智與你們最可驚的自為節制的工夫。假如你們這一次洩露你們那幾樣德性有些微衰萎的情形,那一定使我異常的悲悼。這正是你們施展你們道德的毅力的機會,那是你們歷代祖先傳下來最寶貴的一部產業。這正是分明黑白的時機,只要你們自己的地位站定,誰是不豪氣的誰該慚愧,讓旁觀人明白他們平時友誼的宣言只是等著你們可欺負的時光來自相矛盾。我以為在你們方面任何政治上的癲狂都是不相宜的,並且與你們歷來的精神不合。如其我們旁觀的看出你們這時也來縱容庸俗的囂張與意氣,我們就知道那是你們的弱點,那是你們從外國進口的糟粕那裡學來的陋態,他們是在西方受教育的,沾染了,像受催眠術似的,他們群眾仇毒行為的惡習,那是野蠻人裸體鬥爭舞蹈的翻新式樣。那是真的自殺。我希望你們能自己救度,要不是你們不忘卻你們本來真純的品性,你們當前的路徑就很危險,你們尤其應該記住有一種的死比單純肉體的死更可厭與可怖。

我們東方的民族有膽量信仰甚至不可能的理想。你們都知道這是東方的一位先覺說的話,他說:“愛你們的敵人”。你們也知道另一位東方的先覺說的話,“拿不怒來征服怒,拿善來征服惡”。在西方也有不少的人們,他們在他們的教堂裡接受這些教訓,但等到事實上要求應用的時機或是他們自己發現那樣的教訓是不便於政治與商業的時候,他們不免要十二分的著急。我同來的朋友裡研究印度歷史的,他們可以告訴你們,在從前我們祖宗怎樣的竭力奉行這些偉大的信條,並經這樣的試驗還能保持你們心靈的威嚴不受挫損那時你們必定會有福利,並且後代定然感激你們的恩惠。

我想你們發現了一個教訓。這個摧殘你們的都市,傷害你們的生命實體的地震,與你們與西國國際關係的衝突,有極相同的一點。兩者都是外部的,兩者都沒有道德規律的認識。假使你們國際的關係有道德的價值,而不僅僅是外交的作用,那時臨著現在的危機這關係一定會比現在的強有力得多。但實際上你們的關係是靠不住的,只要一件的事情就可以叫他露底。這是不足怪不可免的,因為這層關係的底子並不是人心的結合,不是真情的友誼。這無非是一種利便的方策,缺乏年輕人的率真的氣概,卻只有老年人打盤算的意味。這是一個最不穩固最易掀動的基礎,在這個上面你們再也不必妄想安置什麼遠大的希望。

最不幸的是每次這面子一經拉破,我們恚憤刻薄尋仇等等卑劣的根性就一齊衝了出來。我們只覺得惱怒,我們只顧管得報仇與洩憤。到了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失敗。我猜想假如這次的侮辱是反一個地位,那是什麼暴烈的行為都可以發生,三K主義一流的運動就有了口實,什麼殘暴都可以做得到,甚至他們的學者與科學家都可以拒絕與你們合作,不承認你們的學業與成績。但是你們應不應該模仿那種的趨向?這是個問題。是不是因為發生了政治或外交的失敗接著你們也應該得接受道德的失敗?這是個問題。我希望你們國民,憑你們精神的大量,憑你們文明的尊嚴,也憑你們千百年來養成的溫和待客的恩情,會得運用你們並且他們往往為遵行不暴烈不殺害與不憤怒的主義,曾經下多大的犧牲的榜樣。

你們也許從新聞紙看到,知道印度新近又出了一位先覺,他的主張也是拿非暴烈來征服暴烈。他的話像往古的聖哲一樣的有力量,他要求曾經翻譯到西方《約書》裡的訓條不僅應該規律我們個人的生活,就在我們國民的生產中也應得有最虔誠最確切的表現。我不僅明知道在你們中間大多數是不會接受這樣教訓的,你們是不願意應用到你們的國民生活上去的,我也懂得你們的懷疑,我也同情你們信心的缺乏。

我們來討論這一點。在從前我們的生活是比現代的簡單,人們的精神也是柔和慈惠的。這個精神漸漸被民族的精神侵蝕了去,結成了集中在政治組織一種深刻的私利的自覺心。這樣全體民族浸沉於過分的自我的培植,結果免不得產生了猜忌,仇恨,與傾軋異己的偏淺心的收成。所以你們如其曾經遭受一個民族無禮的待遇,發現他們德性的粗暴,這也並不算一件奇事。所以你們只能將這類道德的潰決與地震的災難看作一般的不可免,有了民族主義的國家當然有那樣的結果,因此憤怒一樣的不是善後的方法。

要是講公道與平允的話,你們也得承認你們也曾經不公道,也曾經很毒,每次你們的政府逢到一個有利益的機會來舞弄他的惡毒的爪牙。我對你們的人民有的是深摯的敬意與愛感,但是你們是一個民族的國家,與別國發生事故的時候,我不隱諱的說你們也會得欺詐,殘忍,也會得很精明的運用那西國最專門的方法。你們總不能說你們自己出天花時你們的面板與病情剛正與別人同病的相反。

我們要知道這國家的魔力是怎樣起來的。一個民族的本性全憑他的創造人格得到正確的表現。他有的是宗教,美術,文學,人群相互的責任與合作的規範。再次方才是自養的財富與自衛的武力,但財與力卻不是民族生活最後的目的,但國家的重心卻只在財產。人民是代表生活的,國家只代表實體,這兩個成分調諧的時候,就是說實體的事物不侵越他們自有的範圍,同時創造生活的活動不受任何的阻礙時,那時文明才是從容的,大量的。古時的民族正是這種情形,所以印度才能在中國與日本的心靈中得到融洽的情感,你們的政府也不至著忙的調查,單怕有一群理想主義的妄人,逃出了護照機關的關塞,想竄入你們的領土,他們來時也不至於煩勞警察局的偵探跟緊著他們的腳後。

但是等到物質的產業逾分的膨漲時或是因為與他民族爭競貪財富的慾望受過分的戟刺時,那時所有的心智與光陰就不免有偏重的現象。哪有百萬的財主,就會得被他已有百萬的重量拖入數百萬乃至無數萬的道上去。那時他再沒有時光來顧管他的人格的修養,他更管不著生活的藝術。他就免不得把自己圈緊在堡塞的裡面,拒絕一切的過客,因為他自己的人生觀是隻圖私利,那就不得怪他懷疑所有的人們再不能有兩樣的動機。他變成了一個職業者,他那近人情是人的部分卻萎成了黑影。自從大自然的藏著的財源與富力經科學的力量可以接近開發以來,知道怎樣利用的人們就變成了鉅富,立下了榜樣,更招引後來的人們。因此原來富有人情的,有創造力的,不循私利的人們也流入了職業者的地位,他們心智的趨向也就變成自私與自利。實體的財與力,連著他們巨大的數量,佔卻了大部分的時間與空間與心智,耗費無數的思想與才力單為是保證物質的安全。結果社會的配置失卻了平衡,人們懈弛了他們道德的責任,產生了最不幸的分畸。因此那國家,那主持人民物質部分的天才,也就不期然的苛酷與專橫。在現今的時代這一部分的事業幾於佔盡了人類社會一切的表章。因此金錢的慾望蔓成了普遍的現象,又造作什麼“進步”的名詞稱謂生活程度的高抬。

專顧私利的人們,他們的貪慾沒有知足的時期,從不會得體恤他自身以外的人們。他們在奢侈的生活中磨鈍了他們的性靈,他們什麼殘暴的行為都可以在地面上做出來,所以等到整個的國家任性放縱的時候他們的舉動可以完全忘卻了人道的範圍。

我們都知道過分有錢的人們怎樣遭受階級區別的苦惱,金錢原是死的,卻在他們的身旁築起了困禁的高牆。躲在這幻境的牢獄中,他們還在自傲他們的隔絕。這種情形不僅限於鉅富的個人,得意的民族也有同樣的光景。結果也就只那些富強的國家最是懷疑理想,他們的門口密佈著偵探與警察與種種的禁令,為的是保障他們財富的窩藏,卻讓人類的靈性在缺乏生活的營養中衰萎。

這種國家是運定滅亡的,他們在他們金錢的口袋裡裝載著上天的咒詛。他們是運定在他們築起的圍圈裡遭罪,財富的牆垣,強國的堡壘,拒絕人情交通的牆垣與堡壘。但同時也就只那些富強的國民,他們以為他們信仰一個人,他們甚至承受他是他們的上帝,他的話是有錢的人想進天國要比一隻駱駝穿過針眼還來得難些。那天國就在這個地面上,每次我們與我們的人群實現最真純的關係時就是天國。天國是在夥伴與友愛的精神裡。天國是在相互的猜疑與誤解不存在的地方。耶穌所以是不錯的。他說誰要是隻關切他的金錢,遺忘他的靈魂,只關切他私人的權利,遺忘他的人道的責任,A就進不得天國的大門。如今這全世界都忘懷了靈魂與人道,卻專誠崇拜金錢與勢力,因此人道關係的誤解到處都是彰明,階級間的戰爭也因之到處瀰漫。

你們如其想要和平,你們得來奮鬥這魔鬼化身的國家。你們或許以為是無效的,但你們豈不知道這民族主義的國家初次的露面還是不遠的事情,不到兩個世紀,他也並沒有長生不死的面相,實際上他已經走近了他失敗的末路。我們應該知道假如我們扳住這快沉沒的船,我們就不免溺死。我要你們運用你們的想象力。你們如其想到人類最初的時期,你們會得知道有許多的事實不曾登記在史乘裡的。你們會得知道有多數的人群逐漸的結整合大體的民族,消除了猜忌,發生了合作的同情。那不是容易可以做到的事,因為我們的慾望都是個人性的,我們的自利心也是異常的強悍。但在多數的人類社會里那些困難還不是一樣的消除了去。訓練一經判定,情感一經發達,那兇悍的野蠻人也就全部的馴熟了。我們應得知道在那個時期裡滅亡的是那些任性孤立,恣縱私利的人們。

假如在那時也有理想的人們,假如他們有膽量去對那班野蠻人講理,警告他們像他們那樣專靠蠻力盜劫的行為是怎樣的不行,你們想他們的話會不會發生效力的?假如他們碰著了吃人肉的,那些理想主義者還不是準去湊數,填飽他們的食慾?

在生物世界不會進化的時代,那時遍世界橫行的只是妖龍巨獸的暴力,渺小的人類初次出現在這地面上,那時如其單憑外貌與體力來推理誰能斷定人類最後的勝利?同樣的,在現在的世界,誰又能相信只有憑藉道德力量的民族,剋制國家主義的自私的精神,發展同情的瞭解,掃除種族間的障礙,他們有的是柔和的耐力,只有他們有權利繼承這富麗的世界,不是那自信天生是強者與主宰的人們。

我的西方的朋友時常差不多蔑視的對我說,我們東方人是不信仰平民主義的,因此西方人的心智顯然比我們的優勝。我也不願意來和他們爭辯,他們說既然情願欺哄他們,我也不必來駁詰他們究竟是否平民主義的實際。我知道我們方面確是有一部分人社會上認是出身貴胄的,他們享有比常人更多的特權與自由。我的西方的朋友深信在他們那方面這種例外是沒有的。也許他們愛相信與宣告相信的事實是實在的,但有一點情形他們總得A可,就是唯其我們的貴族是限於極少數的個人,此外的人民真能實平民的精神,我們竟可以說是共產主義的精神。這是一點,還有一層更不容疑義的是我們在東方從不曾發現過全民族的貴族,不比得現代的白種人形成了那樣畸形怪誕的貴族,那樣自傲他們的血統,絕對的蔑視一切的有色人種,他們把亞洲與非洲的人種看作是他們的天生的權利,可以自由的侵略與利用,比如法國在大革命前的貴族看待尋常百姓似的。那些妖魔的貴族他們自以為是平民,因為我們不是他們同洲的種族,所以他們是不負責任的。他們一面鼓吹著他們的平民主義,一面從一種欺人的科學討得虛偽的憑據,證明他們種族的優殊,所以有權利繼承這世界。

現在世界上只見是這班張牙舞爪的妖魔貴族,他們吃喝的正是在他們看來是賤血種的民族的膏血,他們吃喝了人家的血肉,享盡了安樂與舒服,還盼望他們蹂躪著的人們向他們道謝哩!

他們不僅憑著他們本作貨的科學來建設他們諾狄克人種(Nordic Race)的高貴,他們也用炸彈的暴力來奴服暗色的大洲。到今天他們幾乎已經準備完全拋卻他們假道德的面具,但他們還不捨得放棄兩個大謊,一個是諾狄克人種的謊,一個是平民主義的謊。

我們不宣言平民主義的,承認我們人道的本分,我們信仰的是我們的名譽的法典。但是難道你們也要去沾染他們的謬見,戴上血統優殊的幌子,掛上平民主義的旗號?那種謬妄的昌言再也不要理會;我們要的是你們真正自己的東西,不是抄襲來的。你們不見現在模仿是一種快性的流行病,從這個海岸渡到那個海岸,從這個國家傳到那個國家?是模仿總是那單調的面目,在生意場中,在軍營裡,在服裝與習慣上,在思想的態度上,模仿總是那刻板的調子。全世界的民族都是忙著在抄襲時新的式樣;凡是沒有生命的事情就容易轉輾的流行。這好比是一個面具,儘量的可以複製,不是人的臉子,是活的臉子就有他自然的不同的表情,但是一戴上了面具,本來臉子的活的個性就讓生生的蓋住了。那正是現在全世界到處看得見的現象,國家的單調滅絕人民的個性。石板的走道,水汀的馬路,那是到處可以照版仿製的,卻去了原來地面上花草與泥土的活潑。就是你們的美術與工藝也不免沾受那滅絕生氣的影響,在你們生活與環境裡表情最靈動的語調與姿態也是急急的消失他們原來的活的品格,急急的僵化成一種外國印模製A的固定的習慣。國家就是那印模的出品人,也許是有他的用途,但我卻萬萬不能拿我們人民的創造的靈感來當代價,那是我們出不起的。在西方的國度裡的文學,音樂,舞蹈與藝術哪一樣不是人民自己的成績。那是人民的精神,曾經從古希臘偉大的戲劇家與藝術家的口音裡傳達,曾經從但底,莎士比亞,歌德的口音裡傳達;那是你們人民的靈魂,表現在你們的家庭裡的幽靜的美德,表現在你們品行裡的尊嚴的自制力,表現在你們製作的物品裡的實用與優美的結合,表現在你們不可模擬的繪畫與戲劇裡的美。

但什麼是國家的產物?殺人與賺錢的機關,打大謊的外交,政策滅盡了道德的責任,摧殘人道友愛的精神?你們日本也免不得承受那許多的產物,一半是迫不得已,一半是你們自己動心。我們印度也在那裡豔羨你們,只要有機會,他們也會得學步的。虛偽與誇大與貪詐與專誠自打主意的殘忍與卑鄙也何嘗不見天的蔓延在那裡的地土上,可憐那原來聖潔的地土,曾經在歷史上產出過偉大的聖人,他們的教訓是“Maitri”與“得大解脫”。

國家精神所到的地方便摧殘了從人類心坎裡流露出來的同情與美,以及人道關係相互的負擔。但國家的勢力在現代雖則那樣的猖獗,終究他是不免要消滅的,像那果子蟲似的,遲早不免死在他蠹食的果子的心裡。但不幸的是他所摧殘的都是無價的事物,千百年來精神訓練與強制工夫的成績。我如今到日本來警告你們,就在你們的國內,我起稿我那反對國家主義的講義,在那時我受夠了你們的嘲笑與譏評。他們以為我不曾懂得那個字的意義,說我不曾分清State與Nation。但是我卻不曾讓步,我把住我的見地,到如今大戰以後你們豈不曾聽見到處有聲音反抗這國家主義的精神,這民族的集合性的自私主義,這滅絕人類溫柔的性靈的妖魔。

這是我第二次來提醒你們。我盼望這次可以在你們的國家內會著有膽量有信仰的人們,要實現一個偉大的將來需要的是勇敢與信仰。日本總得發現她自己的真純的心靈,不僅從旁人那裡去學,你們得創造你們自己的世界,你們得大量的送給全人類以你們文化的成績。如此好讓全亞洲都沾到榮光,承認你們的偉大,因為這偉大的基礎是實體的財富,不是用暴力來征服的版圖,那樣的強大是人們所不承認,也是上帝所厭棄的。

志摩贅筆

這是太戈爾在東京的一次講演。那天聽講的人不僅是最多,也是最重要A。那天主請的是東京的實業社或是實業俱樂部,主席Viscount Shibesawa,實業界與學界的重要分子都在場。事前太翁問我與韻海要不要借這個機會說話,我們當時也想了一想,但後來非但不曾說,並且連會也不曾到,因為我們那天到那大畫家橫山大觀家裡去,他約我們吃飯,接著同去玩博物館,直到晚上才趕去赴宴的。後來我們同回旅館的時候我問他今天的演講怎麼樣,老人微笑著說:“我沒有放過他們,我重重的打了他們幾下。”說時他做了一個拳打的手勢。“你把他們打痛了沒有?”我問。“也許的,”他說,“不過他們這一會態度很好,他們都像很受感動似的,我希望他們真有了覺悟才好。”

他第一次在日本揮拳是在一九一六那年他到美國路過的時候,他當時的拳風我們還可以在他的文章裡(Nationalism就是他在日本的講演)領略。那年他初到的時候,東京車站上有五萬人擠著瞻仰他,大聲的叫Banzai!但是等到他對著那時不僅在日本並且在全世界最猖狂的國家主義宣戰時,他的東道主們就著了大急,但實際上他們又不便發傳單呼斥他走,我們鄰居的心腸還不至那樣的硬性,結果他們也不知用什麼方法叫他的聽眾從前漲潮似的湧起來,現在退潮似的縮去,所以等到臨走的時候老人家也十二分的明白,知道他的拳勢雖則兇,老虎卻不曾打倒。那天去歡送他的人,如其有,臉上帶著不再是那在車站上高喊Banzai時的激昂與熱情,他們的表情是哭不得笑不得的活現的尷尬,意思猶之是要對他說“老先生,你又何苦來呢?人家拿你當詩聖詩哲好意的來捧場,你也就本分的做你的詩聖詩哲,舒舒服服的喝我們的烏龜湯,看我們‘該夏’的跳舞不好?我們是很懂得交情的,只要你照例的敷衍我們幾句,這一次你動身走我們還不是原班來捧場,結果是皆大歡喜豈不合式?偏偏你要跳出做詩人的圈子,要來批評什麼政府,外交,戰爭,國家主義,這不是你自個兒活該?你也不想:——也許究竟是老年人的關係腦筋一時轉不過來——這是什麼地方——歐洲的強國經過了這次大戰還不全變了閹子,在東方青島是我們的了,中國也讓我們的二十一條件抓住了再也喘不過氣來,將來的世界除了我們日本A還有?這不都是我們國家主義,富強主義的嶄新的成績?我們上自天皇下至人力車伕誰不是興高采烈的?——容得你(老實說,你終究是一個亡國奴。)來昌言無忌,你要澆冷水也得看準了火勢,瞧對了風頭才動手哪!像你那樣的莽撞,那樣的不顧面子,那樣不容情的打擊……我們的一番好意全讓你毀了,這風頭全讓你煞完了,你可怨不得不……沙域娜拉!”

所以太翁初次在日本的成績,只淘成了真真軟心腸的娘們兒——娘們就不很管富國強兵那一套,她們見了他那銀白的大鬍子,聽了他動人的語調,她們的心腸還不是像糖人兒烤火全化了不是?這是真的事實,他在Karuizawa的那幾天,那一群女子大學的學生們伺候他,無微不至的體貼他老人家的性情,由不得他不心花怒放,末了他離別的時候那班女學生們真的如梁任公先生說的“緊緊的握著他的手不肯放,摟了他親了又親,親了又親……把從孃胎裡帶來的一副熱淚浸透了他托腮上那可愛的大白鬍子。”這不是開玩笑,那一部分的感情真是可貴,可愛。這一次他又去重新八年前的舊交情,他對待那女孩子們的樣子,那女孩子們對待他的神情,我們都是親眼見過來的,那真叫人感動,真叫人知道純粹的人情。無所為的人情,到最真摯的時候的真實與可愛與自然。這一次在大阪,神戶替他翻譯的和田富子,現在是九州帝國大學的心理學教授,便是當年在Karuizawa的一箇舊侶。

他這一次揮拳的成績雖不敢必,但至少他的東道主們不至於像上次那樣著急,一半是在這八九年間世界變換了不少的面目,國家主義是不見得怎樣的時髦了,一半是我們的鄰居受了這一次鰲魚翻身的滋味,思想也有點兒轉彎的傾向。實際上我敢說我們的老詩人點起了理想主義的火把,想在這暗沉沉的世界裡尋訪勇敢與信仰,假如他在旁的地方可以不至絆腳,我看不出理由為什麼在日本他便會得逢著特別的障礙。日本的思想界還不是一樣活著的,我們沒有理由斷定他們永遠不會有覺悟的日子。照這一次的實際看,我們的鄰居們接受這位老先生的誠意與禮貌與鄭重,至少不比我們的差。雖則他的“警告”能在他們的國民生活上發生多大的效力,現在誰都不敢,老先生自己更不敢預言。

他的警告的勇猛與乾脆,你們看了他的話就有數;他在這裡是不含糊的。他打擊的不僅是漸漸失風的軍國主義與國家主義,他對於一切的政府是A本的沒有信仰。他不僅咒詛怪誕的資本主義,他也昌言的否認所謂民主義的實在;他不僅指斥一切實體的模仿性,他也悼惜思想的抄襲,那是更大的墮落。他要我們徹底的拒絕那印模製成的面具,他求我們儲存我們活的臉子與自然的表情。他的唯一的標準是生命與非生命,活的與死的的分別;他怕我們生生的坑死在物質的墳墓裡。他這話是不僅對日本人說的,我們應得認明白。傳染性的病症是不分國界的,我們中國人的血液裡也不見得有天生的防疫力。我們且暫時平一平意氣,仔細的想一下,反省一下,檢查一下。

附註:關於國家主義可參閱太戈爾自己的“Nationalism”與Zangwill,Ramsey Muir諸家關於這題目的書。

關於諾狄克人種優殊說見“Superiority of the Nordic Race;”Count Gobineau:The Ineguality of the Races;

H.S.Chamberlain:“The Foundations of the Ninteenth Century”;

M.Grant:“The Passing of the Great Races Stoddart”;

The Rising Tide of Color.

(原載:民國十三年八月十日《東方雜誌》第二十一卷第十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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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的位置</h3>

徐志摩 譯

泰戈爾在日本西京帝國大學講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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