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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年底,編輯部年終考核。一大堆績效評估表裡,我看到了報道編輯練自強的總結。這個1988年生,《智族GQ》編輯部最年輕的編輯沒說太多,交上了《2013年影響我的七件事》:

一首歌:拍攝“肖像”選題的最後一張照片在青海玉樹。凌晨4點,我們乘坐的鈴木越野從共和縣出發。西部的白天來得遲,路上漆黑。為驅逐睡意,司機一路開著音響。聲音不是很大。我一路沒睡,發現歌兒特別好聽。回北京後,我找到這首梅豔芳唱的《親密愛人》。

一雙皮鞋:7月我給自己買了第一雙皮鞋,此後所有的正式場合,我換掉了自己最習慣的球鞋。意識到自己應該這樣了,總想象自己穿著得體出現在這些場合的時候,別人會對我更重視。

一本書:《出版人》《時代》的創辦人亨利·魯斯的傳記。作者在序言末尾寫道:“……他的媒體帝國成為一個分化劇烈、充滿衝突的世界的記錄者……他一直相信他能理解這個他置身其間又不斷變化的世界,而且他可以用他的雜誌塑造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現在已經不再有人告訴我,雜誌仍有使命。作為雜誌的從業者,這句話對我產生了深刻影響。

一個手術:10月,我做了一次胃鏡。一根管子,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捅進食道……這之後,我開始改進以前的作息習慣,按時休息,起得更早,知道什麼可以吃,什麼不可以吃。這輩子我不要再做第二次胃鏡了,必須對自己好點兒。

一場話劇:11月,看了一場話劇,《建築大師》。話劇講述了一位天才的毀滅:活力超常,功成名就,登上頂峰……令人豔羨的聲名背後,索爾尼斯並不快樂。我知道這是一部好作品。

一次旅行:6月,我和大學同學去了一次泰國。這次旅行非常不愉快。我告訴他們應該儘可能享受美食,訂一間看得到海的房間。但為了省錢,他們寧願選擇廉價的食物和住宿,意識到這種分歧,我非常沮喪。

一次英文采訪:11月,深圳機場落成,有個機會採訪聲名日隆的設計師Fuksas先生。我硬著頭皮完成了一次英文采訪。這次採訪讓我覺得自己的英文能力非常糟糕。我想接觸更多的人,我發覺自己的積累已經不夠。

看到這些,我忘記了這是年終績效評估,感覺自己深深進入了一個年輕人生命成長的旅途,辛勞、省思、懵懂,還有幾分浪漫,這是一條多麼迷人又危機四伏的路途呵。這一年,世界喧囂,誰會在意一個二十五歲年輕人在自我世界裡的成長?還想到,我來北京那年跟他現在差不多大,那麼這些年我經歷過的事情也會一一鋪展在他的前路上嗎?當然他的起點比我高太多。

在無聊的例行年終總結裡,自強關心的不是行業動向和工作業績,而是自己作為一個自由人的身心修為,關心自己的思想、情感,內心世界的建設和成長。在他喃喃自語的敘述中,我看到了固執和天真,也看到了脆弱和茫然,還看到了相信和美。希臘詩人卡瓦菲斯在《伊薩卡島》裡的一句詩應該送給他:“當你啟程前往伊薩卡,但願你的道路漫長……”

八個月後,在一部紀錄片裡,練自強接受採訪時說:“去年我被這本雜誌滋養得非常好,但今年,它透過非常殘酷的方式讓我成長,讓我流血。你知道疼,你開始體驗許多殘酷的東西了,感覺到被傷害。”看到年輕人用這樣的言辭表達過去八個月裡自己的經歷,我感受複雜。如果僅從雜誌工作的能力而言,這八個月自強無疑上了一個臺階,那他為什麼不開心呢?我覺得,那是因為在回溯自己這一年經歷的時候,他站在了一個比過往更高的點上。在這個點上,他不再以一次成功的採訪、一篇好稿子作為自我評判的座標。整個行業態勢,與生活相處的能力,自己與他人的關係,甚至心理情感和身體,都撲向這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成為生活感受的一部分。當一個年輕人漸漸喪失一些簡單,開始面對複雜的時候,會有些不開心,可誰說成長就一定是開心的呢?

《智族GQ》編輯都知道,寫出好稿子從不是我衡量一個編輯的最高標準。對一個寫作者而言,文字本身幾乎是最末端的技術(真正的文字天才除外),在一個更開闊的座標系裡,寫幾篇好稿子真沒那麼重要。相較於職業的基本要求,我更看重一個人到底從他的工作中得到什麼。《智族GQ》不重要,一本雜誌不重要,每個人的個人利益都大過它。這種個人利益是什麼呢?不是一份薪水和一次晉升,更不會是幾篇好稿子,而是你從這份工作提供的機會里,最終得到什麼樣的精神滋養和自我成長。這種滋養和成長,最後融入一個人的生活態度和品性,繼而決定一個編輯的質量。

這種質量是什麼,真不好說。如果用不同色彩來標識一個人的性格、才華、智力、情感、年齡,甚至身體、長相,這些色彩只在人年輕的時候觸你眼目。等視覺修為深湛後,對色彩的興趣就降低了,你會更看重質感。質感不是色彩,而是所有這些色彩的集合或加權。對一個人的評判由色彩到質感,是審美層次的提升。

出於這一認知,我不太在乎一篇稿子和一期雜誌的得失。工作上的任何精進和錯失,密碼都在一個人的心性上,那就是這個人的質感。

做時尚雜誌十年,見識了太多從二十二三歲到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們大學畢業,進入社會,頭幾年多半撞得頭破血流,再幾年摸爬滾打,負隅頑抗,然後漸漸上道。大千世界是禪堂,品性好、悟性高的會繼續往前走,哪怕他已經不在這一行;也有糾結掙扎的,始終擺脫不了小小的自我,迷失在大大小小的陷阱裡,十年後依然找不到方向和出路……如果說人生的初期,靠的還是聰明、才華和拼殺,越往後,決定一個人境況的,就應該是他的成色了。這成色,就是質感。

一個人什麼最重要?我們平時談得最多的東西往往都是些不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東西都深藏如謎,不易辨識,一如呼吸,平時誰也意識不到,可沒有它我們還能有什麼?

在上面提到的那部紀錄片裡,我們可以看到幾個這樣的故事。《GQ2014》是編輯部為雜誌創辦五週年拍攝的一部紀錄片。《智族GQ》五年,據說創造了康泰納仕全球創辦新刊的成功案例,即便在傳統媒體風聲鶴唳的2014年,這本“九月刊”廣告銷售還是獲得了兩位數的增長;但同時,這五年也是傳統紙質媒體在移動網際網路的高壓下面臨困境的五年。這場革命對現代傳媒業的意義,不亞於千年前印刷術的誕生。任何大歷史的駭浪都會掀動無數小人物的人生,我們借這次五週年的機會,記錄了幾個編輯的故事,他們的努力和所得、困境和掙扎,記錄了他們對雜誌的情感,以及對移動網際網路這場革命的無畏和擁抱。

生活方式總監孫賽賽高中就開始閱讀Esquire,並把做雜誌確定為自己的職業方向。十年前他終於進入《時尚先生》編輯部,面試的剛好是我。站在時尚集團鋥亮的咖啡廳裡,他樂不可支地跟我說:“這裡對少年時候的我來說像神話一樣,沒想到我會成為其中一員。”結果我回一句:“恭喜,你來了以後,這個神話就要破滅了。”聲音好冷,要不是音像記錄在案,我都忘了自己還說過這麼正確的一句話。

7月,我去了一趟三峽。一天晚上,遊船夜泊宜昌下面的一個小碼頭桃花塢。江夜漆黑,我怎麼都不會想到,碼頭上岸幾百米的一條臨江小街上,有一個農業銀行的儲蓄所。二十年前,《智族GQ》副主編,我多年的工作夥伴唐小松就在那個儲蓄所裡工作,數了三年鈔票。那時候他十六歲,還是一個偏居邊城的寂寞少年,經常一個人沿著這條街跑去街另一頭的人文名勝三遊洞,蘇東坡、杜甫都曾在那裡留下詩文。紀錄片裡,我們可以看到這條位於長江岸邊,連線著小松現實與夢想的小街。

“2009年10月16號,從廣州飛到北京的那天下午,陰冷枯索。”還記得蔡崇達推開我辦公室門的樣子。坐下來我剛說上三句,他就跟我說了三個小時,從後奧運的中國、重慶打黑、奧巴馬東亞戰略,說到門戶與微博、雜誌非虛構寫作及《智族GQ》報道的標準……這人是來面試的嗎?我辦公室偏暗,他凸顯,敏銳的眼神像醫生的白大褂讓人不安,但又會被吸引,當時還沒預料到接下來的四年我跟他會有很多場戰鬥,直到他離開。但坦白說,現在有時還會懷念那些時光。蔡崇達規劃了早期《智族GQ》報道的輪廓,為這本雜誌奠定了重要的基石。

片子拍了一半,還沒有指令碼。“你以為你是王家衛啊!”攝影師抱怨。我確實沒什麼想法。直到有一天,拿一堆素材給做剪輯的朋友看,他一眼抓住了我們時裝總監,在倫敦時裝週秀場外閒逛的崔丹:“這是誰?這個人有意思。”我知道,他說的意思,就是“這個人”準確呈現了一般人對時尚從業者的偏見:滿眼不屑,顯擺,著裝張牙舞爪,看人先看皮,眉目間有刁鑽氣……

我承認他認定的幾條,崔丹一樣不落,可檻外人總不明佛事,每個行業,總有不為旁人所知的地方。崔丹是我見過最有文化的時裝編輯……之一吧。有一年我們在巴黎看山本耀司的秀,西方時裝強調貼合身體,他們認為只有就人體曲線的合體剪裁才完美;可山本耀司卻背道而馳,他的設計鬆鬆垮垮,在身體和衣服之間,你感覺有空氣在微妙流動,欲送還迎,間而不離,這是一種非常東方的美學。崔丹在一旁提示我:“你看它輪廓和麵料的動態,身體前傾的時候,背部有風塑造出輪廓的剪影,只有零點幾秒,卻是西方設計師做不出來的,那是山本耀司的精髓。”那一刻我不只懂了山本,也看到了崔丹。

五年,這樣的故事還不少。創意總監Vicson第一次進我辦公室,個兒不高,像個東南亞黑娃,眼睛又大又亮,笑起來一口白牙,中國臺灣、菲律賓、美利堅,到現在我都搞不清他到底是哪兒人。他是我見過把專業、職業、性格結合得最舒服的編輯。剛從紐約回來那幾年,每頓都葷,好大肉及油炸食品,只喝可樂,典型美國肥仔的食譜。這兩年素下來了,“明顯覺得老了,耗不動那些油膩了”。我分析還有個原因,就是生活規律有人管了,片子裡我們可以看到他新泡上的一個好姑娘。

兩年前跟我們的視覺總監蘇里去過一次法國諾曼底。看過片子大家會知道,諾曼底才是蘇里真正的故鄉。他對諾曼底鄉村大小公路的熟悉程度絕對超過北京的二環裡四環外。當然不只是公路村舍,苦澀的海灘,戰爭遺蹟,海風浩蕩,還有諾曼底上空永遠壓在心上的雲,都讓他魂牽夢繞。諾曼底是蘇里蒙羞的青春期,是他的哀樂中年,還會是他的蒼顏白髮,也終將是他的葬身之地……人和一個地方的緣分,跟人和另一個人一樣,都不可言說,都是奇蹟。跟蘇里去諾曼底,你什麼都不用說,就跟著他走。他話不多,整個心整個魂魄都敞亮在鹹腥的海風中,你只要安靜地去感受。

……

素材拍得差不多的時候,開始寫指令碼了。這個時候我才開始梳理、歸攏這些人物背後共同的事件和背景。這兩年,傳統媒體兵荒馬亂,移動網際網路幾乎改變了傳統媒體業的所有元素:出版週期更短,原有的盈利模式開始動搖,資訊組織和傳遞方式面目全非,一種新產品出現,馬上就有無數個寄生品蜂擁而來。每天都有新的動機和創業,每天都有人嚷著顛覆和上市,這個時代有種滿面春風的痛苦表情。

當我坐在後期剪輯室裡,一幀一秒地回溯這一年來的拍攝,再次回顧夥伴們的訪談和生活,能感受到一股沉靜之氣,那是他們心性上對嘈雜世事的疏離。這種疏離既是對紛亂塵世的理性覺察,也是一種對自我價值和美學標準的堅守,也說不準就是遲鈍。這種氣質既源於他們自身,也終將存照在這本雜誌上。誦經容易,風骨難得,許多挑戰和變化都是一時的,堅持調性就是最高的美學,就有存在的價值。

9月刊彩樣已經拿在手上,厚厚一摞。有時候會覺得,這本雜誌離我尚遠,做雜誌的同伴們卻離我更近。雜誌最後的形態,只呈現了同伴們真正努力之二三,他們的價值和趣味,遠比這本雜誌豐厚。我們在每期雜誌中所付出的勞動,在雜誌送進印廠的那一刻就歸零了,只有我知道,更多的事情發生過,然後消失,並被忽略,而那才是一座真正的富礦。更好地理解一本雜誌,應該從它的產品回溯到其生產過程和生產者,那樣一定能得到更多。紀錄片算是一次努力。

難得有機會在這裡感謝我的團隊,應了那句話:“與你同行的人,比你要抵達的地方更重要。”感謝這本雜誌,對於你真正喜歡的東西,必須有發自內心的交代,這是一份情;還要感謝愛馬仕,五年來她一直堅定地站在卷首頁的右邊,確實很有品位。

只不過五年,說多了矯情。博爾赫斯說,我們有兩種看待時間大河的方式:一種是從過去,時間不知不覺地穿過此刻的我們,流向未來;還有一種比較猛,它迎面而來,從未來,你眼睜睜看著它越過我們,消失於過去。以這樣的視角,GQ五年,已越過我們頭頂,消逝於過去。那是我們的好時光,容得下這樣的機緣,讓一切真實地存在過。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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