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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鯨》的第四十二章,麥爾維爾寫下了一段迷人而又費解的文字,題為“白鯨的白色”。假如我們把“白色”也看成是某種象徵符號,那麼我覺得,這個符號是整部小說中最深邃、最耐人尋味的一個核心。作者本人似乎也十分看重這個符號的意義,他說,如果他不能夠把這個意義闡述清楚,整部小說恐怕就算白寫了。

莫比-迪克雖然可怕,可至少在以實瑪利(麥爾維爾的敘事代言人)看來,若把它與大鯨的白色相比,它還不算是最令人恐怖的事物。從麥爾維爾給我們劃定的白色的想象疆域來看,白色是大鯨、雪山、海洋、熊和信天翁以及亡靈裹屍布的顏色。可是以實瑪利又說,白色就是明顯的沒有顏色,它什麼也不表示,又象徵著一切事物,是各種顏色的凝結物和綜合體。因此,白色在這裡與其說是象徵著上帝、魔鬼或死亡,還不如說代表著讓小馬駒本能地嚇得發抖的虛空。以實瑪利認為自己就是這樣一匹小馬:儘管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懼,卻不知道它到底源於何處。

麥爾維爾的這段文字使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古希臘神話中有關“塞壬”的那個寓言。塞壬,那些生活於地中海堡礁深處的水妖,透過她們的美麗的歌聲來引誘過往的水手,把他們帶上死亡之路。問題是塞壬從不現身,也從未有水手真正看到過她們,甚至連她們的影子也沒有見過,只是在傳說中知道她們是一群美女。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昭示或表明她們的存在呢?惟一的答案便是“聲音”。水手們正是遵循著聲音所指引的方向踏上死亡之旅的。我們已經知道,本世紀初的卡夫卡對這個寓言簡直著了迷。“女歌手約瑟芬”的故事就是對“塞壬”傳說的一次重寫。在卡夫卡看來,人類所面對的這個世界從不向人輕易洩露它的奧秘。它向我們顯現出來的只是某種“奧秘”的裝飾物或附屬品,就像塞壬所發出的聲音。在《城堡》這部小說中,K能夠看得見矗立在遠處的城堡,就是無法進入其中;他可以看見那些被人稱為“克拉姆”的關鍵人物,甚至還有機會與他們握手,可就是見不到克拉姆本人;如果每一個在城堡附近出沒的官員都有可能是克拉姆的話,那麼只能說明他們誰都不是。但克拉姆並非不存在,因為他定期給K寫來信件,還派來了兩名協助他工作的助手。

“塞壬”的寓言在歐洲文化的傳說中存在著許許多多的變體。除了卡夫卡之外,布洛赫、克爾凱郭爾、休謨和叔本華都曾思考過這個問題併為之困擾。而在美國文學中,霍桑也許是第一個涉及這個主題的偉大作家。在人類的經驗世界和超驗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個過渡性的開闊地,在這片廣闊的地域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眼花繚亂的事物或表象。在寓言中,它被抽象為某種具體的誘餌,引導著人們走向死亡。這個誘餌在“塞壬”傳說中就是水妖們發出的美妙的聲音;在卡夫卡的寓言中,它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城堡的陰影;在霍桑的筆下,它甚至可以是一場妖女聚會的夢魘(《年輕的古德曼·布朗》);而在麥爾維爾的《白鯨》中,它正是莫比-迪克。將“裴廓德號”上的水手引向死亡的就是這個柔軟、光滑、美麗的大鯨,以及它在海面上所噴出的高高的水柱。

因此,在《白鯨》中,莫比-迪克並非是真正的恐怖之源,讓以實瑪利感到膽寒的也不是這個極具破壞力的龐然大物,而是它身上的那一縷耀眼的白色以及它所象徵的無形的力量。麥爾維爾不止一次地寫到過這隻無形的手,他還認為“一切最會對人類施以影響而使人類最為憤怒的東西,都是沒有形體的”,“莫比-迪克無處不在”。與卡夫卡一樣,麥爾維爾描述了人類在經驗世界與超驗世界之間心靈遭到封閉的困惑。他的悲觀和神秘,不管我們是否願意接受,但作為讀者,我們無疑都會深受感染。他感慨“每個人都是自己心靈的囚徒”,“凡事都是虛空”,每個人的心靈都是被恐怖的海水所包圍的“塔希提小島”。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們才能理解亞哈船長這個重要的人物形象及其內涵,他所代表的勇氣或瘋狂,理解麥爾維爾對亞哈行為的讚美、疑慮和深深的困惑。

與麥爾維爾或卡夫卡的認知相比,我們今天生活的這個世界顯然已變得更為複雜了。塞壬的聲音——作為一種飾物或中介的象徵,已被數不清的物的符號所代替,它們更為醒目,更為豐富。我們今天所面臨的存在狀況似乎已不再是經驗與超驗世界的簡單的二元對立。一方面,經驗正在急劇地貶值,在這個技術即將統治一切的世界上,我們的慾望本身及其實現過程亦在被符號化,併成了生存的最終目的。冒險不再是遙遙無期的寂寞航行,不再是風景、鯨魚、危險和必須承受的災難,它早已成了網際網路上的輕鬆遊戲。即使是亞哈船長的憂鬱症和瘋狂,在今天也可以透過精神分析加以緩解或透過藥物加以控制。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已不再恐懼那個君臨一切的主宰,不管叫他上帝、基督,還是白鯨身上的白色。我們似乎也不再需要它,不會為它陷入沉思,不再為之大傷腦筋。我們每個人都想成為自己的領航員,而實際上,這個領航員正日益成為傳媒的傀儡。

另一方面,始終困擾著麥爾維爾的那個經驗與超驗世界的界限,現實生活與我們想象的界限,事物與符號、虛擬與真實的界限正在消除。我們倘若仍然把真實作為寫作的惟一目的,把“記錄員”(卡夫卡語)的職責看成自己惟一的使命,那麼,在充斥著各種偽飾物的圖案背景中,它將更加難以辨認。洞悉現實和存在真相的努力同時也變得更為困難。麥爾維爾式的概括和歸納,他的象徵手法,他的寓言方式已不再是敘事的靈丹妙藥。隨著經驗世界的貶值,作為耐久消費品的“故事”亦受到了即用即棄的新聞訊息的挑戰,傳統的故事的“生產方式”勢必也會受到質疑。

然而,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仍然是那個可憐的亞哈,我們孱弱的心靈的塔希提小島仍然為海水所圍困,我們的焦慮和瘋狂甚至比亞哈還要深刻。我們的捕鯨船已經駛離了麥爾維爾的那片兇險的水域,但我們依然是“裴廓德號”上的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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