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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那個病人會痛苦,沒想到,他反倒安靜了。

到了下一個鏡頭,那個人就要死了。他的至愛親朋圍著他的病床,坐成了一圈。人們輪流低低地對他說著什麼。

我悄聲問安妮,他們對他說什麼?

安妮說,他們在給他講故事。

我說,是關於死亡的故事嗎?

安妮說,不是,是關於愛的故事。

後面的鏡頭,就是那個人死了。他的家人把他的骨灰撒到蘆葦叢中,一邊撒,一邊唸叨著:“你從這裡來,你還到這裡去吧。”

專題片最後表達的主旨是,死亡的人和他的家庭都需要幫助。死亡的人去了,但生活依舊在繼續。鏡頭上,前面出現過的那位醫生,又到死者的家中去了。在沙發上,以前出現過死者和醫生談話的情景,現在,一切依舊,只是那個人不在了。畫面變換出某種模糊的鏡頭,在沙發的那一頭,死者微笑著坐在那裡,瞬忽間又不在了,只剩下枯寂的沙發。但是,生活還在向前走著,可以看到,他的家人已經逐漸從悲哀中走了出來。

這不是一個輕鬆的節目。由於電視的直觀性,死亡變得更清晰和沒有距離感。我覺得觀看的人心情很不平靜,但大家都很努力地看著,思索著。

安妮說,畢老師,這一路,我們似乎總是離不開死亡的話題。有的時候,我真的感到承受不了,想跑到大街上、陽光下,呼吸正常的空氣。

我說,是啊。我也有這種窒息的感受。死亡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正是我們把它弄得不正常,這是普遍的過錯,現在要開始糾正它啦!

從教堂出來,時間已經不早了,嶽拉娜老奶奶徵詢我們到哪裡吃午餐。有兩個選擇,一是回家,她給我們做午餐;二是到老年中心,吃老年人的聚餐。飯票是6.25美元。

我和安妮選擇了後者。讓一位87歲的老奶奶做飯給我們吃,心裡的不安寧,再可口的菜餚也會變成對胃的壓迫。況且,我也非常想知道老年中心的飯菜究竟怎樣。

餐廳充滿了粉紅、嫩綠、湖藍、奶黃等嬌俏的顏色,還有許多有趣的小玩意兒,讓人一點也不感到衰敗和頹唐。老人們陸續到了,大家圍坐在長方形的餐桌旁,盛菜的盤子在眾人之間傳遞著。

食譜有黃油、餅乾、麵包、豬排、炒豆角、煮甜蘿蔔、炸紅薯、藍莓派等。

營養是足夠,味道卻實在不敢恭維。不管是什麼主料作料,都是黏黏糊糊一派混沌,比起中餐的色香味俱全來說,天上地下。端盤子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到你可以懷疑他是籃球中鋒的青年,兩隻眼睛的距離較一般人要遠些。盤子在他手中彷彿都是紙片。他的笑容很單純,初看之時,充滿天真,看得多了,就覺出刻板。安妮小聲對我說,他是一個智障青年。

我說,那為什麼讓一個殘疾人來服侍老年人?

安妮說,在美國,人工是很貴的。服侍老年人也不是非常複雜的工作,經過訓練,智障人士也可以學會日常操作,而且他們會非常盡職盡責,熱愛這份工作,這不是各得其所嗎?

我對於純粹的美國飯最好的攝入狀態是達到半飢半飽。照這個標準來說,我這頓飯吃得不錯。

飯後,嶽拉娜老奶奶載著我們在鎮子裡遊蕩。我之所以說遊蕩,是因為老人家並沒有一定之規,開著開著一個急剎車,原來路口正是紅燈,她沒有看到。嚇得我們趕緊把安全帶綁得緊緊的。

在小鎮的博物館裡,我看到很多婦女縫製的工藝被子,很像我們的百衲衣,由很多碎布拼接起來。只不過那些碎布不是從一家一戶那裡討來的,而是把現成的好布剪碎,再千針萬線地縫綴起來,真是辛苦異常。

嶽拉娜老奶奶問我,你猜,縫製一床這樣的被子要多長時間?

看著她很希望我猜不出來的眼神,並且判定我必然犯下猜得時間偏少的錯誤。我決定不能讓她得逞,顯出我不具備常識,就拼命把時間猜長一些。

每天縫製多長時間呢?為了勝券在握,我先要把標準工作日的時間搞清楚。

八個小時吧。其實,這活兒一干起來,就會有癮。一有空就會趴在案上縫製。不過,我們就按每天八小時算好了。嶽拉娜說。

那麼,需要一個月。我指著一床看起來花樣最繁複的被子說。

話一出口,我就從老奶奶得意的笑容上,知道我的答案覆沒了。

一個月?你想得太簡單了!告訴你吧,像這樣一床花被,沒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是斷斷做不出來的。嶽拉娜很權威地說。

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可我想說,美國婦女的手藝是否笨了一點?我相信,這型別的被子,在中國婦女手裡,一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了。

我問老人家,這裡有您縫製的被子嗎?

嶽拉娜立刻靦腆甚至羞慚起來,說,這裡哪能有我的被子?我的手藝差得多呢!(晚上我在嶽拉娜家,看到了老奶奶縫製了一半的花被。還真不是她老人家謙虛,她的手藝實在是夠糙的了。)

在藝術館裡,我看到了一架瑰麗異常的中國屏風。嶽拉娜很誇耀地對我說,這是上個世紀這個鎮上的美國傳教士從中國帶回來的,精美極了。據說是唐代的,很少見的。她說話的口氣非常坦然,絲毫沒想到我是一箇中國人。我看到自己祖先的遺物在異國他鄉漂泊,感到一腔酸楚。

我用手撫摸著屏風上的螺鈿仕女圖案,它們的溫涼細膩,灼痛了我的指尖。我不能確認它們是否真是唐朝的文物,但它們的確是很古老的。幸好它們受到了很好的保護,也許從更廣大的範圍來看,我的哀傷可以稀薄一些。

小鎮很冷清,年輕人都到城市裡去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地面上鋪著黃葉堆積而成的地毯,更添一份悽清。老奶奶又領我們到了鎮上的圖書館。那是一棟有了年頭的樓房,書不算多,大多數也很破舊了。和想象中的數字化閃爍不同,圖書館是傳統和暗淡的。老奶奶說,她經常到這裡來借書看。

又參觀了一家由貴族豪宅改建的博物館,顯示著上個世紀這個小鎮的風貌:那時的服裝,那時的餐具,那時的裝飾,那時的工業……

是的,那時,這個小鎮生產精美的鐵玩具,在展櫃裡,擺著鐵製的爐子、房屋、蒸汽機車、各種機器模型,製造得惟妙惟肖。還有很多古老的工具,讓人想到熊熊的爐火和叮叮噹噹的金屬聲。但是,現在這一切都消失了,空無一人的廠房,叢生的荒草……人們都聚集到大城市去了,這裡是一個雖未被遺忘卻免不了委頓的小鎮。

我在小鎮的商店裡買了一隻銅製的小鈴鐺。晃晃它,會有脆得讓人心疼的聲音響起。說明牌上寫著,一個世紀以前,美國鄉村小學,就是搖起這樣的小鈴鐺告訴孩子們:上課啦!

最後到了當年林肯和道格拉斯辯論處參觀。那是一座小小的土丘,碧綠的草在秋風中有一點蒼黃。一處寧靜的地方,兩尊銅像,林肯坐著,道格拉斯站著,看不見的機鋒在空中交叉。我覺得這二位的姿勢有點特別。想來若是一般的雕塑家,會把正義的林肯塑成侃侃而談的站立姿勢,也許再加上強有力地揮舞著的手臂什麼的,把道格拉斯塑成仰視的模樣。但是這處雕像別出心裁。林肯坐著,舉重若輕。道格拉斯雖然站著,在感覺上卻要比坐著的林肯要矮。誰更有力量,就不言而喻了。

我在林肯的傳記中看到這樣的記載:在伊利諾伊州,道格拉斯先生對來自本州各地的農民發表了長篇演說,宣講他於1854年提出的新法案。這個法案對奴隸主勢力明顯是有利的。林肯對這篇演說給予回擊,評價了道格拉斯的所有觀點。林肯以異常的激情和活力對這一法案進行了攻擊,逐一揭露其欺騙性和虛偽性,法案被批駁得原形畢露,體無完膚。從林肯口中說出的真理在燃燒,他激動地顫抖著,道格拉斯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敗,侷促不安……整個會場死一般的寂靜……

今天,這裡也是非常寂靜。一個多世紀以前的唇槍舌劍,已經被萋萋青草吸附,只留下旅人的憑弔。

也許是因為白天跑得多了,這一夜,又是無夢到天明。和嶽拉娜老奶奶告辭的時間到了,我拿出一條中國杭州產的絲綢圍巾送她,她很高興。

分別了,我看著她佝僂的身影,突然非常感傷。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再也看不到這位老人了,她已經87歲了,就算我幾年後有機會再到美國來,就算我會再次尋找到這個美國中部的小鎮,嶽拉娜老奶奶還能繼續到花園裡為我們採摘新鮮的紅草莓,還會有一隻紅黑相間的美麗瓢蟲醉倒在冰激凌裡嗎?

在老奶奶87歲的生涯裡,可能多次接待過外國的訪問者,也許她會很快忘記我的。從我們的汽車尚未離開她的住宅,她就返回房間這一點來看,我想一定會是這樣的。但我會長久地記住她,記住她攪拌冰激凌時那紅腫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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