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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境讓人生存

光在臺灣,中南部的人和北部的人就很不一樣。我自己很喜歡南臺灣人的性格,那種熱烈、阿莎力的感覺,我們稱之為「ㄥㄨㄥˊ」,就是一個很感官、很直接的字眼,不一定不好,在創造力上,ㄥㄨㄥˊ其實有一股強大的力量。

南北性格差異,選舉的時候特別明顯。北部人看選舉很冷靜,他有意見,但不會隨便發表,等到投票的那一刻才會知道要投誰。可是你在高雄六合夜市,隨便坐下來聊兩句,你就知道這個人要投誰了,因為他不會隱藏。

然而,每一種性格都會有兩面,從思維的角度,我們不會去談孰

好孰壞這種絕對的判斷,而是會去思考如何「平衡」?

北歐人有理性的思維,卻是全世界自殺率最高的地區。我問一個很要好的丹麥朋友:「你們的社會福利那麼好,為什麼還那麼多人自殺?」他說:「就是因為太好了。人沒有困難也就不想活下去了。」

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怪,困境反而會使人生存。就像暴力,如果你做個問卷調查說暴力好不好?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會說暴力是不好的,可是那百分之零點一的意見,不會因此變得不重要。

疤痕是受傷的標誌,很多原始社會以疤痕為美

有時候,你的確很難去抗拒暴力,因為一個完全沒有暴力的文化,最後可能會失去它的原始性。我們不要用到「野蠻」這個字,我說的是原始生命衝撞的力量。

你有沒有在南部看過乩童?在廟會燒王船的時候,乩童拿著尖銳的釘鎚往背上打,打得鮮血直流。後面有人口含米酒噴在他的背上,他整個人是在一種迷恍的狀態。或者,你也可以到蘭陽平原去看搶孤,參加的人,赤腳攀爬塗滿牛油的棚柱,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摔下受傷。這是臺灣底層文化讓我感到震驚的現象,而這個現象如果要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暴力」了。

在早期的移民文化中,會用這種儀式測試年輕人是不是有生命的

活力?透過考驗的人就是英雄,因為他能夠承擔最大的痛,能夠承擔最大的危險,能夠承擔最大的苦難,他是英雄。就像原住民族或世界上其他地區的少數民族,仍然保留的成年儀式一樣。非洲地區的某些民族,會在成年的時候,用刀子在身上割出一條一條的傷口,塞進一種藥物,使它凸起來,在藝術史中,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研究,那是美的象徵。同時,這些疤痕也表示「我是勇士」,有時候疤痕多至一百多道,臉上、身上都有,男女皆同。以我們的眼光來看,會覺得疤痕很醜,會覺得傷口很痛,可是他們覺得傷口是一種挑戰,疤痕是美。在一個生存困難的環境中,要跟野獸搏鬥,就要用疤痕來表示無懼。

這也是暴力。生命力和暴力的關係是非常微妙的。在球場上衝撞的年輕人,騎著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馳,有一部分都是暴力。你如何去衡量?

與飆車的青少年對話,聽他們談速度,談死亡

有一陣子臺灣飆車文化盛行(所謂盛行是指媒體報導特別多,媒體報導少不代表不存在),自北市大度路在八○年代是飆車族的聖地,每天晚上排多少警力站崗都沒有用。有一次,我把淡江建築系的課停掉,對學生說:「我們一起去做個調查。」學生聽到不用上課都很開心,跟著我到了大度路,我對他們說:「你們跟他們的年齡相仿,請你們每個人採訪一個參加飆車的人作為作業,問問他們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空間飆車,速度感的追求對他們有什麼意義?」

學生後來整理出一個很有趣的比較。參與飆車的人與這些大學生的出生背景不同,多數都沒有讀到大學,大概都是國中放牛班的孩子。人在某個方面被放棄之後,會另外找方法證明自己。大學生會讀書、會考試,飆車少年他們則是國中畢業之後就做黑手,在大學生跟父母要錢繳學費的時候,他們已經自己養活自己,並用存了幾個月的薪水,買了摩托車,作為證明自己價值的所有物。

當他騎著自己買來的摩托車,加快油門時,享受的是一種做自己主人的快樂。他們根本不在乎死亡這件事情,過程中也真的會發生一些很危險的意外,我們對他們說:「很危險!」他們笑一笑。前面的年輕人摔死了,後面的人繼續衝上去。

這份作業對當時的學生而言很重要,藉由採訪對談,使他們對此一社會現象有所思索,而不是立刻下判斷說:「你看,他們都是些壞孩子。」我相信很多父母會這麼說,但這個說法對於整個事件沒有發生檢討性的作用。

如果孩子只是坐在媽媽的車上,被告知:「你不要學他們。」這個小孩不會有思維。如果他走出車子,和飆車的孩子對話,思維就產生了。我的意思是說飆車的孩子應該有機會受更好的教養和教育,而這個坐在車裡的孩子也應該要有一點飆車的生命力。因為它變成兩極了,在兩極狀態之間,愈向中間靠近,思維愈有可能發生。

結論讓思維失去意義

從極端的兩邊向中間靠近,就是黑格爾說的「正反合」,正與反是兩極,你提出一個最右邊的看法,我提出一個最左邊的看法,最後兩者相合。正反合是一種辯證法,從希臘的邏輯學慢慢演化出來,是我們的教育中非常缺乏的一種訓練。當前的教育仍是以考試為導向,而試題上是非題、選擇題愈來愈多,學生不需要思辨,整個教育系統也沒有耐心讓一個受教育的人不立刻下結論。

所有的考試都是立刻要有結論的。可是這個結論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就像前面講的,邱逢甲到邱逢丁,沒有意義,沒有思辨的過程。

思辨的過程是什麼?就是一個人在做周密的思考前,不會立刻下結論,他會從各種角度探討,再從推論的過程中,整理出自己的想法跟看法。

相較於儒家的結論式教條,莊子提供了較多的思辨可能。莊子是一個喜歡玩的人;喜歡玩的人,思辨能力都比較強。所以現在西方教育常常要兒童在遊戲裡學習,因為遊戲本身就是思辨的。解開九連環是一個遊戲,遊戲的過程非常讓人著迷,最快樂的不在最後解開的時刻,而在思辨怎麼解開的過程裡面。這種讓小孩在玩遊戲的過程裡,培養思辨能力的教育方式,也是我們所缺乏的。

給孩子結論不見得不好,可是當結論太過急迫的時候,這個結論就失去了意義。

思維孤獨的來源

再回到暴力這個問題,如果我們只是下一個結論:暴力是不好的,該如何解釋同樣是殺人,在波斯灣戰場上開槍會成為英雄,在華盛頓街上開槍卻成為暴徒?我們也不要忘記,在南京大屠殺的時候,屠殺了中國人的日本人,回到國內可能是天皇頒授勛章的英雄。何謂「合法暴力」,何謂「非法暴力」,恐怕要去做這麼多細微的思辨,我們才能發現,暴力問題不是那麼容易解決。

不同文化對「暴力」的解讀亦有不同。前面提到的非洲原住民成年禮,父母會在子女的臉上、身上割出一道一道的傷痕,又例如臺灣的泰雅族的黥面文化(黥乃是中國古代刑罰,為避免帶有隱含的貶意,有些人已開始改稱之為紋面),或是年輕人的刺青流行,這些對身體的暴力,是一般人很難了解的,但對刺青的人而言,卻是在喚回一種原始的記憶。

我記得小時候跟爸爸去泡溫泉,看到刺青的人,我爸爸就會小聲地說:「那是黑道或兄弟什麼什麼‥‥」接著就不敢講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在歐美國家,有些非常優雅的家庭出來的孩子也會去刺青,以對抗自己沒有生命力的這件事情。中國古書裡也有斷髮紋身的紀錄,在過度文明之後,有人會渴望自己再變成斷髮紋身的一員。

有一天我上網站,看到一個年輕人用假名發表的文章,說他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都穿了環。他講了叄個地方,你聽了也會和我一樣嚇一跳:乳頭、肚臍,還有生殖器。在身上穿環最常見的就是耳環、鼻

環、唇環,我在歐洲常常看到,尤其英國最多,英國的龐克區裡,可以看到一身都是環的人。但是他講的這叄個地方,是「媽媽看不到的地方」,也是一般人看不見的,那麼他穿環的意義何在?

穿環是一種比刺青更明顯的,對自己身體的暴力回憶。絕對會痛,為什麼長久以來保留在人類的行為中?不只是在非洲部落、澳洲部落,而是在最文明的紐約、倫敦、巴黎,這些最好的家庭、最有教養的家庭,最文明的年輕人也開始穿環,意義是什麼?當我們從美學、從人類行為學的角度看暴力問題時,真的不敢隨便下判斷、下結論。

我想,很少會有父母師長鼓勵孩子,去跟飆車的人、刺青的人、穿環的人進行對話。我們的思維沒有辦法進行,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在族群與族群之間,劃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不一定是代溝,同年紀不同領域的人也有很遠的距離,互相不瞭解。領域跟領域之間的不能溝通,使得社會沒有辦法進行思辨。因為思維的起點,就是大家對一件事物有「共識」,即使角度不同,但焦點是在同一件事上,而不是各說各話。

例如在我這個年齡層的人,工作生活都很少需要用到網路,而我不上網的話,就不會看到在BBS站裡,年輕人發表的文章。當我讀到這些過去完全不知道的資訊時,我已經跨到另一個領域了。如果我不上網,我不會知道我的學生裡,是不是也有人在「媽媽看不到的地方」穿了環、刺了青?他們不會告訴我,因為我作為「教師」的角色,已經被他限定為「反對者」,所以他們不會找我討論。如此一來,我和他對於刺青這件事的思維就不能進行。

在臺灣,這種現象很普遍,因為角色被限定了,而失去討論的空間。我覺得這不完全是代溝的問題,而可能是因為我們不重視思維的過程,直接下了結論,這種切斷性的鴻溝是造成思維孤獨一個很大的原因。

哲學的起點是懷疑

哲學在檢視思維,但不是讀哲學的人就叫作有思維。我一直覺得,在大學裡面讀哲學系,可能讀了中國哲學、印度哲學、基督教哲學、西洋哲學‥‥這些只能稱為讀書,不叫哲學。

我們會覺得莊子讀了很多前人的哲學嗎?好像不是。他只是在思考到底是爬在泥土裡的烏龜比較快樂,還是被抓起來殺掉後,裝在黃金製成的盒子裡,擺在皇宮裡供著的烏龜比較快樂?我覺得這才是哲學。

哲學是面對現象的思考。如果你讀很多莊子的寓言故事,卻不能分析你當前的現象,我不覺得這是哲學。希臘所謂的philosophy,哲學,是「愛智」的意思。熱愛智慧、熱愛思辨叫作哲學,如果你只是讀別人講過的東西,本身沒有思辨,只是繼承或模仿別人的想法,就不能稱之為哲學。

因為,哲學的起點是懷疑。

孔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對不對?我應該想想看,從正面想、從反面想,最後即使我同意孔子說的是對的,可是我有過一個思辨的過程,如果沒有這個過程我就照做,它就不叫哲學,也不叫作思維。

在臺灣,每一天都有許多事件挑戰著我們的思維能力。新聞報導某署長在KTV裡疑似親吻了另一個人,你是否開始去思維這個事情?還是媒體已經暴力到你覺得理所當然就是如此。如果人人都覺得「理所當然」,它就是一個暴力,而這個暴力沒有思考。等到真相水落石出,所有人都不敢講話,嚇了一大跳,心想:「我那天怎麼會相信這個人一定做了這件事情?」

我們很容易被媒體牽著鼻子走,因為我們的判斷力和思考力都愈來愈弱,甚至到最後乾脆說:「大家都這樣講的話,我就這樣講吧,我就是缺乏思維。」

我在巴黎讀書時,交了一個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朋友,他說:「文化大革命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過,有人講說要怎麼樣怎麼樣的時候,你先不要動,先觀察,然後發現有一半以上的人都這樣講的話,你就開始這樣子講,然後你千萬不要變成那最後的幾個和最前面的幾個,因為都可能倒楣。靠錯邊就不好了。」聽了這段話,我心想,海峽兩岸最統一的地方,應該就是都沒有發展思辨能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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