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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翠寶玉,婦人飾發之具也;然增嬌益媚者以此,損嬌掩媚者亦以此。所謂增嬌益媚者,或是面容欠白,或是髮色帶黃,有此等奇珍異寶覆於其上,則光芒四射,能令肌發改觀,與玉蘊于山而山靈,珠藏於澤而澤媚同一理也。若使肌白髮黑之佳人滿頭翡翠、環鬢金珠,但見金而不見人,猶之花藏葉底,月在雲中,是儘可出頭露面之人,而故作藏頭蓋面之事。巨眼者見之,猶能略跡求真,謂其美麗當不止此,使去粉飾而全露天真,還不知如何嫵媚;使遇皮相之流,止談妝飾之離奇,不及姿容之窈窕,是以人飾珠翠寶玉,非以珠翠寶玉飾人也。故女子一生,戴珠頂翠之事,止可一月,萬勿多時。所謂一月者,自作新婦于歸之日始,至滿月卸妝之日止。只此一月,亦是無可奈何。父母置辦一場,翁姑婚娶一次,非此豔妝盛飾,不足以慰其心。過此以往,則當去桎梏而謝羈囚,終身不修苦行矣。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此二物者,則不可不求精善。富貴之家,無論多設金玉犀貝之屬,各存其制,屢變其形,或數日一更,或一日一更,皆未嘗不可。貧賤之家,力不能辦金玉者,寧用骨角,勿用銅錫。骨角耐觀,制之佳者,與犀貝無異,銅錫非止不雅,且能損發。

簪珥之外,所當飾鬢者,莫妙於時花數朵,較之珠翠寶玉,非止雅俗判然,亦且生死迥別。《清平調》之首句雲:“名花傾國兩相歡。”歡者,喜也,相歡者,彼既喜我,我亦喜彼之謂也。國色乃人中之花,名花乃花中之人,二物可稱同調,正當晨夕與共者也。漢武雲:“若得阿嬌,貯之金屋。”吾謂金屋可以不設,藥欄花榭則斷斷應有,不可或無。富貴之家如得麗人,則當遍訪名花,植於閫內,使之旦夕相親,珠圍翠繞之榮不足道也。晨起簪花,聽其自擇。喜紅則紅,愛紫則紫,隨心插戴,自然合宜,所謂兩相歡也。寒素之家,如得美婦,屋旁稍有隙地,亦當種樹栽花,以備點綴雲鬟之用。他事可儉,此事獨不可儉。婦人青春有幾,男子遇色為難。盡有公侯將相、富室大家,或苦緣分之慳,或病中宮之妒,欲親美色而畢世不能。我何人斯,而擅有此樂,不得一二事娛悅其心,不得一二物妝點其貌,是為暴殄天物,猶傾精米潔飯於糞壤之中也。即使赤貧之家,卓錐無地,欲藝時花而不能者,亦當乞諸名園,購之擔上。即使日費幾文錢,不過少飲一杯酒,既悅婦人之心,復娛男子之目,便宜不亦多乎?更有儉於此者,近日吳門所制象生花,窮精極巧,與樹頭摘下者無異,純用通草,每朵不過數文,可備月餘之用。絨絹所制者,價常倍之,反不若此物之精雅,又能肖真。而時人所好,偏在彼而不在此,豈物不論美惡,止論貴賤乎?噫!相士用人者,亦復如此,奚止於物。

吳門所制之花,花象生而葉不象生,戶戶皆然,殊不可解。若去其假葉而以真者綴之,則因葉真而花益真矣。亦是一法。

時花之色,白為上,黃次之,淡紅次之,最忌大紅,尤忌木紅。玫瑰,花之最香者也,而色太豔,止宜壓在髻下,暗受其香,勿使花形全露,全露則類村妝,以村婦非紅不愛也。

花中之茉莉,舍插鬢之外,一無所用。可見天之生此,原為助妝而設,妝可少乎?珠蘭亦然。珠蘭之妙,十倍茉莉,但不能處處皆有,是一恨事。

予前論髻,欲人革去“牡丹頭”“荷花頭”“缽盂頭”等怪形,而以假髮作雲龍等式。客有過之者,謂:“吾儕立法,當使天下去贗存真,奈何教人為偽?”予曰:“生今之世,行古之道,立言則善,誰其從之?不若因勢導利,使之漸近自然。”婦人之首,不能無飾,自昔為然矣,與其飾以珠翠寶玉,不若飾之以髲。髲雖雲假,原是婦人頭上之物,以此為飾,可謂還其固有,又無窮奢極靡之濫費,與崇尚時花,鄙黜珠玉,同一理也。予豈不能為高世之論哉?慮其無裨人情耳。

簪之為色,宜淺不宜深,欲形其發之黑也。玉為上,犀之近黃者、蜜蠟之近白者次之,金銀又次之,瑪瑙琥珀皆所不取。簪頭取象於物,如龍頭、鳳頭、如意頭、蘭花頭之類是也。但宜結實自然,不宜玲瓏雕斫;宜與發相依附,不得昂首而作跳躍之形。蓋簪頭所以壓發,服貼為佳,懸空則謬矣。

飾耳之環,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銀一點,此家常佩戴之物,俗名“丁香”,肖其形也。若配盛妝豔服,不得不略大其形,但勿過丁香之一倍二倍。既當約小其形,復宜精雅其制,切忌為古時絡索之樣。時非元夕,何須耳上懸燈?若再飾以珠翠,則為福建之珠燈,丹陽之料絲燈矣。其為燈也猶可厭,況為耳上之環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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