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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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得吃,吃一夜;沒有吃,凍一夜。
2.
冬至大如年。
前幾天,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她問我,你們蘇州人在冬至這一天要喝日本清酒,為什麼?
我說不知道。
她說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於是我只得瞎說,我說大概是這幾年有錢人家時髦吧。在我印象裡,日本清酒酒味寡淡,價錢卻並不便宜。
她說不是這樣的,喝日本清酒是你們蘇州人的傳統。
她說半天,我終於弄明白。她是編輯,在編某小說家的散文稿時,看到這一句話,大意是蘇州人在冬至這一天要喝東洋酒。這東洋酒被這編輯一發揮,就揮發成日本清酒。
這實在是某小說家筆誤,蘇州人在冬至這一天的確要喝一種酒,這種酒叫“冬釀酒”。“冬釀”與“東洋”在蘇州話裡不是分得很清,一旦形成文字,自然就讓外鄉人詫異了。另外,鄭逸梅先生把“冬釀酒”寫成“冬陽酒”,或許更準確。不知道還有什麼寫法,沒有細究過。
二十多年前的菜場商場,常常能見到這類筆誤,不識字的老太太們倒不受影響,識字的顧客反而不知所云——這類筆誤往往是用常用漢字對一些物產進行蘇州讀音的即興記錄。有時候竟然也很精彩。
我在胥門菜場豆製品攤上,看到“今天供應”的黑板上赫然寫著:
“頭無”。
“有頭無”。
你猜得出這“頭無”與“有頭無”是什麼嗎?
“頭無”原來是豆腐,“有頭無”原來是油豆腐。
在胥門菜場看到“頭無”與“有頭無”,我覺得大有歷史感,像看到伍子胥的身體在與吳王對話,吳王問伍子胥:
“卿——有頭無?”
伍子胥答道:
“臣——頭無。”
伍子胥的頭顱被吳王掛在胥門城上,身體則被拋進胥江。這是蘇州人最對不起外鄉人的一件事。兩千五百年以來,這件事幾乎成為蘇州人的原罪,讓蘇州人愧疚,所以後來的蘇州人極少有排外心理,即使來個文化白痴,也會敬若上賓。
再說說“冬釀酒”。“冬釀酒”全稱“桂花冬釀酒”,酒體嫩黃,而浮動在上面的桂花好像金屑。
“冬釀酒”只在冬至這一天吃,當然,你如果能在市面上買到“冬釀酒”,天天吃也無妨。但“冬釀酒”只在冬至節前後這幾天裡供應,因為利潤微薄,廠家不願意生產,有幾年都是市政府作為政治任務要求廠家生產的。冬至節喝“冬釀酒”,這是蘇州人的政治。
像糧票、布票一樣,蘇州還發行過“冬釀酒”票。後來票證取消,蘇州人就排隊買“冬釀酒”,提前幾天就排隊了。因為到冬至這一天,你根本不可能買到。
我還記得我提著個竹籃在言橋頭排隊買“冬釀酒”的兒時風光。為什麼提著個竹籃?竹籃可以打水,怎麼買酒!因為我祖母怕我把酒罈給打了。我祖母估摸著快排到我,就抱著個酒罈從詩巷裡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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