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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平房,像一捆又一捆紮得磁實的舊報紙,房頂上,紫的扁豆花,黃的南瓜。南瓜黃得不一般,檸檬黃叫“檸檬黃”,南瓜黃我想也儘可以稱“南瓜黃”吧。扁豆的紫自然也就是“扁豆紫”了。就像人分好人、壞人、大人、小人、活人、死人、局外人、美人一樣,個個不是人——由於每一個人的個性,使人這個概念很難成為具體的人……這當然是烏託狀態。而色度比人性在我看來可能更豐富,也更個性化。所謂豐富,就是個性化。一個人有一個人樣,一種紫有一種紫相,扁豆紫稀稀落落的時候,正是南瓜黃黃得得天獨厚之際。鄰居家的秋深了。

夏天,我能看到幾個胖老頭,打著赤膊,執著葵扇,站在平房前。我在樓上,視線只能看到這幾個胖老頭的上半身,他們有時候也膘子(不服氣),但不會三清子(不隨和),偶爾罵一句蓋子(王八),但不會捅樓子(惹麻煩)——這算哪一門子?齊如山的《北京土話》露一鼻子。

我在樓上看老頭,常會想起《北京土話》,這也就想起齊如山。齊如山對京劇八字概括,“無聲不歌,無動不舞”,老藝人的經驗都概括進去了。比如“千斤唸白四兩唱”,於唱之外對“聲”重視,就是戲臺上的“聲”都要“歌”化。“無動不舞”也是這樣。“歌”“舞”是京劇基本表情,也是演員基本技術,同時又給觀眾提供欣賞門徑。殘荷漠漠,這八字像一隻獨出心裁的玲瓏剔透的蓮蓬,在苦心經營之處。但齊如山有一次對梅蘭芳《汾河灣》的建議,我卻不以為然。

譚鑫培的薛仁貴在窯外唱一大段時,梅蘭芳的柳迎春坐在窯內,臉朝裡休息。薛仁貴唱半天,柳迎春一概不理會,俟薛仁貴唱完柳迎春才回過臉來答話。齊如山認為這樣美中不足,甚不合道理,他要讓無動於衷的梅蘭芳動起來:

“家住絳州龍門郡”,聽此句時,不必有什麼大表現,因為他就是假冒,他也一定知道薛仁貴是絳州人……

“薛仁貴好命苦無親無鄰”,聽此句時,不過稍露難過的情形,點點頭便足,因為他說的總算對……

“幼年間父早亡母又喪命,撇下了仁貴受苦情”,聽此兩句,只搖搖頭,表現替他難過之意便足,因此事自己並未目睹,不會太難過也。

“常言道千里姻緣一線定”,聽到此句時,要表現大注意的神氣,因為他要說到的話,與自己將有關係了。

“柳家莊上招了親”,聽到此句當然要大點點頭,表現以為他說的對,但最好要有驚訝之色……

……

“夫妻們雙雙無投奔,破瓦寒窯暫存身”,至此才大哭……

齊如山這一建議,不像京劇,倒像導演話劇。現在話劇也不這樣演了,前幾天看人藝《雷雨》,有一場戲中魯媽向隅而立的樣子,很有京劇味,或者說戲味。齊如山當然有齊如山道理,他說“從前的老角則不如此”,演這一段不是無動於衷的。這恰恰是京劇沒有成熟時的表現。“花雅之爭”,就是“花部”自己也在爭,經過撕咬、變革、流傳、散佚,“花部”中的幾枝花雜交出新品種——京劇。京劇不是地方劇目,京劇是地方劇目的混血兒。正因為混血,代數越前,某個地方劇目的遺傳基因就越明顯,“從前的老角則不如此”,只能說某個地方劇目的遺傳基因還沒有在從前老角身上完全變異。齊如山對梅蘭芳《汾河灣》建議,加強的是“劇”,減弱的是“戲”。而地方劇目常常是“劇”的成份大於“戲”的成份。許逸之說:“戲劇之中,只可無劇不能無戲。所以戲與劇兩個元素中,戲是比較基本的元素。戲劇不可以無戲,只可以無劇,正像元宵之不可以無皮只可以無餡。”許先生《懷梨偶寄》全書,我沒見到,上面摘抄的,抄自《藝壇(第一卷)》。他把“戲”與“劇”分開來講,很有意思,支援了我的想法:從“劇”到“戲”是生活逐漸被藝術化的一個過程,“劇”是想描寫生活的真實(的願望),“戲”是想表現舞臺的藝術(的理想)。“戲”在“劇”的基礎上發展,其源流關係應該是“劇戲”,現在說“戲劇”,源流關係顛倒了。或者說原義已不重要,因為也在變化,發展。錢穆有過這樣的講演:

在《三孃教子》一戲中,那跪在一旁聽訓之倚哥,竟是呆若木雞,毫無動作。此在真實人生中,幾乎是無此景象,又是不近人情。然正為要臺下聽眾一意聽那三娘之唱,那跪在一旁之倚哥,正須能雖有若無,使其不致分散臺下人之領略與欣賞之情趣。這隻能在藝術中有,不能在真實人生中有。這便如電影中之特寫鏡頭般。

《汾河灣》中薛仁貴唱半天,柳迎春一概不理會,也是這個道理。起碼這點上,齊如山對京劇的理解,沒有錢穆精深。

梅蘭芳是位謙遜好學的大師,他接受齊如山建議,果真在譚鑫培唱時動了起來,雖然受到觀眾歡迎,但這差不多是“灑狗血”,把譚鑫培氣得——這算哪一門子?

譚鑫培《汾河灣》我無緣聽到,近來找到他“七張半”(唱片複製件),真令我喜出望外。聽了“七張半”,才知道餘叔巖為什麼不稱自己是“餘派”,而是“譚派”。不是說他們沒區別,相反,這種區別還很大,是一種意趣上的區別,可謂似是而非,貌似是,神而非矣……北方的原野上,麥子青青,一片麥葉一柄青鋒,明月底下霜刃未拭,因為君在路上……譚鑫培把麥子磨成麵粉,餘叔巖將它做成點心——午後尋章摘句,箋註在青花海水龍紋盤裡的精美點心,就是餘叔巖的唱。

還有唱詞的微妙改動。《打漁殺家》裡,譚鑫培這樣唱: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 架上雞驚醒了夢裡南柯。

而餘叔巖: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 稼場雞驚醒了夢裡南柯。

改動兩字,雖只兩個字,就可看出意趣的不同。“稼場”比“架上”雅氣得多,餘叔巖在使京劇文人化。或者說譚鑫培是“劇”——生活氣息更濃一點;餘叔巖是“戲”——藝術況味更多一些。

“戲之言”,我邊寫邊聽言菊朋的一盒磁帶,其中就有《汾河灣》。原本是想寫寫言菊朋的,但聽著《汾河灣》,想起齊如山與梅蘭芳的事,岔了,結果又寫岔了,看我能不能從岔路回來。這篇隨筆開頭——其實非言菊朋莫屬。

樓下平房,像一捆又一捆紮得磁實的舊報紙,房頂上,紫的扁豆花,黃的南瓜。扁豆紫稀稀落落的時候,正是南瓜黃黃得得天獨厚之際。鄰居家的秋深了。我回憶著扁豆花,想把它畫出來。扁豆紫——這種紫色個子小小的,但一點也不委瑣,相反還很自負,還很高貴,不由人想起言三爺言菊朋了。尤其此刻又聽著他的磁帶。

言菊朋的唱腔像一隻陶瓶,裡面插著枝梅花,這枝梅花是墨梅,滲出故國淚痕。他是自負的,但這自負中透著悽清,天涼好個秋呵。他早年學老譚,不但唱腔上學,行為上也學。譚鑫培卸裝後穿便服,因為年老緣故,係扣子的手難免哆哆嗦嗦。言菊朋係扣子,也學著哆嗦。餘叔巖給言菊朋取個綽號“言五子”——小鬍子(髯口稀薄),小袖子(水袖窄短),小鞭子(馬鞭細小),洗鼻子(譚鑫培喜歡聞鼻菸,鼻孔兩邊抹得黃黃的,上臺前就要洗洗乾淨。言菊朋不聞鼻菸,但他在扮戲之前,也要像譚鑫培一樣洗洗鼻子),還有一個就是,裝孫子。言菊朋聽餘叔巖說他裝孫子,起先惱火,隨即哈哈大笑,對在一旁的奚嘯伯說:

“餘叔巖真怕我。”

奚嘯伯不解,言菊朋解釋道:

“餘叔巖這樣罵過誰?誰都不在他眼裡。他這樣罵我,是覺得不及我,就只能罵了。”

言菊朋與餘叔巖的恩恩怨怨,對我們而言,則是賞心樂事——酒足飯飽之後談起,很是提神。老生常談。老生中我最喜歡的是言菊朋、餘叔巖、奚嘯伯。早先還有周信芳。周信芳斬釘截鐵。後來還有楊寶森。楊寶森光明正大。

言菊朋票友出身,他下海與梅蘭芳有瓜葛。上世紀二十年代初,梅蘭芳去上海演出,缺個老生,就把言菊朋邀上。言菊朋那時在蒙藏院正要被提升為科長,他放下前程,跟著梅蘭芳去上海,一炮打響。有戲迷給言菊朋送來一副對聯:

上海即下海 無君更有君

過去票友登臺,戲單上會在姓後加個“君”。下海了,去掉“君”字。

梅蘭芳對言菊朋說:“你紅了。”

言菊朋很納悶:“這就紅了嗎?”

命呵!下海後的言菊朋嗓子壞了。運呵!嗓子壞了的言菊朋化短為長,自創新腔。只是在當時保守的北京城裡,言菊朋被視為洪水猛獸。其實還不僅僅保守,主要缺乏文化。只有缺乏文化的地方才會保守。或者說文化枯竭了,就變得保守。

從此,言菊朋走在一條深秋的悽清的路上。他的兩邊,白楊樹倒是蕭蕭的。

白楊樹上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戲之言”也該結束。有關言菊朋——他的唱腔,他的生平,像是追憶,在追憶一個朝代,美,年華的成長,衰敗,消失,最後是消失——我才開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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