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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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地方性的“性”，被方言所決定。方言是思維，方言思維決定或者說影響那塊地方上人的行為方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我看來，更是一方方言養一方人。和陝北人講話，一聽他們開口，你就知道他們決不會刺繡，他們也不屑，他們的絕活是敲鑼打鼓。方言是活文化，它不僅僅活在我們的舌頭上，更是活在我們血液中的東西，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起著（確認與規範）作用。

教科書裡說到吳方言，就說上海話是吳方言代表，我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把上海話作為吳方言的代表，是從城市規模和經濟角度說的，這是統計學上的問題，而從語言發生學上看，就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可以這麼說，蘇州話是吳方言的真正的代表，無論從文明方面看這個問題，還是從傳承，以及現在的日常生活，蘇州話都當之無愧。這不是要和上海爭個高低，我這麼說，是對中國語言的時間性與純粹性的重視和愛護。上海當然好地方，但因為它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它曾在中國歷史上扮演過的角色，使它或多或少都有點“洋涇浜”。所以上海話也就難逃“洋涇浜”這個宿命，所以作我們吳方言代表自然也就有些牽強。打個比方，把吳方言看作英語，蘇州話是倫敦口音，上海話是紐約俚語。明白了吧。“不明白！”

正宗蘇州話？這個話題有點困難。現在是大蘇州概念，崑山、太倉、常熟這些地方的話，說它們是蘇州話，就有點抹殺它們的個性。但可以看作蘇州話的覆蓋範圍，或者叫大蘇州話。也可以叫泛蘇州話。蘇州評彈裡的蘇州話是不是正宗蘇州話呢？它是被藝術了的蘇州話。可能正宗蘇州話是以前生活在護城河內人們的口語，它有一點卷氣。

十多年前，我與一位老先生共同關心過——蘇州話作為一種資源的流失與斷層——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曾經想給教育部門建議，希望在蘇州小學校裡開設“蘇州話”這門課。對蘇州話保護，和保護蘇州園林應該是一樣的。在我看來，蘇州園林也是蘇州話的外化。一些人覺得我腦子有問題，蘇州話還要保護？我說我把蘇州話說成是我們的文化財富，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我說蘇州話也是我們的經濟財富，你們想到這一點沒有？當然，這需要時間。經濟財富有兩大塊，一塊是顯性結構，另一塊是隱性結構，而隱性結構常常決定顯性結構的發展、方向與機遇。最起碼它也能增加一個地方的凝聚力吧。為什麼要保護蘇州話？我現在外地，很少想這個問題了，剛才走在路上，想了想，保護蘇州話，其實是對蘇州人形象的保護，從國內目前幾個經濟發展較快地區的人的形象來看，蘇州人的形象還不錯。蘇州話，是蘇州人形象的硬體因為沒有什麼能比方言那樣更能體現出作為群體的一個象徵。你說蘇州山青水秀，但你總不能帶著山青水秀到處跑，人家也見不到。而蘇州話就能隨口帶著，又方便又實惠。我前不久在鹿特丹國際詩歌節上朗誦的部分詩歌就是用蘇州話朗誦的，一位比利時聽眾找到我，他會七國語言，他說他原先以為義大利語最動聽，想不到蘇州話也這麼有魅力，一個人在這麼的語言氛圍裡，心情一定很好吧？他問我。我說什麼時候你到蘇州看看，滿大街找不到愁眉苦臉的。像我這愁眉苦臉的，在蘇州就活不下去，只得跑北京混了。

以前人一聽到上海話，就認為是有錢有見識的來了；聽到北京話，就有某種官場感覺。可能情況也是如此。這幾年做生意的都會說幾句廣東話。這就是語言的象徵，自然也就是權力與等級。對此，我沒什麼認識，就像英語，它就是能夠在全世界處於強勢地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蘇州人在“話”前加一“閒”字，閒話閒話，蘇州閒話，這個“閒”字極有底蘊，讀一點古文舊詩的都知道，“閒”這個字在其中比比皆是，這個“閒”是中國人的生命哲學，不是說老歇著，不做事，而是說凡事要往從容裡做，也就是篤定，也就是寫意。這個“閒”字給予蘇州一種品位，與其他城市相比，它有獨特的風度，以前蘇州格局不大，但人的生活卻並不侷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