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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整條街道以及周圍的村莊的輪廓也就看不清了。一輛解放卡車拉著一車鋼停在鐵廠門口,那裡已停了十幾輛車。像幾年前一樣,車在發出沉悶的一聲剎車聲後就不動了。這時候,從駕駛室跳下來一個灰頭土臉的人,他們互相看了看。

現在,馬舟街的天更黑了。縣城兩旁是一座挨一座的鋼廠。這個縣的每家幾乎都有男人或者女人在那裡打工,每到秋冬季氣壓較低的時候,城裡便瀰漫著北風吹來的嗆人的黑煙味,這使得全城幾乎每一個三十五歲以上的人都患上了氣管炎。走在馬舟大街上,一路所見所聞的幾乎都是一些戴口罩的人和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對於城裡精力過剩的少年們來說,除了坐等老子們早日退休,好去頂替工廠的空缺以外,唯一的工作是彼此拉幫結夥,並拿無休止的爭鬥抵消無聊。有時,他真覺得這馬舟街上的少年們,簡直是世界上最喜歡和善於打鬥的一群蒼蠅,不見到血紅,便不會停止他們的戰慄,如賓士在歷史中的匈奴人,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他們對血色的挑釁。其實,那些紅色的液體,於他們眼中,不過一股讓人振奮精神的玩意兒罷了。時至今日,他依然認為那段逸事是他生命中一段有趣的,關於血的歷史。

在馬舟街形形色色的人物中給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少年,他相信直到今天馬舟大街和他一般大的,聽到這個名字還會有人心有餘悸。

馬小龍不過是一個矬子。但馬舟街向來的規矩便是勝者為王,馬小龍當年之所以能夠那樣的呼風喚雨,也正證明了,他並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樣。他加入馬小龍的幫派時,馬小龍便已經瘸了,臉頰有一條很深很長的刀疤,從左眼皮開始一直到上嘴唇結束,這使得他的左眼永遠耷拉著而嘴巴,卻總也合不攏。他覺得他可能有點類似黑社會電影裡的笑面虎,即使是在痛苦的時候,也帶著種古怪又醜陋的笑容。這殘酷的印記,似乎總在訴說著馬小龍屈辱又輝煌的歷史,更使得馬舟街大部分的少年對他死心塌地,忠心不二。加入這個行列是馬舟街的少年得以生存的唯一出路。要知道如果誰沒有人保護,便會成為各派攻擊的獵物。常常有憤怒的母親,向校長告狀,說自己的兒子在供銷社廢棄的舊倉庫附近,被伏擊了,被扒去一雙新球鞋不算,還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但校長以及老師對此也拿不出個解決的方法。他們也是不敢的,曾經有一個男老師阻止了一夥少年對另一個少年的毆鬥。三天後的那個正午,他在過河時被繃直在橋面上的細細的長繩,絆得頭破血流,並且車子也莫名其妙地翻到了河裡。

一個弱小的少年加入馬小龍這個囂張的行列也是造化。當時和他最好的一個朋友是坐在他後面的張凱,馬小龍的表弟。那時,他每天做兩份作業,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張凱的。倆人關係不錯,張凱常拍著他的肩膀說,哥們兒,將來你準有出息,你是他唯一覺得腦筋好,又不傻逼的一個人。而他也發現只要膀大腰圓的張凱站在身邊,便沒人敢上前來找茬。那幫雜種,他咬著牙低聲罵著,張凱搭著他說:怎麼著?你以前沒少被他們欺負,乾脆這樣吧,我給你介紹我表哥馬小龍,到時,他們一準管你叫大爺,信嗎你?關係套關係,話後不久,是一個北風呼嘯的下午,他見張凱和一個矮個子順手便從煎餅鋪子裡拿塊煎餅,開口便吃,鋪子裡的老禿子,也便是衝著他們乾瞪眼而已,吐著氣兒,看他們在煎餅上塗辣椒醬,老禿子,走人啦!離老遠便聽見他們說的這句話。他慢慢朝他們兩個走了過去。在那天,他認識了廠區裡的傳奇人物馬小龍,並且指天指地瞎嘀咕了幾句:“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便恍恍惚惚地加入了。此後,他便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書呆子了。也像張凱說的一樣,只要有馬小龍在,他們便可以放肆地在街頭巷尾呼嘯而過,撞倒別人家晾衣服的架子,或者惡狠狠地拍一下任何一家的門板。馬舟街旁村的男女老少都敢怒不敢言的,窩囊廢!只有幾個嘴巴漏風的老太太,顫巍巍地指著他們的背影發著怨:作孽啊!作孽!

按故事的描述,馬小龍訂立了無數的規矩讓一夥孩子們去執行和遵守。其實,從這些不成文的規矩中,便可以看出他還不算是個壞到極點的人。比如說,他規定了每星期輪一個人給劉二叔家的娃娃弄冰糖,因為劉二叔家窮,但娃娃卻偏偏喜歡這口,至於怎麼個弄法,悉聽尊便。另外,所有的人還必須對兩個人保持絕對的敬意。一個是李小山,因為他是他們所有人中最聰明最有文化的一個;另一個則是馬紅,馬紅是馬小龍的姐姐。這馬紅當時也在鋼鐵廠上班,管過磅,這是個清閒的活兒,於是便有這樣一個場景:她整天騎著腳踏車,風風火火地穿梭在馬舟街的大街小巷。這人脾氣也大,馬舟大街大多數的女人都是如此,一副粗啞的嗓門兒,說起話來如吵架,不過和她們不同的是,馬紅長得倒確實不錯,笑起來更是模樣誘人,而且,她從來不穿灰衣服。夏天,她穿的是件碎花的連衣裙,底下配偏帶涼鞋,冬天則將一件繡著銀絲線的大紅色套頭絨線衫,裹在她極度豐滿的身子上,便這樣在人們眼前,搖擺而過。馬舟大街每個少年路過她家,總會情不自禁地偷看她的胸部。每當這時便會聽見她杏眼一瞪,吼叫的聲音:滾,小崽子,看你個大燈籠!要看回家看你們老孃去。少年們每次到這個時候,便會鬨笑著散開。

認識馬小龍,便和馬紅熟悉起來。而她總對他說,別和他們這群小流氓混了,他們沒好下場,你將來一定會離開這該死的馬舟街。他注意到她說這話時緊緊皺著的鼻子,也許和他現在一樣,她心裡痛恨這個城市。恩,他答著,低下了頭。馬紅的出現其實並沒有實在的意義,因為她在這個故事中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其實誰都無關緊要。但這是他對他少年時代一次完整的回顧,而馬紅的大紅套頭絨線衫和她緊盯著他的黑漆漆的雙眼是他那時僅有的美好回憶。他以為已差不多忘了她。其實,她只是濃縮成了一幅墨黑的剪影畫,只等找一個機會在泛黃的毛邊紙上,硬生生地顯出來。她鮮明的輪廓在側光的襯托下,依然流動著動人心魄的神采,顯出他們這些壞小子,在她面前的無限渺小和幼稚來。馬紅總在黃昏時分,叉著兩條長腿立在馬舟街的小路中間,大聲叫著馬小龍的名字,這時,馬小龍總是顯得很尷尬,紅著臉說她,你個小逼,又叫什麼春!而她則會劈頭蓋臉地回敬一大套,說你馬小龍本事大了啊,翅膀硬了啊,家不要了,飯也不吃了,還敢吼你老姐了。而這邊的馬小龍則帶領著他們這群孩子衝著他家的方向,大叫:騷娘們兒便是這麼像小逼兒的。好啊,好,你們罵吧,不要臉的小崽子們,小山你怎麼也和他們一搓兒,我當你是個好人……漸漸地,馬家姐弟的這種黃昏對罵也逐漸成了馬舟大街的一道風景線。

馬紅兩年後出嫁,馬舟街的鄉親們再沒有見過她。她二十一歲,當天穿著件半新不舊的紅西服哭哭啼啼的,從那條長著向日葵的馬舟街上走過,去了遠方的小城。馬小龍和他的弟兄們,在掛滿紅布的拖拉機旁邊吹吹打打的,留下一路的柴油味和吵鬧聲。從遠處的山頭望去,只看見一隊小小的人在狹窄的公路上挪動,無助和冷清。馬紅以她自己的方式無比熱鬧又落寞地離開了馬舟街。他對他們這個行列裡的人並不是很瞭解,甚至包括這段逸事裡的馬小龍。他只是聽人說過馬小龍曾因毆鬥罪,兩次被管教。當時,他所能想到的馬小龍,僅僅是這樣一段場景:“他半靠在卡車的貨槽裡,仰頭接受著陽光,冬天的太陽,慘白而又溫暖,路兩邊的向日葵唰唰向上竄。車子開過一家鋼廠邊的那一條終年漂浮著爛菜葉和死老鼠的臭水河時似乎遮蔽了它上空的空氣,河上泛起的白沫撲撲地爆炸,居然散發出一股直入心肺的香氣。馬小龍便這樣睡著了,他臉上的傷口熱烈地跳動著,但是不再滲出血來,在陽光下,它們一點點凝結,一點點凝固。”這便是想象之中的馬小龍,他相信馬小龍曾經是個英俊少年的傳說。

馬舟街的男人們永遠生活在酒精中。每到黃昏,他們便帶著一身的燒焦油氈味,跨進家門,抓起桌上廉價猛烈的白酒,呼呼灌下肚。而後便開始漲紅著臉語無倫次地破罵,在炕上緊緊摟在一起的妻兒。他家的老頭子在他面前,也永遠便是這副德性了。自從兩年前,老頭子一巴掌把他媽打到灶臺角上,把頭撞了個血口子縫了十幾針之後,他便再也沒叫過爸了。他在學校裡拼命讀書,也便是為了有一天能遠離馬舟街,越遠越好,遠離這個家,遠離該死的老頭子。十幾年晃過來,老頭子高興便拿油膩膩充滿濃煙味的手掌,使勁按著他的頭,叫他好兒子啊好兒子;不高興便扒了他的褲子,拿那根工廠裡發的,有著巨大鐵釦兒的皮帶往死裡抽他。等著吧,總有那麼一天,我會離開這鬼地方的,我不會便這樣一走了之,我會回來反擊……他半個月沒去過學校了。那天一早,陽光透過高高的煙囪斜照進這條街,他那時候正往嘴裡塞著塊饅頭,拎著書包,向供銷社的舊倉庫跑去。那兒是他們的根據地。推開門,這裡的陽光很亮,馬小龍他們便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一地的菸灰。怎麼?哥們兒。他過去在馬小龍旁邊坐下,推推馬小龍說。馬小龍不耐煩愣著,操蛋,沒事兒幹,怎麼這麼亮了……他呢,說著是呀,煙還沒開始冒呢!躺下來,便是沒勁,媽的沒勁,哪怕是找條狗的尾巴來剪剪也好啊。沒想到這一句話使馬小龍一下子精神起來。

他說:好主意。今天,咱們便讓這裡所有的狗都變成禿尾巴狼。

狗的末日在一句玩笑中來臨了。

不祥的氣息在充滿腐臭和尿騷味的野地裡上躥下跳。現在,馬小龍攥住了狗頭,張凱捏著狗尾巴,而把刀片放在他手上之時,他略帶興奮地顫抖起來。這異常殘忍和血腥的經歷,從他雙手捏住刀把開始,白光閃過去,陽光從黑暗中轉了下。當眼前明亮起來,馬小龍手上已經耷拉下一條血糊糊的狗尾巴了,狗痛苦地尖叫起來,在他手中不停掙扎,而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殘酷的笑聲。大夥喊著:禿尾巴狼啊,禿尾巴狼!他想,自己當時的臉,一定煞白的,眼睛呢,便像此刻,佈滿了血絲。愣在那裡,野狗終於掙脫馬小龍的手竄出去,還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地抓了一把便躍上牆頭,誰都知道狗沒了尾巴便沒了平衡感,它晃了兩晃,慘叫著到了牆的那邊,然後跌倒了,傳過來的是一聲悶響。狗尾巴被李東丟在地上,像一條長了毛的短蛇,卻仍然在不停地蠕動著,捲進了整條街上的汙垢和臭氣。他好像還猛地趴到了地上,吐了起來。一段時間後,回家的路上,他逆著陽光,走過煙囪的影子,快到家時也像被狗抓了一樣,手背上火燒火燎的疼。

晚上回到家,老頭子沒在喝酒,而端坐在桌邊等他。你小子,是不是有半個月沒去上學了?媽的你想幹啥……老頭子眼睛抬都沒抬,慢慢站了起來,一邊朝前走,一邊解腰間那根皮帶,皮帶的邊已經起了毛了,鐵釦也不再光亮。叫你不學好,叫你混!老頭子一手拎著肥大的工作褲,另一隻手攥著皮帶舉了起來。也不知道,他突然從哪裡來的勇氣,一下子便奪過了老頭子的皮帶狠狠地丟在地上,並且使勁地踩了幾腳。你打!給你打啊!媽的除了打我,還會幹什麼?你還真以為我打不過你?老頭子便站旁邊,愣愣地看著,似乎不認得這個兒子了一樣。地上的皮帶,軟軟地蜷縮成了一團,像極了那條狗尾巴。他把它拾起來,鉤在手指上向老頭子示威地晃了晃。吃驚的老頭子似乎在他面前,一下子老了十歲,嘴唇顫抖著,眼睛裡的光突然黯淡下去,老頭子重重嘆氣,從他手上拿起皮帶,拎著褲子,向裡屋走。老頭子的兇狠形象在他面前似乎一下子縮小,而他胸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洶湧地膨脹著,他揮舞著拳頭對老頭子的背影吼叫,遲早有一天他會離開這裡的,等著好了,他還會回來把美玲帶走!彷彿看到了老頭子回頭對他惡毒地望了一眼,但他什麼都不顧。那一天,月黑風高,他收拾好東西,偷偷地溜出家門,搬到了馬小龍家的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

美玲是他妹妹。他厭倦了唯唯諾諾的媽媽,自從被老頭子打了那次之後,便更加不敢說話,並且還總是咳嗽,說不整一句話,腰背也一天天的彎了下去。這個飄滿了酒精味的家庭中,美玲無疑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回到家,只要有她,他便會快樂無比地想到未來,即使在老頭子罵孃的時候,他也能忍氣吞聲地繼續解他的方程式。他想過無數次,美玲早就不屬於這裡了,她應該在鮮花和香氣中長大,而不是整天對著醉醺醺的父親和他無休止的叫罵。一定要帶她離開這個滿天黑煙的鋼鐵廠區。這個偉大的計劃讓他激動不已,整個晚上,他都在夢想著自己如何牽著李美玲的手在老頭子面前,大踏步地走出家門,美玲穿著紅色的裙子,他把她換下的那條油膩膩的灰色褲子,丟在老頭子面前。媽媽和過去一樣在水井邊,一邊繫著那破布的褲子,一邊哭泣著哀求他們不要離開。他過去解開她的圍裙,說:媽,如果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吧!最後,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逐漸消失。這時他從夢裡驚醒,窗外有風吹來。

馬小龍的傳奇沒持續多久便被李慶的出現給中斷了。在供銷社根據地,李慶的弟兄們對馬小龍的弟兄開始圍攻。當時,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從人群的縫隙中看到馬小龍,他臉上的那些傷口似乎在迸裂,整個臉扭曲了,卻依然帶著一貫的古怪又醜陋的笑容。之後,人們四散。他在家躲了幾天,出門聽說馬小龍死在了馬舟街附近的一片野地裡。一般的說法是他被熱水燙後,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潰爛發炎死的。

馬舟街平靜了。

馬小龍的死結束了馬舟街少年的一段傳奇。

美玲離開了滿是酒精氣味的家,被帶到一個充滿鮮花和香氣的地方,但帶她走的那人自然不可能是他,而是城裡的老姑,扔在老頭子面前的,也不是美玲的青灰色褲子,而是一大沓花花綠綠的鈔票。

多少年之後,一個溫暖冬日,大街上排滿長長的解放汽車。他從車縫中穿過,就這樣走了。他的背影消失在揚起的灰塵之中。陽光照到對面白牆,反射到路口的垃圾桶上,那裡躺著一隻開始腐爛的死狗,走過那裡,這個人就像當年的馬小龍一樣,也瞪它一眼。這時,手背又開始隱隱作痛——傷口在他手上漸漸撕裂開,沒有被馬小龍帶走,他看見當年的血跡,刺入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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