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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四月二十九日,我回到故鄉。準確地說是一個月前的來信把我打發到那個選舉現場。因為地勢和氣候的原因,我們那片地方總是陰雲天,天上的雲多而厚。小時候,我們就意識到這點,所以,也發明出很多與雲有關的惡作劇。寫這封信的人叫二勇,當年沒少被我們欺負。天上有幾朵像棉花球一樣的雲?數到滿眼是淚也數不清,那時,我們逼著他數“棉花球”,不許他眨眼。現在,這個人突然出現說請你去投他一票時,誰能忍心拒絕?跟夫人轉述,她也感慨。本來,商量好一起回老家,不料啟程前一天,夫人臨時出差。離開馬州時,我是個愣小夥,靠對未來的想象抵禦長夜的孤獨。相同的車次,我今已判若兩人。咣噹咣噹的鐵軌響和草木的擺動聲,遠處景物晃動,一棵樹從一片墳墓的淺影中浮現,我打了個激靈,又好像看到記憶深處的那棵樹以及與樹相關的童年夥伴……一個個熟悉的站名提醒著我馬州越來越近。

葵北在我的回憶中佔據了太多的畫面。在太陽扭到後山第二個崖口時,他會從麥地前匆匆走過。微風吹拂,大片麥田瞬間傾倒,只有他挺直的腰桿兀立在我的視野中。每年這時候,打穗的聲音在麥地上空迴盪。我看他板著臉,在太陽扭到第四個崖口時,走進了他的那個高牆小院。他家門外本來有兩棵樹的,都是槐樹,只是後來其中一棵枯死了。葵北是個怪老頭,自從他回村,我們就很少見他出門,他整日坐在院裡發呆。槐樹一到時節,幾里外都是香氣。

他的院落更是香氣撲鼻吧?可無論香氣多麼濃重,他甚至連鼻子都不動一下,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那裡。陽光弱下來之後,他就可以出動了。有人神秘兮兮地指著往後山走的葵北說,去鄰村找寡婦白芍啦!這話是我們從大人們嘴裡聽來的。當時,我並不理解大人們對此事的興致。後來,我們頭兒村小也對此產生了興趣,我就更不理解了。村小是我們頭兒,因為他勇敢,他敢把蛇盤在脖子上,我們誰都不敢。村小說蛇不過是一根肉繩子。可我們都害怕,我們都不敢看蛇的眼睛。有一次,村小把蛇突然掛在二勇脖子上,二勇當時就嚇掉魂了,他娘用“跳大神”的方法給他叫回了魂。為此,村小爹提東西去看了二勇好幾回。

從此,二勇也落下了“膽小鬼”的綽號。

我們有時跟村小漫無目的地在村裡遊蕩著,有時去村外和一幫孩子玩打仗遊戲。村小的蛇皮彈弓讓人聞風喪膽。所以,我們這群孩子總是耀武揚威地走在街上。跟蹤葵北的事,是村小自己說出來的。有一天,村小帶領我們從葵北家的院外經過,剛好遇見白芍的兒子。村小指著他的大腦袋說:“像不像葵北?”不等我們回答,他自說自話:“活脫一個小葵北嘛!”

這年春天開始,“小葵北”成了那孩子的代號,他的大名倒沒人記得。我們喊著叫著“小葵北”的名字,走在去學校的土路上。學校的“臭老九”不管我們,況且,他們之前的神氣活現早就沒了。我們打他們,揪他們頭髮,他們也就會慘叫。到1970年的時候,學校眼看著荒了。死的死,瘋的瘋,逃的逃,去學校也無事可幹。於是,我們開始玩別的花樣。我們半夜爬上一棵很高很高的大楊樹,看頭頂的星光。感覺到天涼了,我們下了大楊樹,再找下一個去處。那天,我們來到葵北家那棵大槐樹下,在這裡遇上了一個人。

“注意前方!”村小走在黑暗中說。走著走著又聽到村小說:“你們快看!”

月光裡顯露出的是一個細腰女人的背影,是白芍。我們眼看著她消失在了街口的一片屋後。村小眯著眼跟上去。

好端端的夜遊變成了跟蹤。我們隨著她到了葵北家的院前。二勇不小心輕咳了一聲,她一聽響動,立刻向黑暗中辨認。我們聽從村小的指揮進退。白芍碎步穿過了幾條曲折的小路上了後山。重回街上時,空曠的街面,被一層明亮的月色淹沒了。我們高抬腿,我們輕落足,我們在村小後面喊著“一二一”。身後的這片黑暗,沒給我們幾個帶來掩護。白芍一個轉身,已站在我們前面,她叉著腰等在那裡。我們措手不及,我們四處亂撞。她看了一會兒,才嚷:“你們幾個小流氓,我和我兒子哪裡得罪你們啦!”

我們聽著她喊,我們也喊,我們喊著四散跑開。村小一邊跑,一邊指揮我們:“你們去那條街,你去西街,二勇,你跟我跑……”我跑啊跑啊跑回家。爹孃問:“幹啥跑成這樣?”我就說:“有圓規攆我!”爹孃問:“啊?今天學校啥情況?可不許跟別人起鬨去!”我說:“情況還是一個樣!”我把身體平放在床上,小腿肚兒還在抖。我還死活睡不著,閉眼就看見一個亮閃閃的鐵圓規攆我。“要是跟蹤成功的話”,村小後來不無惋惜地說,“那是個大秘密。”

當然,秘密不是指下面這個,這個是我親眼看到的。葵北的女兒女婿走進了冷冷清清的院子,還帶著他們的兩個女兒。他們從一個叫風井的地方來。面對大夥對風井的好奇,他們這樣介紹:

“風井啊,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礦,裡面埋的都是煤……”我只知道地下埋的是死人。馬州人都知道他們在風井的日子很好過,都羨慕他們一家人。

“風井還是個出名的野窯子!”這個訊息從一個老採購員的口中傳了出來,引起大夥新的議論。那段時間,村小關心著葵北院裡的情況。我是他的手下,他問什麼,我就報告什麼。那天,我報告說:葵北的女兒女婿整天說話,嘰裡呱啦的。我們這些孩子挺無聊的,在那個年代,還有很多無聊的人。比如,一進院子就懶得動的怪老頭葵北。本來,以為他還是老樣子(因為,我的確沒有村小的偵察能力)。村小早已發現了新動向,讓我特意留心。村小說的是對的,他出屋時間足足提前半個小時。我從高角度觀察著他的那間屋子。屋子的窗由無數小格組成,上面貼著一種蠟紙。看似古老而堅固,其實冬季的西北風很容易就將它撕碎了。

每年開春,槐樹抽芽,我們爬上那棵槐樹,便能見到滿院的碎紙在撲啦啦地飛。兩姐妹中的妹妹叫澤蘭,和我同齡,總愛噘著小嘴不說話,不出門和我們接觸。她姐姐佩蘭愛跑出來看我們在門口的大槐樹下打玻璃球。因為彎腰低頭盯著看,齊耳的頭髮自然滑搭在她的半面臉上。偶爾,撥開頭髮,陽光鑽進去,我們才能看一眼深埋其中的那個美妙的酒窩。村小親手在佩蘭頭上撥了一下,然後,衝趴在地上打球的我們一笑。自從他倆好上,村小那種冷冷的眼光,開始變得溫柔了。澤蘭出門來耍是後來的事情了。她們姐倆都瘦瘦的,澤蘭瘦得胸脯平平,頭髮焦黃,梳倆小辮子。看上去,年紀要小很多,衣服在身上鬆鬆垮垮。佩蘭瘦得結實,上衣尤其顯得緊繃。澤蘭臉上只有幾粒淡黃的雀斑,當她走在陽光裡,它們總是蹦蹦跳跳的。我們愛拿澤蘭開玩笑,說著說著,她便會拽上佩蘭,哭著喊著要走。葵北結過婚。聽說,還是當初為討生活,扔下老婆和咿呀學語的女兒去到城裡。在老人們冗長的回憶中,葵北老婆是個勤快人。小女兒蘇和香梳著羊角辮兒,大眼黑乎乎的。在村裡人都以為葵北死了的時候,有人從百里以外帶回了葵北有了新女人的訊息,而且肯定地說:野女人生了小子!說給葵北老婆聽,她似乎沒聽見似的,看著大夥滿臉是笑。無論大夥怎麼勸她想開點,她都這樣子笑,還說她過得很好。不然,後來的事大夥也不會吃驚,以為一切都平靜下來的時候,她卻偷偷帶上女兒走了。在她們走後不幾天,葵北垂著頭斜著眼從那片金黃的麥地的盡頭回來了。走過那片麥地時,有人看見他特意停在那裡,呆看了一會兒天。

惹這事他差點搭上命!當時,城裡亂作一團,年輕女子和三歲半的兒子被找去問話,後來母子二人都不知去向,葵北找了一夜沒找到。天亮了,想到保命要緊,這就往老家逃。老家比起城裡還是太平的。他快到馬州時忽然停住腳步,他覺得臉上無光。想到這兒又把頭低下,讓耳邊風吹麥浪的聲音,嘩嘩地流動起來。他變了一個人。自從回來後,便整天待在那個築著高牆的院落裡不出門。冷清的院落,因為他的孤獨而變得更加冷清。

五月裡來,太陽很好的一天上午,葵北第一次走出門,貓著腰,在牆外的小空場旁種下了兩棵樹。第一棵長到一人高,莫名其妙地死了;另一個坑挖得淺,想著活不了,枝葉卻越發茂盛,直躥過牆,遮去了院裡的大半陽光。他坐在院中看樹影晃動著。幾天前,就有人告訴他,他跑了的老婆意外死了。後來,蘇和香聽了母親囑咐,回到了這個門口種著槐樹的院落。

“蘇和香是個有心人!”大夥這麼說。“她媽做得可不對……”大夥又這麼說。

澤蘭還沒醒的時候,她父母帶著佩蘭趕早晨的火車走了。有人說:“這閨女醒了,一滴眼淚沒掉!”

我要說的事是發生在秋後。澤蘭上五年級時成了我的同學。她姐在馬州那會兒,澤蘭常常被忽視,我們沒有發覺澤蘭的性格一點一點變得開朗。我以為,女孩子們跟澤蘭玩,不過想從她口中知道馬州以外,那個陌生的叫風井的地方是個什麼樣子罷了。澤蘭跟我們說,他們那裡有很多黑煙,還有嗚嗚的風聲。比這兒的雲還多呢!然後,我們發出“哦”的一聲。還說,那裡的人的臉都是黑的,牙齒慘白慘白!我們又發出“哦”的一聲。我們“哦”完,澤蘭踮起腳在我們面前轉一圈,說她得找音樂老師學唱歌去了。據我瞭解,佩蘭這點不如妹妹。後來,澤蘭的變化還在繼續,她也穿上了那套和姐姐一模一樣的裙子。胸脯高高的,齊耳短髮,兩人的形象慢慢地重合了。

這年,澤蘭十五歲。這年,我們懂了撩動我們心絃的事物。也是這年,村小學會了抽菸。村裡人說我們是二流子。村小是大二流子,我們是小二流子。大二流子抽菸喝酒不學好……當澤蘭偷偷告訴我們少去找她的時候,我們都有點接受不了。難道葵北也說我們是二流子啦?那年暑假過半了,我們再沒見到澤蘭。村小去找過她,說她借宿到了劉嬸家,去劉嬸家找,劉嬸說,她搬回老院了。

“想進去嗎?”村小說著,看了一眼槐樹下的門。沒人敢敲門。他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院裡的動靜,沒有聲音。聽了一會兒,他衝我們搖頭。我們看著他,他又看了看樹。我們幾個一個跟著一個爬上了大樹。澤蘭穿著連衣裙坐在南牆根下的一把搖椅上,雙手正擺弄著自己的裙角,露出兩條白皙的小腿。我們趴在槐樹上隨風搖擺,屋裡忽然傳出葵北的叫聲:“蘭兒,蘭兒——”

有一天,晌午我去村小家,進門聽見他爸如雷的鼾聲。我悄悄拐進後院,走過那片葡萄架時,聽見村小的聲音:

“蘭兒,蘭兒……”我看到一片白皙的面板,我像被火燒到一樣落荒而逃,一口氣跑上石榴河。在岸上沒站一會兒,就縱身躍進河裡,只有冰冷的河水才能救我。眼前呈現出來的是井井有條的大院,這就是二勇家。我站在那裡想,原來是日子過好啦,難怪非要當官!二勇得信趕來,一把拉住我激動地說:“終於回來啦!早知道哥們兒成了大作家!小時候,還真看不出來!”

“工作而已。”我應和著。

大道上走來一個女人,是澤蘭,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現在是二勇媳婦。一時難把剛在記憶裡的澤蘭和麵前這個略顯蒼老的女人聯絡起來。面前這個女人的語言裡已不帶那麼濃的風井口音。她說話有點像我記憶中的,我們說起了同樣的聲調。澤蘭藉故支開了二勇,她分明是想和我單說幾句。多年不見,我擔心話題繞不開那段日子。

“我不介意。”她大大方方地說。

村裡又要放電影了。我們馬州放電影的地方在葵北家門外的空地上。有時,放映機打出的彩色光線還能穿透幕布,在高牆上佈滿繽紛的光點。電影開始前都要豎起一根高高的木杆,另一根是那棵槐樹。它們扯起了巨大的幕布。澤蘭穿著那件花裙子出現在了午後的街頭。頭髮長了,散著掩住臉,表情嚴肅,就像一個“小大人”。葵北就跟在她身後,那表情容不得我們迎上去說話。我模仿著村小的口吻說:“看電影來了哇?村小囑咐我留最好的地方給你!”澤蘭走開的時候,村小望著她的背影,臉紅紅的。西天蒙上了一層紅,村小回來時,頭髮溼漉漉的,散發著皂角的清香,還穿著一件短袖衣,衣服紮在軍褲裡。他臉上的紅光一直從午後持續到傍晚。夜來了,放映員準備放電影了,村小朝著澤蘭家門口張望著。那天放映的是蘇聯電影,有的人看過無數次。還說,裡面的女人比窯姐俊,愛翻來覆去地看!我們幾個則在電影中尋找新事物。比如,發現了豆腐塊一樣的洋樓、甲殼蟲一樣的小汽車,等等。還有,蚯蚓一樣的火車,電影裡的火車像條蚯蚓,黑黑長長的。村小說像蛇!說得我後背冷颼颼的。幾朵黑色的雲朵壓得人不透氣。燈光照出那棵高大的槐樹懶懶的神態,幕布上閃爍著光斑。其實,這天的村小還是早有異常的。我看見他額頭汗涔涔的,電影才到一半,他就從人群中擠了出去。我問他:“做啥去?”因為人多,我沒聽清他說什麼。第二天才知道,村小一夜未歸,大夥都在找人了。我們全班同學決定跟著他父母找遍馬州的角落。

天上飄著大塊的雲,大槐樹被罩在陰雲下。我們都看見,村小垂掛在一個樹杈上,燈籠一樣隨風晃動。呼呼作響的綠軍褲,讓我一下認出,那就是村小!雲下的樹杈上還掛滿了黑背蛇,一條一條地搭在枝幹上,像家裡晾衣服似的。我們給嚇呆了。對這個事件的調查,在我看來還沒接近事實,就草草結束了。兩個禮拜後,屍檢結果傳回馬州,死者生前無外傷跡象,排除他殺可能。我不相信村小會自殺。可後來的傳言說是自殺,也許是畏罪自殺!

後來,佩蘭來了,她也是來投票的。我提議去陵園。出門後,特意買了紙。腳下是整整齊齊的田埂,兩側油綠的苗子泛著流水一樣的光澤。好陽光鋪了一路。陽光照著佩蘭。那個曾讓我有過沖動的姑娘,正邁著輕快的步伐經過我的童年,我多愁善感的童年。我無法判斷佩蘭是否知道,妹妹在河另一邊的王河莊,曾生下一個男嬰的醜聞。那是在澤蘭消失後不多久的事情。有人說,張婆剛給澤蘭接了生,葵北的外孫女生了個娃娃,又在出生後幾個小時停止了呼吸。一個月後,澤蘭和葵北從石榴河另一岸回來了。再後來,蘇和香也突然返鄉。她回來後像一隻憤怒的羊闖進了那道門。我在那天晚上再次爬上樹,企圖從這個角度看見什麼。我聽了一會兒,聽到了澤蘭聲嘶力竭的哭聲和響亮的耳光聲。這些事,佩蘭一定不知道。

沉默一會兒,我離開石臺,蹲下身燒紙,燒給鄉親和親人們。然後,我們慢慢地走回了村子。二勇喜滋滋地迎在村口,他帶著我們去村大隊部。路上,我隨口打聽一下他的競爭對手。

“白楊”,二勇在我耳畔說,“就是小葵北。”

後來的事情差不多都是聽我娘說的。在我進城上學的幾年,澤蘭離開馬州也回了風井。我爹爹去世我回來奔喪也沒心情打聽別的事情。事太多,喪事一完,我當夜回城。這次舊事重提是由於回到故鄉而喚起的童年記憶。世界上有人能解開村小的謎。一是葵北和他的女兒蘇和香。蘇和香好像死在風井哪個男人身旁,她女兒知道,但從不提及;葵北聽說是倒在麥田裡,死得靜悄悄的,有人形容說,像遭過雷擊。二是澤蘭。可那個當年醜聞纏身的女孩,現在已是二勇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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