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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謝天謝地。他聲音很低,面孔也轉開了去。完全是他自言自語不留神嘟噥出聲音來的。

車門帷幕般的,帶一絲老奸巨猾的遲緩在我們面前開啟。他先我一步邁進寒夜。我緊隨他身後,豎起衣領,手縮排袖管。他對寒冷似乎很麻木,領口的紐扣都不繫。他走到一排公用電話前面,其中百分之七十的電話被拆掉了,他語氣平淡地向我解釋:那些毒品販子一般就在這個時刻,在這些電話上辦公。因此警察把電話拆了。他邊說邊伸手去上衣口袋摸索,然後又去摸褲子口袋。我趕緊遞上一枚二角五分硬幣,託在掌心,捧給他。他卻弓下腰,從舊牛仔靴的鞋幫裡摸出一小卷鈔票,裡面裹著幾個硬幣。他像是完全沒看見我動作中的討好。我要他明白我徹底落在他手裡,我是自找的要同他淪落天涯,他可得好好待我。

車站被灰色的燈光照得通亮。一切都帶著冰冷的清晰。所有牆上,柱子上,椅子上狂舞的塗鴉都在這冰冷透徹的能見度中顯得格外生猛。懸在候車長椅上方的電取暖器尚未關閉,在銀灰色空間聚起一蓬蓬橙黃光暈。有兩張長椅上暖洋洋躺著兩個流浪者。他們的姿態和神情是夏威夷海濱浴場的。大概是他們倆擰開了所有取暖器。他們要抓緊時間在警察把他們驅人寒冷之前豪華地暖和一回。

電話在一分鐘之後才通。對方顯然不高興在這樣的寒夜中被打擾。里昂連央求帶威脅,最終總算協議達成。他對電話大聲說:你要敢晚過半小時我踢你的腚!掛上電話他轉臉對我說:好了,他們馬上來接我們。

他們是誰?我問。

跟我們一樣的藝術癟三。似乎他看出我想頂撞他:誰是藝術癟三?!他說:恐怕你只把我看成癟三,拿掉前面的修飾詞“藝術”。我說對不對?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這癟三前面也冠有藝術兩個字?

我看見你筆記本上有一頁寫:塞萬提斯時代的騎俠小說影響。

你怎麼看見的?!

從玻璃窗裡看見的。他看出我做好一切準備,駁斥他“並非存心”的辯解。他馬上來一句:我就是故意看的,我從來不會無意間看見什麼;只要我無意識,我什麼也看不見。

你倒蠻誠實。我向他慢慢點著頭,笑得老謀深算。

一流騙子必須是超級的誠實。我的朋友都這樣,一會兒你就看見了。

你是畫畫的?

他們倆是畫畫的。就是要開車來接我們的兩個朋友。一個是我過去的女朋友,另外那個是她眼下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是我的至交,從畫畫改行,搞裝置藝術。懂什麼是裝置藝術嗎?他見我搖頭,又說:知道馬歇爾·杜香嗎?……

我覺得我可不能這麼土,對什麼都搖頭,便含混地“嗯”了一聲。他很深地看我一眼,把我的無知一眼看到底。他說:馬歇爾·杜香是裝置派大師,觀念藝術的首創人之一。我的朋友就想哪天變成馬歇爾·杜香。我打擊他,想變成馬歇爾·杜香就已經不可能成馬歇爾·杜香了。

我們並肩走出站口。他見我冷得縮作一團,脖子也消失了,便將一條胳膊摟過來,讓我的右肩貼著他瘦骨嶙峋的左胸。這樣沒給我添多少熱度,但是個令人暖和的意念。抑或說,是種非物質的暖和。

我想他一定比我年輕。我偷偷看一眼他毛茸茸的鬢角。

你不是畫畫的?我問。他的氣味遠淡,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段很短暫的抽菸或抽大麻的歷史。

你為什麼認為是藝術癟三就一定去畫畫?他說:我是弄音樂的。

真的?!

他一眼看出我的美好誤會,馬上說:唉,不是寫那種奶油音樂的!他停頓一會兒又說:你看上去是聽門德爾松的那種人。或者威爾第。

我說他過高估計我的品位了。他間我喜歡什麼音樂。我說眼下我最喜歡沒音樂,喜歡耳朵裡清靜。我問他到底搞哪一類音樂,他指的奶油音樂範疇怎樣劃。他卻打聽起我的行當來。

沒等我回答,他說:你要是真是學文學的,你可慘了,連在地鐵站里拉拉琴,掙個小錢的機會都沒有。

那你呢?是不是在地鐵里拉琴掙小錢?

過去幹過,好多年前了。他看出我鬆了口氣。他又說:貪圖那點兒小錢,把琴都拉壞了,變成油條。

他看著燈光之外的黑暗,又說:學文學?拿他們的語言,學他們的文學,除了你嫁個闊佬。嫁了闊佬別說學文學,學哲學都行。

我說:你看,出路不是有了?

你的男朋友是闊佬嗎?就是你在車上給他寫信的那個?他眼裡有損我的意思。

他不是我男朋友。

里昂摟住我的姿勢變得很僵。

我說:他是我的未婚夫。

他怎麼樣?可以供你學哲學嗎?

學哲學和文學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只不過這兩樣是不用學的。尤其用不著嫁個闊佬去學。

他不是闊佬。

跟我比人人都是闊佬。他笑笑,既溫情又自豪。那是他對音樂的溫情,是由於自己能對音樂如此鍾愛而產生的自豪。

我看著他精細的側面輪廓:他欠缺營養的面色,他有上頓沒下頓的細長身板,心想,他還認為我慘呢。

在站外空曠的停車場上,他要我和他來回走動,免得凍死。他告訴我千萬別寄希望於他的朋友,他們至少要給他一小時的罪受,才會姍姍出現。這一小時不錯,足夠我們混熟。他可以告訴我有關他的家庭,他的音樂,或許還有他的女朋友。他說他父親是天津人,童年去印度尼西亞,他的一家是在六十年代中期遷移美國。談這些,他似乎拿不出勁頭,能省略的全省略。我非常想把話題轉向他的女朋友。我的興致不夠單純,不是那種純粹的無聊。我似乎感到一絲不好受。而我吃不准我妒忌什麼。

他卻說:你一會兒就見到她了。

你們怎麼分手了呢?我裝得自然活潑,無心無肺。他很生硬地突然陷入沉默。我只得自找臺階下臺;你不想說沒關係。

我和他悶著走了一個來回。我受不住這沉悶,同一個大致是陌生人的男性相依相偎,又誰也不理誰,氣氛很古怪。

我說:喂,要不要聽聽我的身世?

他說:要聽。他這麼老實巴交,我出聲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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