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薄命，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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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女主角是我四年前公司的清潔工阿姨，以下稱為華姐。

好多年前，在那個掛牌不運營的空殼公司裡，一共四個員工，空蕩蕩的辦公室裡我們一字排開想怎麼坐就怎麼坐，我打遊戲，一個看韓劇，一個看港劇。華姐每天的工作就是將根本不髒的辦公室隨意地打掃一下，垃圾扔掉。剩下的時間就是坐在我們旁邊，一邊等待下班一邊跟我們閒話家常。

我記憶裡的華姐一點兒也不老，只比我們大七八歲而已，臉蛋很圓，眼睛很大，像多數農村家庭的女人一樣，沒接受過多少教育，便早早嫁人，育有一子一女。在華姐與我們嘮嗑的時光裡，我掌握了多種家常美食的烹飪方法，並學習了許多生活小常識。

也從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的生活裡，生生讀懂了什麼叫家庭暴力。

華姐有一個有性癮而且十分暴躁的老公。

還在年輕的時候，她為他流了差不多二十次產，折騰到現在月經不調，一堆治不好的婦科病。

婚後他做起了摩托車維修生意，雙手很髒，卻收入很好。家裡糟糠之妻怎麼能夠滿足貪慾？於是幾乎每晚他都與一眾酒肉朋友在酒足飯飽之後流連於風月場所。

華姐自然是管不住的，只得生生地在家等男人歸來。偶爾華姐忍無可忍時，她老公的脾氣也毫無懸念地差，聽她稍有微詞就對她大動干戈。談話間，華姐向我們展示了她一身大大小小的傷疤——她的腿斷過、手斷過，大腿上縫針的疤痕，像蜈蚣一樣在她尚且細嫩白皙的面板上蜿蜒而過。親眼看著這些慘烈的疤痕，我依舊難以想象她是經歷了什麼，才會換得如此斑駁的一身。

開啟華姐的話匣子，就像展開一卷鮮血淋淋的清明上河圖。

不是沒慰藉，不是沒鼓勵，也不是沒開導，我們幾個姑娘像居委會大媽一樣時常把華姐圍在中間展開口水攻勢。但華姐已經認命，一雙兒女舍不下，被打傷但傷口總會癒合，夫妻亦沒有隔夜的仇。彷彿看見華姐的命運就像一條被抓在了案板上的魚，她連跳一跳的勇氣都沒有，更何況是案板之下那無法預知深淺的水渠。

沒過多久，不知是為了什麼，華姐再次被打翻在地，倒在了家門口。哭號間她想起了我，像想起一個救星，撥通了我的號碼，在電話裡大喊著救命。我在確定她還有行動能力之後，果斷讓她報警，這個悲劇的大姐姐，直到這時才知道110就是報警電話。

隨即警察來了，阻止了這一場已經見血的家庭暴力。但你知道這種民事糾紛，勸解之後，讓當事人保個證，道個歉，也就不了了之了。警察不是保鏢，不可能全天守著被害人。

但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她還算過得相對太平，雖然臉上的瘀痕許久都散不去。

再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公司，在機緣巧合的一次飯局中竟然與華姐老公成了同桌。他聽聞我的身份後，大聲指責：“原來就是你教我老婆報的警！”我抬起頭踩著高跟鞋高大威猛地站在他瘦小的身體面前說：“怎樣？”他還想繼續抱怨，卻很快被朋友拖走。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我也再沒和華姐有過任何聯絡，也不知她最終有沒有離婚，是否還在日復一日地過著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生活。

其實在認識華姐之前，我還結識過一個類似的女孩。那會兒我們年紀都還小，成天就知道在一塊兒玩，因為彼此的男朋友是共事的，所以我們也經常會碰面。已經不記得那女孩叫什麼了，但她俊俏的小臉卻清晰地留在我記憶裡，標準的瓜子臉，一雙秀眉，一對大眼，眼尾有稍許上吊，顯得整個人冷峻又有幾分甜美，更不用說十八九歲時那飽滿的膠原蛋白。她極漂亮，男朋友卻極醜。禿頭加齙牙，五短的身材，暴虐的性格。

關於他的傻勁兒，江湖上流傳著這樣的傳說。

在一次打計程車外出中，我們當地的規矩就是計程車跳錶跳到五毛，就四捨五入收個整數了。可他不答應，非讓司機找錢，司機不找就摩拳擦掌準備開練，嚇得司機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最後他拿了五毛錢飄然而去。

是說她瞎了眼也好，男朋友有能耐也罷。總之他倆就是好了，而且還好了好些時間。整天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戴墨鏡了，戴墨鏡不奇怪，但整天戴著進入室內也不摘下來就有點奇怪了。年少無知的我不依不饒起來，她哎呀呀沒辦法摘下了眼鏡，赫然一記碩大的瘀血印在眼眶上，她垂下眼不敢與我對視。

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一點小事，然後戴上眼鏡繼續一起吃喝玩樂。那時候才看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我一肚子滿滿的正義感，一個箭步跳到她男朋友面前大聲質問起來，當然也很快被自己當時的男朋友給拽了回來。

偶爾，她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也會跟我吐槽，說一說他倆之間的事情和她的委屈，我也施展渾身解數，不斷地勸她與他分手。男女之間正兒八經談戀愛，怎麼能動手？而且這是一個很壞很壞的頭，有了第一次你容忍了，很快便會迎來第二次。

有一天她男朋友問我，為什麼你總勸我女朋友和我分手呀？我說不勸你們分手看著她被你活活打死嗎？他哼哼一笑，並沒有回答我。

直到有一次，我們幾個人在賓館裡打麻將還是幹啥，玩著玩著他突然就光火了，抄起板凳就開始往她身上砸，把她砸倒在地。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只無助的小蝦。他開始踢打，大聲地責罵，我們蒙了一樣看著這場狂風暴雨。有朋友上去勸阻，根本攔不住這頭失控的野獸。最後他把她整個人抱起來作勢要丟下樓去，方才被我們幾個生拉硬拽平息了這場防不勝防的暴力。我們草草離去，第二天再見，她白皙的小臉上佈滿瘀痕，我雖然心疼不已，但卻暗暗期待。這回打得這麼狠，總該分手了吧！

結果還是我太天真。一切濤聲依舊。

最後，我終於堅持不到他們分手，便先一步離開了那幫人。也有點遺憾不知道她的結局與宿命，就像追了一部驚心動魄的劇，卻沒有看到結尾一樣鬧心。

但無論結局如何，她最後嫁給了誰，有沒有被打成什麼樣，過程卻已經註定——在最美的年華，陪伴了最不值得的渣男。

彷彿渣男有著獨特的魅力一樣，許多女孩都難逃魔爪。

我的好朋友李心，那段感情充當了她生命中的刻骨銘心，整個過程轟轟烈烈，死去活來。沒有懸念，對方是個高富帥，染著一頭時髦的金髮，騎著拉風的賽車呼嘯而過，時不時一擲千金，英俊瀟灑。她便如咬了鉤的魚，一頭栽將下去，如願以償地成了後座上那個眾人矚目的酷炫女孩。

事情都是這樣，你越寶貴越珍惜的東西往往就越容易失去。得到容易，守住難。為了維繫下去，她不得不忍受著富二代的傲慢與懶散，還有隔三岔五的背叛。

某個深夜探訪，李心開啟其男友空蕩蕩的臥室，只見凌亂的床邊散落一地用過的紙巾，房裡滿是曖昧的氣息，床單上星星點點的斑駁痕跡。我一個粗人忍不了這個，即刻暴走，而她兀自巋然不動。只用了一根菸的平復時間，便著手開始打掃，換上乾淨的床單，收拾好垃圾，再去樓道扔掉。而我就在旁邊，像個小丑一樣，罵罵咧咧，指手畫腳，只想把她拖走，不要再為這個無情無義的男朋友做一分錢的付出。儘管當時的我口沫橫飛，可我那親愛的朋友，依舊默默地將房間打掃得一乾二淨，方肯隨我悄然離去。

在我幼稚的人生觀裡不能理解的是，這件事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李心依舊與男友你儂我儂。他徹夜不歸的時候，她就默不作聲地等待，只要他露面，她馬上笑逐顏開上前迎接。不久後他經營了自己的小店，李心乾脆辭了自己的工作，日夜守在店裡，為他打掃衛生，招呼客人。還記得有一天他們結束營業，他臉色陰沉，她低著頭打點好一切，再提著電腦與他一同回去，時不時回應一聲他的訓斥。我正好在附近進行飯後百步走運動，遠遠望去，他倆一前一後，一個趾高氣揚，一個垂頭喪氣，一如主人牽著家犬。李心那白皙漂亮的脖子低低地垂著，彷彿掛了一個項圈，上面刻著一個大大的“恥”字。

故事的結局，李心並沒有用百忍成鋼換來一個百年好合。最後因為一些無可化解的金錢糾葛，李心被高富帥男友暴打了一頓，驅逐了出去，從此失去了女朋友的身份，當然人家早已準備好了替代品。她懷著身孕，一身瘀血地回了自己家，在四個月的時候拿掉了孩子。休整了許久才出來工作，重新從基層做起，重新與人交往，最後終於嫁作他人婦，生兒育女。偶爾，李心也會在深夜給我發來資訊，說她後悔當初拿掉了和高富帥的孩子，我聽著，卻再也不發表任何意見了。

天下所有事情，無論好的還是不好的，永遠只有局內人才擁有最終解釋權。作為朋友，看到朋友正在經歷痛苦，如果是他們執意要承受的，我們能做的，只有給出建議，然後時刻準備伸出援手，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再對那位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朋友說一聲：你開心就好。

但許多人正在經歷的苦，往往都是自己吞下去的苦膽。

你記得，這世界上無論哪份工作幹不好，都得下崗換人。男朋友也是。

人為了和另一個人相處，將自己修剪成別人想要的模樣，接受不同方式的束縛，是一件非常讓人難受的事。

不如，就做屬於自己模樣的那朵花吧，插在能夠容納你的地方。就像野馬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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