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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房子拿回來,想要回我的生活。”父親直截了當地說。

“那從來就不是你的生活,”瑟瑞娜指出,“你只是過了一小會兒那種生活。做苦工,平淡無奇。”

“我的人生並不完全平淡無奇。”

“不是嗎?那好吧,你的描述埋沒了一些刺激感。我會覺得,教少年犯怎麼打造木船,教到最後沒了那麼多錢,而不得不申請破產,這算不上什麼帶勁的事情吧。換句話說,如果你是在一場絕妙的環球旅行中破產的,在哈羅德百貨刷美國運通黑卡瘋狂大血拼,在你的私人遊艇上沒完沒了地開性愛嗑藥狂歡派對,我倒能看出輕描淡寫的必要性。”

“那就是刺激嗎?”父親問。

“我的重點是,你從來沒探索過真正的潛能,”瑟瑞娜的嗓音裡有某種緊迫性,“自從爸爸把你送走後,你就撲滅了自己的火焰。年輕的時候,你知道自己的潛能是什麼:你什麼都能做到!但你現在非但沒有做到一切,反而一事無成。為什麼?”

“我是大環境的犧牲品。”他說。

“這不是大環境的問題,”瑟瑞娜打斷他,“這是軟弱的問題,是可憐自責的問題。你需要解放你自己。如何做到呢?就是擺脫這個地方。踢它一腳,讓它滾下懸崖邊緣,一頭扎進它的命運裡去。你管不了裡德爾大宅的命運,你必須對它不聞不問,就像俄狄浦斯離開地獄的陰影一樣:不要回頭,否則你會失去一切!當你最終放手時,瓊斯哥哥,你就能真正自由地發光了。”

我聽到有人站起來。我聽到水槽裡的流水聲。我想象瑟瑞娜在洗盤子。

“那你會怎麼用那份錢?”父親問。這句話,我覺得,讓此刻喪失了詩意。瑟瑞娜那樣說話時,我心裡有個東西,一星火花,重新為她點燃。如此戲劇,如此有力。

“我會去周遊世界,”她說,“看各種東西,去各種地方。我要從這個鬼地方解放出來,我要遊覽地球上所有最美妙的地方,或許甚至去一些不那麼美妙的地方。如果你願意,歡迎你加入我。我們會成為旅伴,乘一艘遊輪周遊世界,在游泳池甲板上包一個船艙,穿正式禮服入席晚宴,在南半球的星星下喝香檳。”

遊輪,我想,一艘周遊世界的遊輪!那張宣傳冊!

“我有責任。”父親說。

“你是指崔佛嗎?”她帶著輕蔑的笑聲問。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她喚起,我心頭一驚。“你就非得當個你父親那樣的好父親嗎?說實話,瓊斯,你的天真或許迷人,但也同樣乏味。父親在家裡瞪著一雙死人般空洞無神的眼睛游來蕩去,像你那樣,彷彿殭屍一般,好不到哪兒去吧?事實上,有人或許會反對說,那要比根本沒有父親還要糟!責任可以交給你的妻子。過去幾天,我從沒聽到電話鈴聲響過。她沒有定期地查崗,對吧?我親愛的嫂子,瑞秋,怎麼樣了?她沒有你,應付得來嗎?地遠心愈近嗎,還是地遠讓心意識到,根本無從開始?”

“你是個婊子。”父親尖銳地說。

“我嗎?”瑟瑞娜說,她的聲音愉快而勉強,“我是個婊子?這輩子從沒有人這麼跟你說過話,只有我是那個真誠相告的人吧?你確定我是惡人嗎,或者,我才是那個對你有所期望的人,那個看到你的潛能、想讓你去實現的人,那個真正愛著你、愛得足夠強烈、能告訴你逆耳忠言的人?迄今為止你一直在揮霍生命,瓊斯哥哥,我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我不會讓你再沉湎於你可憐的啞劇裡。重新振作起來,哥哥!我不是什麼婊子,我是你的救星。”

一陣沉默,冗長死寂。接著是三步快步,在為什麼東西扭打。

“把他媽的破酒瓶收起來,”瑟瑞娜厲聲說,櫥櫃門猛地砸上,“你和你父親一樣是他媽的醉鬼。這是懦夫的出路,你當然是個懦夫。打起精神來,親愛的。別再縮在牆角里了。是時候挺身而出,為你的行為負責了。你躲不開你做過的事。你可以比田徑隊裡的其他男孩跑得都快,更強壯。你可以感覺到自信。但你跑不過你自己,對吧?所以你才回家來,回裡德爾大宅。因為只要停止奔跑,你就得面對你自己。你知道你做過什麼。”

我聽到一記耳光。一記用力的耳光——打在臉上。接著是一聲驚訝的喘息,身體頹然倒地。那一定是瑟瑞娜,因為過了片刻,我聽到沉重的腳步聲穿過房間,從我藏身的門前經過。那是父親。腳步停下,然後繼續走過門廳,出了前門。幾分鐘後,我聽到碎石的飛濺聲,租來的車從裡德爾大宅絕塵而去。

等父親終於離開後,我把門稍微開啟一英寸往外張望。瑟瑞娜在地板上哭成了淚人,啜泣著,用手捂著臉。她穿了一條漂亮的裙子,米黃色的底,淡綠色和粉色的印花。春天的顏色。她紅褐色的頭髮。她的眼淚。儘管我考慮再三,還是無法自已。我走向她,蹲在她上方,用手臂環抱她的肩膀,感覺她哭著倒進我的懷裡。

我們像那樣待了一分鐘或是更久。瑟瑞娜溫暖、顫抖的身體緊貼著我,讓我感覺很尷尬。她的啜泣聲慢慢停了下來。我走去水槽倒了一杯水,拿給她喝。她放鬆地坐著,把頭髮從臉上撥開,喝了。

“你一直在聽。”她後悔地笑著說,大聲地吸氣。

“爸爸為什麼打你?”

“我按到了一塊還很敏感的瘀青。那是我抓住的一次機會。是我自願的,我接受我行為的後果。”

我看到掌印在她臉上留下的猩紅色印記。我走向冰箱,往茶巾裡包了幾塊冰,給她拿過去。她允許我把冰貼在她的臉頰上。

“你按到了什麼瘀青?”我問,“他為什麼那麼生氣?”

“有些東西是兄妹之間的隱私,最好保密。”

“比如什麼?”

她溫柔地對我微笑。我在她如此脆弱的時候與她親近,感覺很奇怪。我摟著她,因為她仍在崩潰的原地,沒挪動過。我抱著她,讓她的臉靠在我的肩上,我用冰給她敷臉,她睏倦地抬頭看了看我,伸出一隻手撫摸我的臉。

“在另一個宇宙裡,我們本可以成為好朋友,”她說,“你和我會非常親密。但恐怕我們被困在這個宇宙了。”

“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不該由我來講。”

我們像那樣待了有一陣子,直到冰塊都融化了,水從她的臉頰滴落下來。然後我扶她起來,陪她走過走廊,來到她的房間。她在門檻處攔住了我,沒讓我進去。

“你有他的一部分,”她說,“所以你才這麼聰明。但你也有你母親的一部分,所以你才能在這個家裡存活下去。我們所有人當中,你能倖免。”

她靠過來親吻我的額頭,輕柔而深情,我感覺自己的靈魂為之一顫,瑟瑞娜和我非常相像,如她所說。但我們也完全不同。

“‘睡覺,偶爾做做夢’(1),”她說,笑我沒有反應,“你沒有翻白眼,意味著你不知道出處。你還是個孩子,有很多要學。我知道你會學的,然後你會成為一個男人。晚安,我的侄兒,謝謝你的同理心。這對我而言比你想象的還要重要。”

她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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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哈姆雷特》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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