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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大宅如往常一樣安靜,不過是另一種型別的靜。一種充滿恐懼的靜。我想象父親和瑟瑞娜在他們律師的辦公室裡,匆忙地提請所有權、填表、申請許可證。評價環境影響。一個怪誕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裡播放:衣領僵硬的肥胖老男人,大笑著拍打彼此的背,為北邸得以開發歡鬧著。終於,對裡德爾帝國擊出致命的一擊了。讓伊萊哲·裡德爾的記憶跪在面前還不夠。不,伊萊哲·裡德爾必須被羞辱、被褻瀆。他的偉大帝國不能簡單地消失,必須被拖著遊街,拖過一千年的淤泥與屎尿。剝皮,分屍。二十塊十英畝的地皮供給二十棟十居室的巨無霸豪宅。微不足道的兩英畝被允許長成一片未經馴服、毫無瑕疵的野生森林。這是一幅諷刺的拙作,一幅嘲弄贗品的拙作。

我發現咖啡還在咖啡機裡,不算太涼,於是給自己倒了一點,放進微波爐。等它熱了,我加入雪糕,嚐了嚐,但仙饈已經變酸,不再擁有魔力。

我順便開啟冰箱找早餐,發現了前一晚剩下的香腸比薩。聞起來還行,於是我拿了一塊,站在長臺旁吃冷的,這是我母親痛恨的事情。“人需要坐下來才能像樣地消化。”她有一次告訴過我。我後來發現那完全不正確:人體原定的設計是趴在剛被殺掉的角馬、羚羊或其他什麼溫熱的殘骸上消化,而不是坐在桌旁。人體早在第一張桌子被髮明出來之前就被設計好了,但母親不去把玩這種細節。

我把第二塊比薩放進微波爐,試著吃熱的。嗶嗶作響後,我把比薩拿出來盛在一個盤子裡,正要前往門廊,在晨風裡吃我的比薩,這時我注意到一道閃光打在前廳的牆上,就像鏡子或手錶表面對上陽光時的反射。我悄悄地溜進客廳一探究竟,然後聽到了人聲。是低語。來自過去的人聲?我再次看到閃光,於是從前窗望出去。瑟瑞娜和父親正一起坐在門廊的鞦韆上。父親的手錶在陽光裡反著光,太陽正沿著房屋的邊緣爬行。我不覺得像間諜活動,所以也懶得躲藏。我坐到沙發上,就在咖啡桌邊吃比薩,但我吃得很安靜,這樣可能就不會被偵測到。我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有時事情會變的,”我聽到瑟瑞娜說,“我最近讀了一篇文章,裡面引用了一位婚姻諮詢師的話,他建議結婚登記證應該每七年更新一次,這樣能避免混亂。而且,必須重新評估自己的婚姻也會變成一件自然的事。你知道,人們受困在一份永久契約裡,不知道怎麼出來。他們互相出軌、表現惡劣、胡亂行事,這樣就能被抓包。為什麼不能攤開來談呢?我們以前在一起有過愉悅的時光,現在該繼續前行了。”

“那麼做沒把孩子考慮進去。”父親答道。

“孩子們的適應性很強,”瑟瑞娜啐了一聲說,“他們會適應的。看看我。十一歲時,母親就死了。父親基本上就是個殘廢,或者至少他這大半輩子是個無能的廢物。你走了。我學會適應。一桶水第一次淋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沒有化成一汪水潭。我把它變成自己故事的一部分,活下來了。一個現實生活裡的雷普利中尉。”

“出自《異形》?”父親問,“西格妮·韋弗?”

“對,但是,顯然出自續集。第一集是部更好的電影。第二部是一個女人被推向爆發點時,她的兇猛的更好體現。”

“我還以為你不去看電影呢。”

“此話怎講?就因為我騎單車嗎?真的,瓊斯哥哥,你必須學習在思路上更有創意。有必要的時候,我會騎單車、劈柴、徒手攪拌黃油。如果有奶牛的話,我還會擠奶。不單是為了一項工作被做好的滿足感,為了對誠實幹淨的努力的獎賞,還為了保持我的身材苗條、我的手腳強壯柔軟。我不需要繫上昂貴跑步鞋的鞋帶、按下跑步機上的開始鍵來做運動,我有一家可以騎單車去的雜貨店。瑞秋怎麼保持身材?”

“瑞秋?”父親問,似乎被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什麼也不做,其實。”

“真的嗎?她還能保持體形?”

“她這些年來也鬆軟了一點。”

“哦,”瑟瑞娜在好奇,“她放棄自己了?”

“是用那個說法嗎?”

“這是一種說法,”瑟瑞娜尖銳地說,“是你的說法嗎?”

“不,完全不是,”父親過了一會兒說,“我是說鬆軟了。她還是相當有魅力的,謝了。”

“男人受視覺刺激,”瑟瑞娜說,“那不過是個事實,不帶價值審判。男人被青春與活潑吸引。能不能容我極度大膽地打探一下你和瑞秋之間的親密程度?”

冗長的停頓,我自己大笑。瑟瑞娜,她當然知道如何拆下一道門,而不弄斷鉸鏈。

“我認為那完全不關你的事。”父親答道。

“你的安康和幸福就關我的事,”瑟瑞娜說,“到這兒來,坐到我的前面,讓我來給你按摩肩膀。你很緊繃,讓我幫你鬆一鬆。”

讓我沮喪的是,父親按她說的做了。我聽到,他起身時,門廊的鞦韆嘎吱作響,他坐到瑟瑞娜前面時,地板低哼,她把手放在他身上時,他呻吟了,然後,“啊!”他抱怨道。

“那是個結,”她說,“我會鬆掉它,配合我呼吸。”

越來越安靜,我發現這很讓我不安,因為我知道,她把手放在他身上越久,她的鉤子就會鉤得越深。

“你有非常強壯的拇指。”父親說,他的聲音很恍惚。

“你把多年的緊張和憤怒都積在你的肌肉裡。要費些工夫才能把它們弄出來。”

我站起來,走到視窗去偷看他們。父親坐在門廊上,瑟瑞娜坐在他身後的鞦韆上。她正向前傾身,把手肘尖抵進他的背部。這幅畫面對我衝擊太大了,我甚至忽視了他們的兄妹關係。在父親的腦子裡,似乎排在最後一位的就是母親,甚至我。我感覺自己太蠢了,被人哄騙到以為出售裡德爾大宅的錢就能解決父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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