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叔夜言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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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朱泣路歧②，墨翟悲素絲③。靈蔡甘曳尾④，郊牛憚為犧⑤。處則尚其志，出則顛其頤⑥。子云自投閣⑦，董生常下帷⑧。琅玕啄鳳鸞⑨，腐鼠嚇鴟鳶⑩。寒蟬飲清露⑪，蒼蠅集腥羶⑫。予生實懶慢，傲物性使然⑬。涉世違世用⑭，矯俗迕俗歡⑮。金羈非鹿飾⑯，豐草意所安⑰。琴彈廣陵散⑱，嘯上蘇門巔⑲。採術服黃精⑳，終期學長年㉑。

【箋註】

①嵇叔夜：三國時期魏思想家、音樂家、文學家嵇康。嵇康，字叔夜，官曹魏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嵇康提倡玄學新風，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為“竹林七賢”之一。南朝梁文學家江淹曾作詩《嵇中散言志》。

②楊朱：戰國時魏國人，字子居，先秦哲學家，道家楊朱學說派創始人。主張“為我”“貴生”“全生”，散見於《莊子》《孟子》《韓非子》《呂氏春秋》等著作之中。泣路歧：出自《列於·說符》：“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共黨，又衍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無之矣。’曰：‘奚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否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楊子威然變容，不言害移時，不笑者競日。”藉以說明世間多變，即便是楊朱這樣的先哲亦有不知之事。歧路：亦作“路歧”，岔道。

③墨翟：墨子，墨家學派的創始人，先秦著名思想家。主張“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等。有《墨子》一書傳世。素絲：本色的絲，白絲。《呂氏春秋·情慾》：“墨子見染素絲者而嘆曰：‘染於蒼則蒼，染於黃則黃。’”此處代指普通的勞動者。

④靈蔡：卜卦用的大龜。蔡，本大龜所出地名，後指大龜。《文選·張協〈七命〉》：“皆象刻於百工，兆發乎靈蔡。”呂延濟注：“靈，靈龜也。蔡，謂龜出蔡地。”曳尾：即“曳尾塗中”，典出《莊子·秋水》：“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塗，汙泥。比喻與其顯身揚名於廟堂之上而毀身滅性，不如過貧賤的隱居生活而得逍遙一生。

⑤郊牛憚為犧：郊牛，古帝王郊祭時尚未卜日祭祀之牛。犧，古代祭祀用的純色牲畜。指牛亦懼怕成為祭祀的祭品。《莊子·列禦寇》：“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及其牽而入於大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⑥顛其頤：謂在上養在下者。《易·頤》：“六二，顛頤拂經於丘，頤徵，兇。”王弼注：“養下曰顛。拂，違也。經猶義也，丘所履之常也。處下體之中，無應於上，反而養初，居下不奉上而反養下，故曰顛頤拂經於丘也。”一說，顛，通“填”。謂以食物填於口中，猶言餬口。見高亨《周易古經今注》卷二。

⑦子云：西漢學者揚雄。揚雄，字子云，博覽群書，長於辭賦，乃司馬相如之後西漢最著名的辭賦家。投閣：漢揚雄校書天祿閣時，劉棻曾向揚雄問古文奇字。後劉棻被王莽治罪，株連揚雄。當獄吏往捕時，雄恐不能自免，即從閣上跳下，幾乎摔死。後有詔勿問，但京師紛紛傳語：“惟寂寞，自投閣。”見《漢書·揚雄傳贊》。按揚雄作《解嘲》，有“惟寂惟寞，守德之宅”語，故云。後用為文士不甘寂寞而遭禍殃之典。

⑧董生：即漢代思想家董仲舒。下帷：放下室內懸掛的帷幕。指教書。《史記·儒林列傳》：“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於舍園，其精如此。”後引申指閉門苦讀。

⑨琅玕：傳說和神話中的仙樹，其果實似珠。《山海經·海內西經》：“服常樹，其上有三頭人，伺琅玕樹。”郭璞注：“琅玕子似珠。”晉葛洪《抱朴子·袪惑》：“（崑崙）有珠玉樹，沙棠、琅玕、碧瑰之樹。”鳳鸞：泛指鳳凰之類的神鳥。

⑩腐鼠：腐爛的死鼠，後用為賤物之稱。典出《莊子·秋水》：“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鴟鳶：即鴟鳥，鷂鷹。

⑪清露：潔淨的露水。唐虞世南《蟬》：“垂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⑫腥羶：難聞的腥味。亦比喻人間醜惡汙濁的現象，與“清露”相對。

⑬傲物：高傲自負，輕視他人。晉陸雲《四言失題》詩之五：“幽居傲物，顧影怡顏。”

⑭涉世：經歷世事。違世：避開塵世，亦指逃避世事而隱居。

⑮矯俗：故意違俗立異。迕：背逆，違反。

⑯金羈：金飾的馬絡頭。三國魏曹植《白馬篇》：“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鹿飾：古時隱士戴鹿皮做成的帽子，名曰鹿皮冠或鹿皮、鹿冠。以鹿皮為飾，代指隱士隱居生活。

⑰豐草：茂密的草。《詩·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在彼豐草。”

⑱廣陵散：中國十大古琴曲之一，又名《廣陵止息》。《晉書·嵇康傳》載，嵇康以善彈此曲而著稱。後因得罪鍾會，遭到誣陷，臨被處死前仍從容不迫地索琴彈奏廣陵散，並慨然長嘆：“《廣陵散》於今絕矣！”散，操，引樂曲的意思。

⑲蘇門：山名。在河南省輝縣西北。又名蘇嶺、百門山。晉孫登曾隱居於此。後因用以借指孫登。蘇門嘯，典出《晉書·阮籍列傳》：“籍嘗於蘇門山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因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之音，響乎巖谷，乃登之嘯也。”後以“蘇門嘯”指嘯詠，亦比喻高士的情趣。

⑳術（zhú）：多年生草本植物，有白朮、蒼朮等多種，根莖可入藥。黃精：藥草名，多年生草本植物，中醫以根莖入藥。三國魏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又聞道士遺言，餌術黃金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草一·黃精》：“黃芝、戊己芝、菟竹……黃精為服食要藥，故《別錄》列於草部之首，仙家以為芝草之類，以其得坤土之精粹，故謂之黃精。”

㉑長年：這裡指長壽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