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序、記、書、書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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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 ><b>序</b></h3><h3 title="名家絕句鈔序">名家絕句鈔序①</h3>

夫圜流千頃②，雞犀劃而中分③；靈嶽三成④，屓開而獨擘⑤。吳淞之水，並剪雙裁⑥；崐岫之瑤⑦，昆刀縷切⑧。只襪濺楊家之淚⑨，自爾溫黁⑩；半鬟窺徐後之妝⑪，居然掠削⑫。團圞三五⑬，乍看新月宜人；爛熳千行，時或殘英照眼⑭。靡不寶文鰩之單翼⑮，珍赤鯉之片鱗⑯。物既有之，並以偏隅擅勝⑰；文亦宜爾，自應斷句專長也。然則《陽春》《淥水》⑱，締搆差同⑲；《子夜》《前溪》⑳，體裁相類。較之《易水》兩言之制㉑，《大風》三疊之章㉒，機上盤中，迴旋隱互㉓，焦卿秦女㉔，颯沓縱橫。似猶鳧鶴之異短長㉕，不啻馬牛之殊逆順。而乃同收樂府，狎處詞壇㉖，涇渭可以不分，涪漢於焉相混㉗。蓋古人言以足志，聲律不以為程；情見乎辭，字句非其所限。流泉嗚咽，行止隨時；天籟噫噓㉘，洪纖應節㉙。無律體之可稱，何絕句之能準乎？自夫沈宋連鑣㉚，斫雕破樸㉛；高岑繼軌㉜，毀瓦為方㉝。則有沈香傾妃子之杯㉞，畫壁下女伶之拜㉟。仲初新體㊱，並詠宮中；少伯悲吟㊲，都由塞上。柘枝蠻舞㊳，鼓腰魂斷流官㊴；楊柳妍詞㊵，笏面神飛節使㊶。惱鄜州之從事，何物紅兒㊷；悲蜀國之夫人，當年白帝。固不獨義山詠史㊸，諷託情深；抑豈惟杜牧閒愁㊹，風流調逸。邇來作者代不乏人。始則搜討於洪公㊺，繼覆校讎於趙氏。觀斯止矣，可略言焉。獨有明起元宋之衰，昭代際唐虞之盛㊻，洪河岱嶽㊼，既澒洞而驚神；拳石偃松㊽，亦留連而動目㊾。短章片什，可喜可觀。至乃鶴裘客歸㊿，裂長笛於五湖；烏犍佯狂，墊角巾於三泖[51]。四傑之爭芳蘭蕙[52]，月死珠傷；七子之互有薰蕕[53]，水清石見[54]。謝山人鄴下琵琶[55]，徐博士揚州煙月[56]。崐兀奡[57]，不減白蓑青笠之遊；蒙叟幽憂[58]，可憐紅豆碧梧之句。堯峰山麓[59]，踏歌舊有汪倫[60]；歷下亭隅，觴詠夙推王令[61]。並可以發揮雅頌，領袖風騷。迷谷之華四照[62]，煒煒欲浮[63]；版桐之圃九層[64]，嶢嶢直上[65]。

【箋註】

①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附《遺著考略》，有《名家絕句鈔》一書，稱其為納蘭“與蔣宣虎、顧梁汾、吳漢槎共相編定”，實則納蘭與顧貞觀均未參與該書的編選。納蘭只是應邀撰寫此序。

②圜流：漩渦急流環繞。《列子·說符》：“有懸水三千仞，圜流九十里，魚鱉弗能遊。”

③雞犀：“通天犀”的別稱，雞見之即驚，故稱“駭雞犀”“雞犀”。此犀牛角上有一白縷貫通，夜視月光，俗謂可通神開水，禽獸見之則驚走。晉葛洪《抱朴子·登涉》：“得真通天犀角三寸以上。刻以為魚，而銜之以入水，水常為人開。”

④靈嶽：靈秀的山嶽。三成：三重，三層。《周禮·秋官·司儀》：“令為壇三成，宮旁一門。”鄭玄注引鄭司農曰：“三成，三重也。”

⑤屓：贔（bì）屓（xì）。傳說中的一種動物，像龜。舊時大石碑的基座多雕成它的形狀。

⑥並剪：古時幷州所產剪刀，以鋒利著稱。唐杜甫《戲題畫山水圖歌》：“焉得幷州快剪刀，剪取吳松半江水。”

⑦崐岫之瑤：崑山玉。指崑崙山的美玉，相傳這種玉燔以爐炭，三日三夜，色澤不變，是玉中之最美者。《尚書·胤徵》：“火炎崐岡（山脊曰岡，崐山出玉），玉石俱焚（言火逸而害玉）。天吏逸德（逸，過也），烈於猛火（天王之吏，為過惡之德，其傷害天下，甚於火之害玉，猛火烈矣，又烈於火）。”

⑧昆刀：昆吾刀。用昆吾石冶煉成鐵製作的刀。《海內十洲記·鳳麟洲》：“昔周穆王時，西胡獻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滿杯，刀長一尺，杯受三升。刀切玉如切泥……劍之所出，從流州來。”縷切：細切。《文選·潘岳〈西征賦〉》：“雍人縷切，鸞刀若飛。”劉良注：“縷切，言切魚細如線縷也。”

⑨只襪：指唐楊貴妃在馬嵬驛死後的遺物。唐馮贄《記事珠》：“楊貴妃死之日，馬嵬媼得錦袎襪一隻，遇過客一玩百錢，前後獲錢無數。”

⑩自爾：猶自然。

⑪半鬟：猶半妝。徐後：南朝梁元帝妃，姓徐，名昭佩。徐妃漂亮多情，年長色衰而風韻猶在，曾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五代王定保《唐摭言·載應不捷聲價益振》：“乾符中，蔣凝應宏辭，為賦止及四韻，遂曳白而去。試官不之信，逼請所試，凝以實告。既而比之諸公，凝有得色，試官嘆息久之。頃刻之間，播於人口。或稱之曰：‘白頭花鈿滿面，不若徐妃半妝。’”

⑫掠削：梳理齊整貌。唐元稹《連昌宮詞》：“春嬌滿眼睡紅綃，掠削雲鬟旋裝束。”

⑬團圞（luán）：團欒，團聚。三五：指十五月圓之際。

⑭殘英：殘存未落又即將要落之花。

⑮文鰩：傳說中的魚名。《山海經·西山經》：“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觀水出焉，西流注於流沙。是多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遊於東海，以夜飛。”

⑯赤鯉：赤色鯉魚。傳說中仙人所騎。晉幹寶《搜神記》卷一：“琴高，趙人也。能鼓琴。為宋康王舍人。行涓彭之術，浮游冀州、涿郡間，二百餘年。後辭入涿水中，取龍子。與諸弟子期之曰：‘明日皆潔齋，候於水旁，設祠屋。’果乘赤鯉魚出，來坐祠中。”

⑰偏隅：偏僻的一方一隅之地。擅：佔有，據有。《莊子·秋水》：“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樂，此亦至矣。”

⑱《陽春》：古歌曲名，一種高雅難學的曲子。漢李固《致黃瓊書》：“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汙。《陽春》之曲，和者必寡。”後用以泛指高雅的曲調。《淥水》：古曲名。《文選·馬融〈長笛賦〉》：“中取度於《白雪》《淥水》。”李周翰注：“《白雪》《淥水》，雅曲名。”

⑲締搆：結構。搆，通“構”。

⑳《子夜》：子夜歌，樂府《吳聲歌曲》名。《宋書·樂志一》：“《子夜哥》者，有女子名子夜，造此聲。”《前溪》：前溪曲，古樂府吳聲舞曲。《宋書·樂志一》：“《前溪哥》者，晉車騎將軍沈充所制。”《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一·吳聲歌曲一》引南朝陳智匠《古今樂錄》：“吳聲十曲……七曰《前溪》。”

㉑《易水》：《易水歌》。《戰國策·燕策三》載，荊軻將為燕太子丹往刺秦王，丹在易水邊為他餞行。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後人稱之為《易水歌》。兩言：三言兩語，指少量的話。

㉒《大風》：指漢高祖的《大風歌》。《史記·高祖本紀》：“高祖還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築，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後稱此歌為《大風歌》。三疊：古奏曲之法，至某句乃反覆再三，稱三疊。宋蘇軾《仇池筆記·陽關三疊》：“餘在密州，文勳長官以事至密，自雲得古本《陽關》，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疊，乃知古本三疊蓋如此。”

㉓盤中：盤中詩，雜體詩名。宋嚴羽《滄浪詩話·詩體》：“《盤中》：《玉臺集》有此詩，蘇伯玉妻作，寫之盤中，屈曲成文也。”全詩凡一百六十八字，四十九句，二十七韻，篇中多傷離怨別之詞。讀時從中央以週四角，婉轉回環，當屬迴文詩體一類。

㉔焦卿：焦仲卿。東漢末年的廬江小吏，與劉蘭芝殉情而死。東漢樂府民歌《孔雀東南飛》。秦女：指秦穆公女弄玉。三國魏曹植《仙人篇》：“湘娥撫琴瑟，秦女吹笙竽（笙和竽。因形制相類，故常聯用。竽亦笙屬樂器，有三十六簧）。”黃節注：“《列仙傳》曰：‘蕭史者，秦繆公時人也，善吹簫。繆公有女，號弄玉，好之，公遂以妻焉。遂教弄玉作鳳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

㉕鳧鶴之異短長：《莊子·駢拇》：“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

㉖狎處：親密共處。

㉗涪漢：涪水和漢水。

㉘噫噓：嘆息。

㉙洪纖：大小，鉅細。《文選·班固〈典引〉》：“鋪觀二代洪纖之度，其賾可探也。”張銑注：“言布觀殷周大小之度，其幽深之跡亦可探究也。”應節：應合節拍。

㉚沈宋：沈佺期、宋之問合稱。沈佺期，唐詩人，字雲卿。詩多應制之作。律體謹嚴精密，對律詩體制的定型頗有影響。與宋之問齊名，並稱“沈宋”。宋之問，唐詩人，多應制唱和之作，文辭華麗。連鑣：接續。

㉛斫雕破樸：斫雕為樸。去掉雕飾，崇尚質樸。

㉜高岑：唐詩人高適、岑參的並稱。最早見於唐杜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高岑殊緩步，沈鮑得同行。”高適，唐詩人，所作邊塞詩，對當時的邊地形勢和士兵疾苦均有反映。岑參，唐詩人，長於七言歌行。由於從軍西域多年，對邊塞生活有深刻體驗，善於描繪異域風光和戰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