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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畔自小嬌慣著長大,從沒捱過打,因此不知天高地厚,加上年輕氣盛,竟然想和金勝玉叫板。

將軍府來的婆子不是吃素的,見她要犯渾,一把將她押住,朝腿彎裡狠狠踹了一腳,踹得她跪下,嘴上還笑著:“小娘子可仔細了,夫人才是你正經的母親。你這麼阿孃長阿孃短渾叫一氣,失了自己的體面,叫下人看笑話。”

柳氏和雪畔兩個都被挾制在堂上,柳氏要顧自己,還要擔心雪畔,又哭又喊不知如何是好。

金勝玉鄙薄地瞥了那娘兩個一眼,“果真是小娘養的,一個浪蕩樣!”轉眼看見心慌意亂的雨畔,奇道,“你怎麼不和她們一塊兒鬧?難道你不是柳氏生的?”

雨畔哭出來,嗚咽著說:“母親請息怒,姨娘和阿姐糊塗,冒犯了母親,我替她們向母親賠罪。咱們才搬到上京,府邸剛建成就要賣人,傳出去名聲也不好……母親,求母親發發慈悲,饒了姨娘這一回吧,要是真把人賣了,回頭爹爹回來,母親也不好交代啊。”

金勝玉瞧這丫頭倒像還有些體統,和那個大的憨貨不一樣,因此對她說話的聲氣也和軟了些,轉身在圈椅裡坐下道:“主母處置婢妾,本就是天經地義的,就算你爹爹回來,也插手不得我要辦的事。你大概還不知道你姨娘的行徑呢,貪了公賬上好幾千銀子,今日叫了牙郎來發賣她,出門的時候一件衣裳不許穿,一樣家俬不許帶走,我倒要看看,她昧下那些錢有什麼用。”說著調轉視線望向雪畔,“你給我聽好了,認她做娘,你也是賤籍,回頭牙郎來了,你大可跟著一塊兒去。你是你爹爹的骨肉,可不是我的骨肉,你要是懂得尊卑放明白些,這家裡還有你一席之地,要是犯渾,眼裡沒人,那就給我滾到外頭去。你阿孃早前不也是這麼對付你長姐的嗎,可惜你沒這個運氣碰見魏國公,也沒個好心的姨母收留你。就你那些舅舅舅母,只怕頭一個就發賣了你,你可給我想明白了!”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又是一記電閃雷鳴,焦嬤嬤領著個穿褐衣的人停在廊下,高聲向裡頭回稟:“夫人,牙郎帶來了。”

柳氏回身抱住了雪畔,倉惶說:“我不從,誰也別想發賣我……逼急了我一頭碰死,橫豎我不從這個家裡出去,這是我的家!我住了十幾年的家!”

金勝玉呸了一聲,“一個奴籍,哪來的家。”轉頭問牙郎,“瞧瞧這個老的,值多少銀子?”

那牙郎看慣了大戶人家妻妾相爭,像這種時候最能佔便宜,便仔細打量了柳氏兩眼,“雖有些姿色,但到底上了年紀,轉賣起來不好脫手,至多給五兩銀子,也是看在沒做過粗活兒的份上,否則這類貨色,咱們通常二三兩拿進。”那雙眼睛又咕嚕嚕盯上了邊上的雪畔,咦了聲笑道,“這個不錯,夫人,這個要不要一齊發賣?要是這個也能領走,兩個便給二十兩,都是現銀,絕不拖欠。”

金勝玉哂笑著望向柳氏,看她面如死灰,想必現在的心情不好受吧!

在侯府呼奴引婢十餘年,早就忘了自己的斤兩,到了牙郎眼裡不過就是個貨,單賣只值五兩銀子,還不及一盒上等香粉的錢。其實人啊,說到底就是個體不體面的問題,體面在,你是堂堂的人,體面不在,你連豬狗都不如,人家可不管你掌沒掌過家,是哪一戶有臉的姨娘。

雪畔沒見識過賣人,原先還仗著自己是侯府小娘子,金勝玉不敢拿她怎麼樣,誰知自己低估了她的手段。人家是後孃,爹爹的面子也不管用,真要像當初的雲畔一樣攆出去一夜半夜的,那自己往後的名聲就毀了。

於是發力搖晃起母親來,“姨娘……姨娘你說句話呀,這個時候悶聲不吭,管什麼用!”

雨畔求了金勝玉半日,也知道光是求告不頂事,人家這回是要現開銷了,只好跪在柳氏跟前哀告:“姨娘,錢財都是身外物,要是真被賣出去,一個子兒都帶不走,姨娘還看不明白嗎?”

可問問柳氏的心,她哪能不惱恨。

好容易扣下的錢,還沒捂熱就要被挖出來,如今自己是被推到懸崖邊上了,要是一口咬定沒錢,人家處置起來不會手軟。眼下江珩不在,就算事後能把她們找回來,那這輩子再想抬起頭就難了。再說還有個雪畔,無論如何,總不能害了孩子……

她終於低下頭,長嘆了一聲,“我先前糊塗,確實昧下了賬上的錢,如今願意全數拿出來,求女君寬恕。”

金勝玉等的就是這一句,笑道:“你瞧,我也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否則你是侯爺心尖上的人,我怎麼敢發賣了你呢。既然你願意解一解府裡的燃眉之急,那很好,現在賬上合不攏的款項有七八千,這些就請姨娘拿出來吧,我得了錢,也好了結外面的欠款。”

柳氏簡直被她嚇著了,“七八千?女君,我統共只壓下一千兩,這些錢也是想著日後二孃三娘出閣,給她們添妝奩用的,哪裡來的七八千!”

金勝玉知道她還在扯謊,自己也是有心多說些,做買賣不就是那樣討價還價嗎,你說一千我說一萬,最後各讓幾步,事兒就成了。

“一千兩?你是拿我當傻子呢!掌家一年多,只昧下一千兩,那你拼盡全力霸攬中饋,也太不值了。”她頓了頓,復又笑吟吟道,“我也不是個趕盡殺絕的人,這樣吧,你就拿出六千兩來,賬上攤得過去便罷了,餘下的我也不和你算小賬了。”

柳氏心說你還不算小賬?委實是沒有小賬給你算!六千兩,自己全吐出來不說還要倒掛二千兩,簡直虧得連爹都叫不出來了,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可是人在矮簷下,不由她鬧脾氣,她只好擺出一副誠懇的姿態來,捧心說:“女君,我和您說句實在話吧,縣主過世後,公賬上確實吃緊,就憑郎主的俸祿和侯爵的食邑,還有莊子店鋪的收成,一年也就二三千兩進項。咱們家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哪一個不要吃,哪一個不要穿,這些錢也只能兩下里相抵,並沒有多少結餘。”

“你口氣倒不小。”金勝玉寒聲道,“也就二三千兩?二三千兩抵得上一千家農戶一年的嚼穀,你當年賣酒,多少錢一端來著?到了你嘴裡二三千兩都不是數了,可見你胃口不小。你也別和我扯,我沒那麼多閒工夫和你囉嗦,這樣,我再減免些,你拿五千兩出來,若是不依,這就跟著牙郎走,你前腳走,我後腳自然抄你的屋子,倒要看看你這些年究竟攢了多少。”

柳氏被她壓得叫苦不迭,屋裡的體己當然不止這些,還有地契、首飾、鈔引,真要是帶不走一毫,金氏扳倒她竟能發筆小財。

自己這些年在侯府已經過慣了舒心日子,決不能離開,還有那三個孩子,沒了娘,豈不叫金氏吃進肚子裡!橫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別看金氏眼下得意,等過陣子家主的新鮮勁兒過了,自然會回到她屋裡來的。

牙郎也有些不耐煩了,瞧瞧外面又瞧瞧金勝玉,“侯爵夫人,小人還忙著呢……”

金勝玉並不理睬他,只是冷冷看著柳氏。

柳氏沒法子,垂首說罷,“了不得我把這些年的體己全拿出來,這下子女君總稱心如意了吧!”

金勝玉這才滿意,轉頭示意焦嬤嬤:“拿一吊錢給牙郎,下這麼大的雨,別叫人白跑一趟。”

焦嬤嬤領命,帶著牙郎下去了,到這時雪畔和雨畔才攙著柳氏站起來。

金勝玉看了她們一眼,漠然道:“我和你們先頭女君性子不一樣,你們先頭女君是斯文人,我卻不同,我自小舞刀弄棒長大,誰要是惹我不高興,我能打得她滿地找牙。今日種種,不過小意思,大家過過招罷了。你們都是侯爺至親的人,只我一個是外人,整治起人來不手軟,所以在我跟前尤其要小心,可別忘了。”

柳氏經她這一通狠殺威風,人連精氣神都沒了,最後不過諾諾道是,臨走瞧了岑嬤嬤手裡的盒子一眼,終究什麼也沒敢說,被人押解著取錢去了。

江珩回來的時候,見屋子正中間放著好大一口箱子,裡頭堆滿了白花花的銀子,一瞬有些發懵。

看了看坐在窗前喝茶的金勝玉,遲疑地問:“二娘子,哪裡來這麼多的銀子啊?”

金勝玉放下建盞笑了笑,“公賬上虧空的錢,我全替侯爺找回來了,特意將五千兩現銀從金銀鋪裡取出來,就是為了請侯爺過過眼,也好讓你知道,後宅裡究竟養了怎樣一隻吞天的碩鼠。”

江珩愕然,“這些全是從柳氏那裡掏出來的?”

金勝玉說是啊,“侯爺這下不必再虧心了,欠著我哥嫂的銀子也一併能還上,這事就算翻過去了。接下來兩個月,我不問你侯府的事,請侯爺自行管束。到了大婚那日,我再來接手掌家事宜,還望那時的侯府,不會又弄出什麼爛攤子讓我收拾。”

女人柔情似水不是壞事,但對付江珩這種人就得恩威並施。

金勝玉看他點頭不迭,相處這幾日自己心下也掂量,他雖然窩囊了些,但比起先前那個愚孝的男人已經好太多了。起碼侯府沒有長輩要她孝敬,沒有惡婆婆對她頤指氣使,自己到了這個年紀、這個處境,不能再挑續絃不續絃的說法了,只要能把這偌大的家業捏在手心裡,嫁得就不比頭婚差。

***

第53章 郎君。

雲畔婚後的生活,充滿了瑣碎忙碌和小溫暖。

家裡的家務倒是不用她操持,因為祖母和婆母都在,好些事先經她們的手,自己其實還是像未出閣時那樣,閨中歲月無驚。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要比平常更早起,李臣簡上朝,雞起五更,自己總不好裹著被子只管睡自己的。到底如今出了閣,也要盡好自己的責任,和睦的時候這些都是小事,將來萬一有了嫌隙,那微小的細節就成了人家嘴上的把柄。

也許她也是個悲觀的人,所以要儘可能做到最好,見他起身自己也跟著起來,忍不住要打呵欠,迸出了兩眼的淚,也還是要努力保持清醒。

她替他束上腰帶,他低頭看著她,見她眼淚汪汪便要發笑,溫聲說:“讓你不要起來的,我自己能收拾,你多躺一會兒多好,現在時候還早。”

她笑了笑,說:“我要送公爺出門,這是我的份內。”

他知道她還沒學會在他面前卸下防備,大約先前的經歷和母親的前車之鑑一直讓她耿耿於懷,所以即便已經那樣親近了,也還是謹慎約束自己,客客氣氣盡善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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