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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整個大地都被撼動,身在潮溼的地下室仍能感到地面的顫抖和爆炸帶來的灼熱,刺鼻的硝煙味道令人窒息。
這顆炸彈顯然落在離這裡很近的地方。
電力中斷了,地下室裡沒有燈光,黑暗中只聽見慧行嗆咳的聲音,似乎被頭頂震落的灰塵嗆到了。念卿探身摸索,想把他抱到身邊,“霖霖,慧行怎麼了?”
“慧行在我這兒,沒事。”霖霖的聲音平穩柔和。
“我不怕!”慧行卻大聲嚷道,“等我長大了,把飛機都打下來!”
童稚的話語令置身黑暗中的念卿、霖霖與薛晉銘都莞爾而笑。
薛晉銘將念卿護在臂彎中,卻聽她低低地嘆了口氣。
“怎麼?”他低頭問。
“這麼小的孩子,卻能說出這番話……就算是為了這些孩子,又有什麼苦難不可堅持。”她語聲蒼涼,震動他心底最柔軟的一根弦,令他不由自主地攥緊她冰涼的手,“你要堅持,我們都要堅持。”
她悵然而笑,“我會的。我答應過你,要活到白髮蒼蒼那一天,要親眼看著孩子們長大,親眼替仲亨看著他的夢想實現。”
薛晉銘什麼話也說不出,心中如海潮翻湧,只是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他比誰都清楚她所承受的苦難,藏在她心底的傷痛早已超過尋常人一輩子悲傷所積的極限,連他也曾以為她會倒下去……她卻沒有,從來沒有。不僅沒讓自己倒下,她還張開手臂去保護別人。
薛晉銘握著掌心裡纖瘦透涼的手,恍惚裡,並不覺得是自己在保護她,卻是她在以生生不息的希望和勇氣支撐著他,給他無窮盡的溫暖依靠。
今天的夜間空襲來得格外兇狠,日本人的戰機久久盤旋不去。地面炮火開始反擊,遠遠近近的爆炸聲不間斷地傳來,地面不住顫抖。
“晉銘,你聽。”念卿凝神傾聽,空中傳來的是不一樣的引擎轟鳴聲,正是我方戰機起飛的聲音,“是我們的飛機在截擊日本人!”
“不錯,是我們的飛機。”薛晉銘早已聽出來,衝上天去截擊的美式戰機轟鳴聲裡,也夾雜著中國自制的戰機的聲音,對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的。
臂彎中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薛晉銘攬緊了她,耳聽著飛機呼嘯掠過,心中不知是欣慰還是悲酸。
當年一對璧人,終究拋下羈身俗務,相偕歸隱。別離了萬丈風雲,處身江湖之遠,卻未有一日忘憂國。那人攜她遊歷歐洲數年,回到香港,絕口不提軍政,只潛心於軍工機械。那人不惜傾盡全力,一擲萬金,與他共同捐資集物,終於建起夢寐以求的兵工廠,從零部件到至為重要的引擎,從普通彈藥生產到自制飛機零件組裝……如今由他們一力支撐起來的工廠和機械師都已轉移到西南大後方,移交給政府,成為國家軍工命脈之一。東南海岸線已全部淪陷,口岸遭到日本人封鎖,中國僅有的輸血管線只剩下雲南至緬甸一線,國際援華物資在這條線上艱難如蟻行般進入西南腹地……杯水車薪,遠水難救近火,中國人只能靠自己。
隱蔽在西南崇山峻嶺中的工廠,不懼轟炸,晝夜不停地生產。縱使技術落後,物資匱乏,也從未有一人慾言放棄。
這一切,那個人已無法看到。
“如今想來,他早一些走,或許不是壞事。”黑暗中,她氣息輕細,語聲幽微。
他心口卻是一緊。
“現今我才明白,上天待他也許是最仁慈的,讓他在戰爭還未開始的時候,選了那樣一種方式,將他的生命終結在最絢爛遼闊的地方,由著他飛那麼高那麼遠,再不用受羈絆,連死亡也由他握在手中……也就在那一年,他剛一走,戰爭便開始了。”她的語聲越來越低,低得像在囈語,“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也不忍他見到家國流血、山河塗炭,才早早將他帶走。”
薛晉銘緘默,掌心裡,她的手冰涼。
“假若他今日還在,你能想象嗎?那樣一個人,要他眼睜睜看著日本人踏入北平,屠戮南京,血洗上海,攫取武漢;要他帶著妻兒一路逃到重慶,看著日本人四處肆虐;飛機就在頭頂盤旋,卻要他躲在黑暗的地下室裡等待轟炸過去……”她陡然笑出聲,笑聲直刺入他心裡,“不,那太殘酷,那才是對一個將軍最大的打擊。”
薛晉銘再也聽不下去,狠狠地將她箍入懷抱,不許她再發出那樣絕望的笑聲。
地下室另一邊的霖霖也聽到了她的笑聲,失聲問:“媽,你怎麼了?”
念卿抬手掩住唇,竭力隱住利刃剜心的痛楚,將喉間哽咽所化的笑聲忍回。
“她沒事,剛才被灰嗆到了。”薛晉銘替她回答,黑暗中摸索到她緊緊掩唇的手,撫上她的臉,不顧一切地將她抱緊。她埋首在他胸前,比轟炸中的地面還顫抖得厲害,卻是一聲不發。
陡然間腳下劇烈震動,比任何一波爆炸都來得強烈,整個屋子似乎隨時都會坍塌。
霖霖和慧行都失聲尖叫起來。念卿與薛晉銘幾乎同時脫口道:“墜機!”
這樣大的動靜怕是有飛機墜毀在近處。
震動之後,轟炸似乎停止了,飛機的轟鳴聲漸漸遠去,一直伴隨著轟炸的尖厲警報聲也停歇。
然而當驚魂初定的下人們走出後山防空洞,一眼看到眼前景象,卻都嚇呆了。
火光映亮半邊夜空,濃煙帶著刺鼻氣味騰上半空。
一架飛機墜毀在院子前邊的樹林中,將樹林燒焦了一大片。
墜毀途中散架的部件燃燒著散落遍地。二樓夫人的房間窗戶被撞壞,所幸房子沒有燒起來,只有股股濃煙從被撞壞的視窗冒出來。
僕人們目瞪口呆,不敢靠近那飛機,只有薛晉銘的隨行警衛們奔了過去。
薛晉銘和念卿剛一走出房門,還未看清那墜毀的飛機,就聽見前面圍觀的僕人們發出歡呼。警衛朝他奔過來,興奮的臉龐被火光映亮,大聲喊道:“處座,是日本飛機!擊落了一架日本飛機!”
霖霖歡喜得直跳起來,立刻就要跟上薛叔叔過去檢視,然而一轉頭卻見母親臉色蒼白,定定地看著那燃燒的飛機殘骸,嘴唇一絲血色也沒有。
她陡然明白母親想起了什麼。
“媽媽!”霖霖過去扶住她,擋在她面前,不讓她再看見那燃燒的殘骸。
“我沒事。”念卿彷彿從一場夢魘中驚醒過來,語聲沙啞,神色卻很快恢復如常。她俯身牽起慧行的手,緩緩走回房子,鎮定自若地吩咐僕人檢查家中各處,備好蠟燭照明。
一架日機墜毀,引來軍警勘察,屋外直至大半夜還人聲鼎沸。
有警察本想進入這座院落檢查,被薛晉銘的警衛攔住,在得知是薛處長的家人居住於此後,慌忙道歉離開,並吩咐手下不得滋擾。
外面折騰到凌晨四點才漸漸消停。
霖霖輕手輕腳從床上爬起來,到視窗看了一眼,發現日本飛機已經被移走,心中暗自有些懊悔——她還沒來得及去看上一眼。回頭看了眼床上,母親似乎睡得很沉——她的房間窗戶被毀,今夜暫且和她睡在一起,這會兒睡得正香……霖霖穿上鞋子,悄悄溜向門口,打算趁天亮之前,去看看飛機墜毀現場。
“回來。”
手還沒搭上門柄,卻聽見母親淡淡的語聲。
霖霖嚇一跳,“媽!你怎麼還醒著,嚇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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