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餐桌，07: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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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兩人氣喘吁吁地趕到伊戈爾和蘇晴在東1的住處時，距離約定的七點整已經過了五分鐘。地下城結構的混亂程度超乎想象，他們在錯綜複雜的鋼鐵叢林中狂奔不止，拎著禮物跳下膠囊列車的站臺，又跑過無數荒僻的小徑和搖搖欲墜的天橋，才進入了這棟奇特的、橋樑般架在兩幢高樓間的公寓樓。

抵達時鄧槐靈穿著的夾克領子被風吹得七扭八歪，洛希捋了捋凌亂的長髮，使勁將那件“長輩看了都喜歡”的米白色人造羊毛開衫拽回肩上——把軍裝換成便服的時候，他來不及開啟衣櫃自己翻找，便告訴後勤官等會兒要見兩位長輩，讓對方去拿一套合適的衣服。

後勤官熱情地為他搭配了顏色乖巧的襯衫和開衫，順便說服鄧槐靈脫掉了身上那件殺人越貨專用的漆黑風衣，換成商務休閒風格的卡其色夾克，還把他們準備的禮物放進了公文包，將他們打扮得像對遵紀守法的模範夫妻。

洛希回過神來才明白，後勤官誤認為他們要去見彼此的家人了，畢竟他和鄧槐靈的關係早就走到了這一步。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烏龍，他們只是去見兩位上了年紀的朋友而已。

“你看起來像個溫柔賢惠的好媽媽，平時會給丈夫做愛心便當的那種。”鄧槐靈站在伊戈爾家門前，按響了門鈴，然後轉過身饒有興趣地捻了捻洛希的羊毛開衫，揶揄道。

“不會做便當真是不好意思啊。”洛希瞥了眼對方的裝束，沒好氣地回敬道，“彼此彼此麼，你看起來就像幹房地產銷售失敗，但因為氣質凶神惡煞所以改行追債的黑幫打手。”

鄧槐靈不知是被洛希的話還是微惱的表情戳中了笑點，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摟過洛希親了口對方的發頂：“那麼你就是被黑幫打手趁亂劫掠過來的小妻子，怕得要死卻還得被迫暖床——這個故事編得怎麼樣？你覺得今晚回家能不能用？”

“……還嫌家裡不夠亂嗎？我才不陪你玩這個呢。”洛希嘀咕著別開視線，閃爍的眼神後掩飾著羞赧。當鄧槐靈開始主動撩撥，不再需要他主動後，他壓著對方親吻的那股氣勢也散得無影無蹤了，“總之先談正事，回家的事回家再說。”

眼前的門倏然開了，燈光流瀉而出，滿室濃郁的食物和茶水香氣漫出來，使人聞了精神一振。戴著老花鏡的俄羅斯老頭在門口迎接來客，他的旁邊是滿頭銀髮的溫婉女人，穿著絲質的衣服，優雅地笑看著他們。

伊戈爾用力地拍了拍鄧槐靈的肩膀，握緊了對方的手：“嘿，鄧！早就聽說你被救回了二區，你卻一直在醫院養傷，那個軍事醫院也不讓‘術’以外的人進，今天可算是見到你了。看樣子傷勢恢復得不錯嘛，還能再戰鬥個三十年，嗯？”

“是恢復得挺好。”鄧槐靈笑笑，看向身邊的洛希，“如果是為他賣命的話，五十年也無所謂。”

於是伊戈爾將充滿探究的視線投向洛希，“這位想必就是……”

洛希彬彬有禮地伸出手來，溫聲說了句俄語：“Здравствуйте（您好），我是洛希。很抱歉我們來晚了。”

“別介意，我們也沒等多久。”伊戈爾樂呵呵地說著字正腔圓的中文，握住洛希的手，用友善而精明的眼光打量著他，“‘術’的領袖，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說起來蘇晴和我還沒有感謝過你派人保護我們出城，還為我們安排了二區的住處，是該好好請你吃頓飯了。”

“一點小忙而已，不值一提。”洛希笑著說，“我提前讓人在這裡的牆壁夾層間嵌了防輻射材料，但二區的環境惡劣，輻射依舊很嚴重，兩位上了年紀，平常要少出門。”

他察覺到老人的目光彷彿鋒利的手術刀，按照紋理解剖著他的人格，剖析出他無害外表下領袖的複雜內心，卻由於快和利的緣故，並不惹人生厭。

這樣的目光讓他想起了鄧槐靈，或許觀察和分析是所有頂級賞金獵人的共性，在開展合作前，這些獵人都會憑自己的直覺做出判斷。

洛希早已習慣了這種審視，坦然地對上伊戈爾的目光，禮貌地將手裡包裝好的禮物遞了過去。他們給蘇晴準備的禮物是那套琺琅茶具，給伊戈爾的則是雪茄，此外鄧槐靈還捎上了家裡那個被撞碎的酒櫃所剩的最後一瓶酒，預備晚飯時大家一起喝。

簡短的寒暄過後，伊戈爾夫婦將他們請進了家門。洛希坐在客廳沙發上陪這對老夫妻聊天，鄧槐靈便自來熟地摸到廚房醒酒。

他找到開瓶器，旋開瓶塞，將紅酒倒在醒酒器裡靜置，就這麼簡短的幾個步驟，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已經能聽見客廳方向隱約傳來的歡笑聲。

鄧槐靈走出廚房時洛希正同那對夫婦聊得十分熱絡，伊戈爾拿著雪茄靠在沙發上，談論著二區的新聞和最近獵人行會發生的趣事，蘇晴則和藹地微笑，注視著身邊的兩個男人。年輕的領袖並不時常接話，可他每一次說話，都使人禁不住漾出心領神會的笑容。

客廳的燈在洛希發頂籠著淺淺的光暈，越發令人想要接近，宛如吸引飛蛾的光源。鄧槐靈看著這一幕揚起了唇角，這就是洛希最出眾的能力，不是作為戰爭兵器在硝煙中拼殺，而是親切和真誠，任何接觸到洛希理念的人都會像磁石旁的鐵針，在一瞬間被磁化，從此擁有了指著南北的清晰方向。

見鄧槐靈出來了，談話的陣地便轉移到餐桌邊。熱氣騰騰的菜餚都已上桌，桌邊總共放著五把椅子，洛希在鄧槐靈身邊落座，從口袋裡掏出行動式投影儀，與平板連線，放在了空著的那把座椅上。

全息影像展開，羅拉的半身像幽幽懸浮在半空中，看背景是在HOPE二層的臥室，周圍青煙環繞。她把指間燃著的菸蒂戳在菸灰缸裡，無奈地說：

“我知道我現在看上去一定像個幽靈……誰來都行，麻煩把我的位置調低點，我都能看見你們的頭頂了。”

“不，你看上去像煙霧繚繞的寺廟裡的佛像。”鄧槐靈走過去調整投影儀的角度，直到羅拉剛好處在桌沿的位置，“你是不是把肺也換成電子的了？你的脖子上有個新的介面。”

“咳咳，眼光真毒。”羅拉擺了擺手說，“這些都是小事，我們的大事，幾位商量得怎麼樣了？”

“我們也才剛坐下，既然大家都認識，就直接開始吧。”洛希非常自然地控起了場，“這次是非正式的洽談，正式的合約等談成之後，我會派遣相關官員和行會簽訂。所以隨便聊聊，各位可以在談話的同時享用晚飯。”

羅拉望著遠在二區地下的豐盛菜餚嘆了口氣，隨手拆開合成三明治的包裝，盯著洛希的臉看他說話。她是認識洛希沒錯，但僅限於Rosie時期，儘管從鄧槐靈那裡聽說了洛希的經歷，她還是不能把這個從容的領袖和溫馴的仿生人聯絡在一起，整件事都太詭異了。

她嚼了口三明治，按捺下自己的疑惑說正事：“其實建立分會的提案，用不著領袖這個層級的人物和我們商討。我明白你是看在槐靈的面子上才親自跟進這件事，不過既然領袖來了，當面問問更方便——我們想知道，‘術’究竟對獵人行會進駐二區的提議持什麼樣的態度？”

“很直率的問題，你們想要最真實的回答嗎？”洛希淡淡地笑了，“那我就直說了，想在二區建立分會，可以。‘術’會投入大筆資金，完善關於賞金獵人的立法，解決掉因此帶來的司法問題，再撥出一筆經費用於分會在二區的推廣；但是，分會的所有活動，都要按二區的規矩來。”

“按二區的規矩來？”羅拉慵懶的眼神忽然變得清明，警惕的神色在其中浮現，“是什麼樣的規矩，能具體說說麼？”

“禁止情報系統的互通，禁止干涉分會的任務內容，禁止從行會派駐到分會的管理人員。”洛希連續說了三個“No”，“分會所有的決策權都交給槐靈，你們得到的，只有分紅。”

“……”聽到對方的條件，羅拉足足遲疑了半分鐘。她還停留在對Rosie的固有印象裡，以為對方是純潔無瑕的小白兔，可是以雷霆之勢從維克托手裡奪取了政權，又掃平了西部那群放肆的裁決官、削了他們的權的那個人，再純潔也是身披白色皮毛的雪狼。

洛希的內心並不像他的外表那樣溫和，可以任意搓扁揉圓。一旦在談判中佔據了主動權，他就會毫不手軟地爭取最大的利益，至於談判桌上的溫和或強硬，只是他爭取利益的情緒手段。

參加這次會談之前，羅拉曾與行會的其他高層商量過，也模擬過幾種談判時可能遇到的僵局，劃定了能夠向“術”讓步的底線，確保這筆對行會來說無比重要的買賣不會談崩。只是她沒有想到，僵局竟然來得這麼快。

羅拉抱著僥倖心理再次確認：“二區的規矩，不是這樣的吧？”

“這要看你如何定義‘規矩’了，如果是說一貫的習俗，確實沒有這樣的規矩。但如果你們要和主城區眼中的叛軍做生意……”

洛希拉了拉從肩頭滑下的家庭主婦常備羊毛開衫，神情波瀾不驚，“我的話就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