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紅酒，08:1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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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拉的影像好一會兒沒有移動，也沒去碰那個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只是不斷地把手裡的煙盒倒來倒去，半晌，慢慢地從裡面抽出一根女士香菸，在指尖“哧”地點燃了，夾著煙抬起頭來。

她重新用提防而又尊重的目光望向洛希，平日裡那股懶洋洋的媚態消失無蹤。

獵人行會的意圖上來就被洛希勘破了，行會擅長做生意，在政治上卻像是蹣跚學步的幼童，太過天真膚淺，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洛希這樣老道的政客的眼睛。

長久以來獵人行會想要進入二區，可不單單是為了那份分紅。誠然，從任務酬金中抽取佣金已經足夠使行會賺得盆滿缽滿，但行會的高層們永遠探索著更多的盈利途徑，比如說藉著任務的名義蒐集情報，在主城區和二區之間倒賣，又比如說發生戰端時，他們可以同時接取雙方的委託，趁機抬高價格牟取暴利。

上一任領袖維克托沒有洛希的遠見，看不穿獵人們打的算盤。行會之所以沒有在維克托當權時進駐二區，是因為那時二區從上至下的腐敗，使得進駐的計劃一再推遲。

這一任領袖洛希的治下倒是沒有腐敗問題，可新的問題是……他看得實在太清了，條分縷析地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的後果，不僅推出立法保障賞金獵人的權益，還堅持將權力交給自己的心腹鄧槐靈，避免權力的分散導致管理混亂，最後，還杜絕了行會從二區身上吸血的可能。

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就能做到如此細緻的程度麼？羅拉肅然起敬地估測著洛希每天的工作量，建立分會的事務只是領袖繁忙工作中的滄海一粟，還有更多刺激經濟發展、推動公共工程的事務等著領袖決策，洛希沒有被累垮真是個奇蹟。

“我明白你所說的規矩是什麼意思了，你想讓分會脫離出來，徹底獨立。”羅拉抽了口煙，在煙霧瀰漫中整理思路，“但在這樣的模式裡，行會無利可圖。就算是把錢放在信託基金裡，我們也能收到分紅，為什麼要費勁成立分會呢？”

“這麼說來，你承認行會原先是想牟取分紅以外的灰色利益了？”洛希似笑非笑，順著她的話頭說下去，“羅拉，你說得沒錯，沒必要費勁成立什麼分會，二區有充足的資源，我們自己也能搭建起與主城區的行會相似的體系，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要跟行會合作呢？”

“你們當然有跟行會合作的理由。你手裡有一份名單，上面記載著你從主城區引渡到二區的所有人才的名字，可是這份名單裡，只有極少數的人答應為‘術’效勞，對麼？”羅拉反應很快，在洛希步步緊逼的攻勢中，她仍然沒有慌了陣腳。

她拿著煙，在菸灰缸邊緣磕了磕，“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不願再度被捲進政治漩渦，於是互相抱起團來，遠離政府而自保。根據我得到的情報，二區目前有一個由這些人組成的地下組織，他們自稱為‘守望者’，守護彼此的安全，你無法招募他們。”

“我聽說過這個組織，也默許了他們在二區活動。”洛希說，“他們的活動頻率很低，只是零星地消滅幾個從城區來的間諜，保護從主城區偷渡到二區的新人，也收取低廉的價格幫普通民眾打抱不平，對‘術’不構成威脅。”

羅拉點了點頭：“所以說，你需要我們的幫助。我知道你想把這群人收入麾下，但你代表著‘術’，二區的官方政府，而他們對政府一向深惡痛絕。你想借助某個非政府組織來收編他們，獵人行會的金字招牌便成了最好的選擇，這就是你必須與我們合作的理由。”

“必須跟你們合作？恐怕不見得吧。就算有了這塊金字招牌，招攬到眾多人才，對二區來說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並不是必需品。”

洛希漂亮的臉上顯露出興致缺缺的表情，垂落的眼睫後卻躍動著狡黠的光芒，話鋒忽然一轉，“不過，假如你們願意展現些誠意，答應我那三個條件，並且將權力全部交給槐靈，我們也願意在分紅的比例上作出讓步。”

直到聽見這句話，羅拉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洛希的談判策略——原來洛希早就決定了要與行會合作，有意在談判開始時擺出強硬姿態，是為了使羅拉的預期降到最低，不安地擔心著談判失敗要如何跟其他高層交代。

這時再提出在分紅上讓步的有利條件，無異於將羅拉低落的心情從谷底拉到高峰。要是她的意志稍稍薄弱，或許就會如釋重負地答應下來。

可羅拉畢竟是經歷過無數風浪的獵人，在最初的彷徨過後，她漸漸穩定了心神。在為行會爭取到充分的利益前，她不會輕易鬆口：

“之前我已經說過了，分紅在行會眼裡沒有太強的吸引力。除非你們的讓步足夠可觀，否則我們寧願把閒置資金拿去投資，也不會耗費時間金錢在成立分會上。”

“羅拉，這話可不誠實。”鄧槐靈笑了笑，適時地插進話來，“獵人行會的賬目，我在裡面待了八年，大概也能估算出來。目前行會里能自由支配的資金不多，哪來的錢用於投資呢？對你們來說，建立分會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你們無非是想賺得更多罷了。”

“……我怎麼就忘了你也在場。”羅拉麵露難色地扶額，“小鬼，你不幫著說話也就算了，我幫了你那麼多忙，你就不能看在朋友的面子上閉個嘴嗎？”

話雖如此，她心裡也清楚洛希和鄧槐靈的戀人關係，並不奢望鄧槐靈會站在自己這邊，“就假定行會答應你的條件好了，你們究竟願意在分紅上讓利多少？”

“你們心目中的價碼呢？”洛希反問。他沒有輕率地洩露自己預期的價碼，既然手握著主動權，他就要把優勢利用到底，讓對方先開口。

“我們要40%，”羅拉倒是痛快地報了個數字，在這種局面中，她只能用自己的底線去試探對方的底線，“跟塞西娜政府合作時，政府跟行會各自的抽成比例都是25%，抽成總額是50%；鑑於‘術’增添的那些附加條件，在保持總額50%不變的情況下，行會跟你們四一分成。”

“我們在塞西娜政府的報價上加5%，你們拿30%，”洛希淡然地說，彷彿他們正在討價還價的物件是一筐土豆或一串蘑菇，“三二分成，我想這是一個合理的定價。”

羅拉的眼神微動，瞟了一眼畫面以外的某個地方。她左手邊擺放了另一臺全息螢幕，上面呈現著高層們提前策劃好的種種預案。她是在確認這樣的最終結果是否符合行會的預期，這正說明洛希的報價已經達到了高層要求的底線，不是那麼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這個細小的動作立刻被鄧槐靈察覺了，他同洛希交換了一個眼神，微微點頭，洛希便提出最終的報價，又將一份利益劃到了行會手裡：

“35%，如何？多出來的5%，用來感謝你多年來對槐靈的幫助。槐靈剩下的朋友不多了，無論你怎樣看我，只要是他的朋友，我也會像朋友一樣對待。”

“這可是至少價值十億信用點的5%，就這麼送給行會了？”羅拉始料未及，震驚了片刻，她本來就要答應洛希的報價了，卻被洛希一通反向還價，白送了5%。

而後她終於會心地笑起來，放鬆了緊繃的肩膀，再度拿起先前放在盤子裡的三明治，“看來他在你心目中真是價值連城。”

“你對他的幫助值得這些信用點。槐靈十歲的時候，在主城區無依無靠，是你借給他修改晶片的錢，幫他註冊成為賞金獵人；在他被全城通緝時，也是你為他提供了容身之所。我知道你幫助他不乏利益的因素，但是羅拉，你有你的道義，這一點讓我敬重。”

洛希認真地說著，一半是為了活躍剛才雙方談判時的僵硬氣氛，一半是出於真摯的謝意，“談判歸談判，在生意之外，我還是要由衷地感激你，槐靈很幸運才能擁有你這樣的朋友和伯樂。”

羅拉叼著三明治，那雙細長而嫵媚的眸子低垂著，良久地沉默。她抬頭看著洛希，無奈地說：“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擁有那麼多的追隨者了。你……根本是個讓人恨不起來的人，那些喜歡你的人，愛你都來不及。”

那幾句真摯的感謝、對她價值的認同是一方面，而洛希實打實讓出來的利益又為這段話增強了可信度。在摸清行會的議價底線是30%的前提下，洛希主動把分紅比例提高到了35%，十億信用點的讓步，換來鄧槐靈和羅拉的友誼不必破裂，也換來雙方融洽的合作關係，這樣的氣度令羅拉欽佩。

“這麼說，各位的合作談成了？這是值得慶賀的事，必須得喝杯酒啊。”伊戈爾總結道。他愉悅地點著頭，離席去廚房拿酒。

這個精明的老頭剛剛始終埋頭扒著蘇晴做的中國料理，表現出了不符合高齡的海量胃口。他一點也沒參與這場如同懸在鋼絲之上的談判，他是中立的代理人，無論為哪方說話都是會被記恨的。

現在談判圓滿結束了，雙方都很滿意，伊戈爾也樂見其成。他從廚房取來了醒好的紅酒，為在座的所有人都倒上：“敬賞金獵人分會！哦，羅拉，你只能幫自己倒一杯了。”

羅拉開著HOPE酒吧，最不缺的就是酒。她隨手拿起桌邊喝到一半的紅酒，倒了滿滿一酒杯，微笑道：“敬賞金獵人分會，敬合作！”

暖色的燈光下，四隻盪漾著深紅酒液的玻璃杯紛紛舉了起來，連同全息影像裡的酒杯，清脆地撞在了一起。

*

“不再多留一會兒嗎？”鄧槐靈和洛希站在門前，向伊戈爾夫婦道別。他們的胳膊肘掛滿了伊戈爾送的自釀酒，洛希脖子上還圍著條蘇晴用天然顏料自染的絲巾。雖然已是晚春，夜間從地面上吹來的風依然料峭，蘇晴悉心地叮囑他們，要當心著涼。

他們委婉地謝絕了伊戈爾夫婦的盛情挽留，兩位老人也看出這對情侶急著回家單獨相處的心情，笑眯眯地放他們走了。

兩人相攜著步出公寓，街邊商鋪的門早已關閉，一路上冷冷清清，連街燈也不剩幾盞，水銀色的人造月光在金屬上反射，整個地下城彷彿月下夜海般靜謐，好像是隻屬於他們兩個的神秘世界。

洛希興致勃勃地爬到高處的天橋上，趴在欄杆邊朝下望，不時揚手為鄧槐靈指點著遠處的風景。鄧槐靈知道他的戀人又喝醉了，理智地圈住對方的腰防止跌落，如水春風撩起洛希的長髮，鄧槐靈忍不住伸手穿過柔軟髮間，按住了對方的後腦。

洛希側過頭來，醉眼朦朧看向他，含著水光的眼尾潮紅，臉頰和嘴唇也帶著薄薄的緋色，像一朵熟透了的花。鄧槐靈把人抱在懷裡，親吻了會兒對方嫣紅微張的唇瓣，向癱軟在他懷中的領袖問了談判時就好奇的一個問題：

“你給出去那十億信用點，究竟有幾分是為了我，有幾分是為了合作關係？”

“當然都是為了你，你就那麼幾個朋友了，我怎麼能把你們的關係鬧僵。”洛希迷迷糊糊地說著醉話，語氣頗有點委屈，“居然問我這樣的問題，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哦？”鄧槐靈被逗笑了，隨口問道，“那你告訴我，有多喜歡？”

洛希低頭埋在他胸前，睫羽輕輕地顫抖，撥出的氣息潮溼微熱，“好想把……月亮都摘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