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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柏本來是一個十分聰明上進的孩子, 然而如今見到母親這般煩憂, 也自覺在功課上懶散一些,不那麼熱心了。

鄭玉磬瞧著他懂事, 心裡卻酸澀,連帶飲食也日漸減少了。

枕珠到底是自幼貼身服侍她的,知道鄭玉磬心裡的苦楚, 總陪著她到外面轉一轉,有時候也會去御花園的亭臺裡展眼眺望,將皇宮遠景盡收眼底。

她瞧見外面那樣熱鬧,忍不住安慰鄭玉磬道:“娘娘,您瞧馬上也就是新年了,奴婢僭越,想著您左右也無事, 不如咱們在一處包餃子,熱熱鬧鬧過一場,明年也就該遷宮了不是?”

皇帝的意思是正月封筆, 也不宜遷動, 要麼年底就讓太上皇與太后遷到長信宮去, 要麼就得等到二月二過了才能算日子挪動。

鄭玉磬知道紫宸殿那位已經很久沒有動靜過了,便是活著也不過如活死人一般,而皇帝對她獨佔的心思愈發強烈, 有時候夜裡甚至不允許她回清寧宮,便在麗景殿的寢宮裡宿上一夜。

萬福有的時候見聖人鍾愛鄭娘子,卻總是將她傷得遍體鱗傷,也有心安慰她,等到蕭明稷去上朝時說起聖人這些年每每情難自抑,都不肯宣招女子侍寢,而是為了她自苦,聖人的寢殿也只有太后才宿過。

從前鄭玉磬不在身邊也就罷了,溫香軟玉在懷,聖人怎麼控制得住自己。

上皇大權在握的時候,她不願意留宿紫宸殿,顯德私底下也是這麼勸說她的,她聽起來也沒有多大的感覺。

如果蕭明稷最開始的時候就做了這些,她心裡必然歡喜得不成樣子,加倍待自己的夫君好,但是如今再談,便是有些可笑了。

一個繼子,為了他的繼母守身,聽起來便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雖然不太知道蕭明稷在遷宮這件事上是到底願不願意等到年後,但還是應承了下來,臉上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說起來我都好多年沒有包過餃子這些了,元柏從小錦衣玉食,人年紀又小,只能看個熱鬧。”

鄭玉磬手裡攏了手爐,順著雕花門窗望外看去,那些宮人正在懸掛桃符,忙忙碌碌地為皇宮的新年添置新的飾物。

“明年就該是建昭元年了,”鄭玉磬伸手去接窗外的飄雪,指尖微紅,她輕聲道:“一晃我入宮都五年有餘,沒想到也是身歷兩朝了。”

咸寧一朝的往事會被那道年關攔截在舊歲裡,新君御極,歷史又翻開了新的篇章,車輪轆轆向前,碾壓過每一個人,不曾有過絲毫的停留。

即便是曾經手握天下、叱吒風雲的上皇,如今也不過是仰人鼻息的父親與護不住自己心愛女子的丈夫,便是他此刻死了,恐怕也沒有什麼人記得他,能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場皇帝出於顏面而為他舉辦的盛大葬禮。

她為這個男人難過嗎,或許只有一點點,但是出於對時間無情的唏噓與感慨憐憫卻是真的。

“走吧,咱們回去,聽說元柏又要有一位新老師了,照舊是位侍中,人更年輕有為些,就算是元柏不大學那些東西,我想著在禮數上也不該缺漏,讓人將拜師禮都備著。”

她不知道蕭明稷又要為元柏請一位怎樣的侍中當老師,她印象裡侍中主管門下省,是一位相當忙碌的宰相重臣,又哪裡來的時間教導一個被皇帝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兄弟?

“拜師禮早就備好了,只是不知道這位侍中什麼時候才能到長安赴任,”枕珠同鄭玉磬閒聊起來說道:“洛陽距離長安雖遠,倒也不至於這麼久還沒有抵達,娘娘您說是不是那位侍中也是被強逼來做官的,實際上巴不得不到長安來?”

鄭玉磬輕笑出聲,“天底下少有男子不愛做官的,這位大約是皇帝身邊重臣,在洛陽也倍受器重,交接,外加帶家眷赴京也是一樁難事。”

或許那人的老家就在洛陽,私心裡想著過年祭祖,以侍中的身份告祭祖先,也是人之常情。

她對這位秦王老師的要求不高,也不要他抽出多少時間,又不是培養皇帝和東宮,只是監視一個王爺,只要彼此相安無事也就夠了。

枕珠不知道怎樣才能叫太后開心高興,輕聲勸慰道:“娘娘,聖人如今不是待您又好了麼,您再稍稍忍耐一些,日子和從前還是一樣去過的。”

皇帝如今也就是不如從前對太后顧忌在意那樣多了,多由著自己的性子,可是實際上還是對清寧宮一樣的衣食供奉不缺,對待太后一如往昔。

“有些時候心裡明白該怎麼做,可人的情感卻未必如此,”鄭玉磬搖了搖頭,苦澀一笑:“上皇那樣待我,我還活得下去,可是換做了蕭明稷,我卻一日也過不下去了,若不是心裡還惦念著孩子,否則這深宮又有什麼趣味可言?”

她原先害怕元柏會被蕭明稷派來的人悄悄毒死,經常親口為元柏試菜,但是如今她尋死的念頭逐漸清晰,甚至想要帶著元柏一塊走,反而不在意試菜這樁小事了。

這種想法叫她害怕,但是又時時縈繞在她的心中。

然而每每她呆住的時候,元柏卻總是會依偎在她懷中,他從不問阿爺去哪了,只是會踮起腳親一口她的面頰,道一句““阿孃別哭了,元柏努力吃飯長大,就能保護阿孃,到時候誰也不會欺負您的。”

有些時候或許是她對自己的孩子太自信,但總覺得元柏早慧,或許已經看出來她求死的心思。

他雖然過得並不快樂,但是卻仍舊不希望自己的阿孃去死,甚至還想保護她,他們一起存活下去。

她的年輕給了她自己信心,可以熬到上皇去世的那一日,上皇也肯許她新君之位、母儀天下的權力,然而如今要她對待蕭明稷溫順,只能被人以親人的性命拿捏,卻瞧不見任何曙光與希望,便是有心也無力。

“罷了,有一日熬一日便是了,”鄭玉磬眺望遠處的紫宸殿與麗景殿,輕聲嘆息道:“若是將我的心血都熬幹了也瞧不見他死的那一天,我大約也不會再忍下去了。”

……

然而還沒等到年末祭祖的時候,那位接替竇侍中的新任侍中秦君宜就已經抵達了帝都長安。

他入長安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面見天子,而是換上了素服孝衣,跪在自家墳墓前寫文哭祭,焚燒祭祖,幾乎是肝腸寸斷,哭昏過去幾次,連路人都為之唏噓不已。

曾經的左鄰右舍,活著的人大多搬離了原所,然而那些舊人見到活著的秦君宜時都大感震驚,畢竟當年秦氏滅門,所有的人都知道,秦君宜已經死了,多少人為之扼腕嘆息,大好的前程就這樣輕易葬送了。

然而如今,他風光歸來,甚至從周王府的謀士一躍成為宰相,可謂是否極泰來,叫人豔羨得緊。

皇帝親賜整墳灑掃,已經足以證明皇帝對這位新官還是很看重的,一時間大街小巷,都在傳這位昔年探花郎的風采與驚心動魄的過往經歷。

而偏偏這位秦郎君已經孑然一身,做了五年的鰥夫,一時之間,許多人家都紛紛動了結親的心思,趁著上皇未崩的時候,與秦侍中說媒。

而鄭玉磬久居深宮,並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只是皇帝吩咐年下遷宮太急促了些,清寧宮的宮人們忙忙碌碌,她卻再一次被蕭明稷“請”到太極殿的時候,皇帝的興致格外高些,弄得那銀鈴響個不停。

蕭明稷面上雖然說了狠話,然而後來知道她身子難受,一連兩三日沒有睡好,加之她近來雖然木訥寡言了一些,還是肯順從於他,因此動作之間還是叫鄭玉磬享受多些,沒再只顧著自己盡興。

太極殿裡炭火燒的足,鄭玉磬半披了外裳躺在御座上休息,她儘量平息著自己的呼吸,卻見皇帝那幽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似乎還有些沒有盡興。

“皇帝今日是覺得還不夠?”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知道下場會是如何了,正所謂色膽包天,蕭明稷近些時日也過於貪歡大膽,居然叫她穿著朝服在太極殿裡做那等事情。

她攔也攔不住,索性閉起眼睛,只當做是又被狗咬了一口。

“朕日日都覺得不夠,是音音禁受不住,才只有這麼一兩回。”

蕭明稷親了親鄭玉磬的面頰,今日他心情看起來極好,即便鄭玉磬這樣也不惱,他為鄭玉磬攏好了衣服,讓侍女進來更換薰香,收拾桌案,在鄭玉磬那略帶緋紅的面頰上輕啄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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