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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準的漢字讀音,在山谷間迴盪成一首殺伐曲。
千百亂箭鋪天蓋地射來,逼得前路黑壓壓一片,烏都震驚地回頭去望,被灰土黃沙迷了滿眼,又被後座的遼兵一把摁進懷裡,什麼也看不清了。
他只聽到鎮口的驚鑼聲,守著鎮的蒙古團團包圍住他們,嘯叫著聽不懂的話。
而身後的遼兵在他額頂之上吼著:“我乃西遼太陽汗三子耶律斜軫!奉父汗命帶靈童前來投誠,卻遭大同代王爺追殺!父汗危矣!快隨我去援救父汗!”
身後,胸口熾熱的遼兵忽然不言語了,從馬背上滾下去,拖著烏都一併往下摔。周遭幾個蒙古兵慌忙搭了片人網,護著他落了地。
烏都被幾片鐵甲震得後背遽痛,回頭去看,送他來的遼兵一身血,被箭射成了篩子。
出門時十幾人,如今竟只剩六個了。
烏都被遽痛擊碎了語言,“啊啊”嘶啞地喚了兩聲。他滿臉是淚,盯著腳邊這張臉半天沒想起來,三王子耶律斜軫是不是長這個樣子。
他被元兵抱上馬車,馬車是特製的,窗格子沒一指寬,滿地百姓痛哭流涕,漢民與番民全朝著馬車下跪,山呼著“靈童降世”。
烏都驚惶地縮在車廂一角,直到被一雙粗糙的手捧住臉。
年長至百歲人瑞的老巫定定看他半晌,那雙手顫抖著一寸一寸摸過他手腳,在他後頸的胎記上分辨了許久,老巫終於痛痛快快地掉了淚,被左右侍者扶著踉踉蹌蹌伏下身,行了個稽首大禮。
烏都雙腳死死楔在地上,一動不動地受了。
他被洗了個澡,繁複的巫袍加上身,繡著各樣靈鳥紋的袍擺逶迤拖地。男女老少全是巫覡,跪了一屋。
這些人像被巫咒吸走了生命力,一個個瘦骨嶙峋,寬大的袍服空蕩蕩罩在身上,有的在笑,有的在哭。
大巫士說什麼烏都不知,幾個譯官跪在他腳邊,從薩滿語到蒙古語翻譯一遍,從蒙古語到契丹語再翻譯一遍,他充耳不聞,滿眼陌生,什麼都聽不進去。
許久,烏都才找回語言:“護送我來的兵,請幫他們治治傷,謝謝。”
他神情淡漠,契丹語與盛朝雅言混用,聲調鉤轉自如,哪裡像尋常的四歲孩子?渾然是天神之子該有的語調。
大巫士又老淚縱橫了,吩咐巫侍悉心照顧,哭得全身發軟,被家族裡的小輩攙走了。
這是四十九匹馬才能拉動的巫閣,足有一進院那麼大,上下兩層樓。風是香的,不知點著什麼,誘著烏都忘掉一路的死亡與犧牲,誘著他安神。
馬車還沒動身,烏都在閣中小心地探了兩間屋。
這麼大的巫閣竟不怎麼點燈,許多窗都是用木條封死的,適應了黑暗的巫侍全在角落跪著,冷不丁喚了聲“茫客”,把烏都驚得縮回自己臥房裡。
巫閣西北角似是大巫士辦公的地方,烏都聽到了交談聲。
分明隔著一道道牆,隔了幾十米那麼遠,可他恍然間聽到“咚”一聲,很輕,像皮球落地的聲音。
烏都怔了一瞬,渾身發冷。
他在部落的一年,曾無數次聽過這樣的聲音,在劫掠中,在逃亡中,在戰場上——遼兵臂力過人,單刀重二三十斤,能一刀剁下人的腦袋,殺人從來都是一刀斬首。
皮球咚、咚、咚一聲聲落地,那些揪扯著他的記憶如漲潮般淹了他滿口,烏都死死咬住掌背,沒敢發聲,也沒問那邊殺的是什麼人。
他到底沒有探出頭去看。
——大靈童現世了!不是天神寄靈,而是薩滿之子烏都轉生!
時節正是清明。
一整個冬天沒見過幾場雪的二官鎮,竟痛痛快快下了一場雨,把道上的血與泥濘通通洗刷了個乾淨。
所有縱深進入勝州城的元兵,竟然全部熄火停炮,以跑死馬的速度在兩日之內折向回頭,沿著黃河結成人海,一眼望不全頭尾。
“二皇子怕了?”
耶律烈說著嘲諷的話,眼卻沒看他,死死盯著幾萬密密麻麻的兵,竟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
“元人警惕,老子那些探子一個沒混進去,少不了要見點血了。”
他一露口風,晏少昰便懂他言外之意,也不多話,只說:“十門小炮,都是火器作最新造出來的奇巧,可以膛肚分離,到了地方再由鐵匠焊口,能省地方,彈藥另裝,一人一箱也能提得動——切記彈藥不可在炮膛中久存,受水受潮會炸膛。”
“大炮備了三門,都是重逾八千斤的大傢伙,我料想你們帶不走,會派人遠遠綴在你們後邊,藏到蒙古邊境上,至於怎麼運進去,你自己想法子。”
後邊幾十名匠人神情冷沉,都做邊地農夫打扮。
火器作沒有庸人,全是一身腱子肉、雙臂可負重百斤的兵。代親王果然一雙銳目,一看皇侄來信,不多置喙,立刻連炮帶兵送了個齊,派來的人手還都是邊民面孔,有著北地男兒慣有的糙皮高額,跟蒙古人相貌區別不大,多族語言都能蹦幾個字,能隨耶律烈一起混進去。
“元人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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