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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的鏡頭中,極盡奢侈的巫閣車慢慢動了,狂歡了多日漸漸有些疲憊的鎮民,渾似燒鐵入水,瞬間沸騰成巨大的轟鳴聲。
除了“靈童”二字,晏少昰什麼也沒聽清。
那孩子被人群淹沒,又被巨大的巫閣託高,雙層巫閣頂上又有一座尖角的請靈塔,託得他比黃河邊上的萬千屋舍都要高。
毫豆大的小身板盤膝坐在閣頂,穿著金縷衣,享受著萬民的跪拜和供奉,手臂朝著北面蒙古王庭一指,大抵是“班師回朝”的意思。
這孩子在草原上流亡了四百個日夜,跨過黃河時只當回了故土,故土卻沒護住他。
他在中原邊境淺淺踩了一腳,嚐了一口餃子一口醋,像沒家的小狗留了個記號,就被天命吊著頸,扯向更遠的地方去了。
萬民狂歡,元兵攔不住瘋狂的人群,鎮門被衝開了。
晏少昰瞳底逼出一層血色,扯下千里眼,發狠地一鞭馬。
“走!”
他和耶律烈領著各自人馬,分三路而行:一隊是耶律烈的親信,會從澗底逃回草原,繼續聯絡西遼舊部;耶律烈領的幾十人要向北追著巫閣而去,尋機會混進薩滿隊伍。
而他要向東,趕赴大同。
遼兵策馬揚鞭朝著北面山峰去了,踏起滾滾黃煙,領頭的人卻忽然勒馬停下了步。
那奸詐狡猾的汗王與他隔山頭對視,僅憑雙臂神力竟舉起一臺小炮架在馬背上,炮頭示威般朝他亮了一亮。
兩山頭之間不足一里!這畜生果然要反水!
廿一目眥欲裂:“殿下快躲!”
一群影衛朝殿下站定的地方撲,晏少昰自己閃身避開了,影衛摔作一團,意想中的劇痛卻沒來,只聽到峽谷下方一片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鐵屑砂石過境,峽谷下爆開一片血霧。
耶律烈炮頭朝下,轟了三顆開|花|彈,炸死了自己的全部親信,還剩一口氣不知死活的,全死在亂箭之下了——即便他兩天前還言之鑿鑿說著“要是老子回不來,我這些部下你給我養著”。
轟完,耶律烈原地毀了那門炮,朝著北面繼續策馬狂奔。
晏少昰嘖了聲,一時間湧起些惺惺相惜的歎賞,對上影衛駭然的目光,他道。
“此計三步,其一,請君入甕,烏都順勢進入薩滿教,做我耳目。”
“其二,假戲真做——元人多疑,昨天混進去的遼兵盡數被斬,元人不受西遼的投誠,也瞧不起一個草寇,所以耶律烈必須死在此地。”
“山谷下殘屍無數,元兵必定會下去檢視,待仔細一瞧,咱們盛朝的炮轟了幾十員遼將,元兵必定以為耶律烈被咱們炸死了——才方便耶律烈改換身份,帶人混進薩滿隊伍。”
“其三,割席斷義,斬草除根。”
廿一正不明白這句作何解,竟見殿下解下腰牌與虎符。
“傳令給勝州殘部與代王叔,令他們各出兩萬兵馬,一路追殺巫士和蒙古兵,能殺多少殺多少,無我令不許退。”
要讓蒙古人知道,他刻薄寡恩,故友死後,還要因為家國大義宰了這靈童,千里追殺,免得他成了元人的刀,長大後忘乾淨家國故土,揮劍直指中原。
既如此,烏都骨子裡那一半漢人的血,就能徹底地洗乾淨,把他往大薩滿的位子上再推一把。
廿一心遽跳:“萬一傷著小公子……”
晏少昰隔著袖,掌心撫上小臂位置。
裡邊繫著一條細細的紅穗線,紅得幾乎要褪色,纏纏綿綿繞在他每一次脈搏的跳動上。
影衛們唏噓著耶律烈心狠手辣,卻忘了他也是鐵石心腸。
群馬拉著巫閣上了大渡船,晏少昰遙遙望著。
“元人大費周章地找靈童,幾萬元兵進了城,不敢屠城,不敢禍民,連民居都不敢佔,搭了帳篷睡街上;縱深進入勝州的幾萬元兵,與其說是為了攻城,不如說是圍著此鎮,將周邊武備清掃乾淨——對烏都畢恭畢敬至此,自然會有千萬人捨命護著他。”
這群野畜收了爪,大概是因為請靈的這一路上不能見血。
靈童年紀太小,心志不堅,得乾乾淨淨地被關進高塔中,不可心生怨懟、憎惡,不可嗜殺,和世上千千萬萬人事都不可產生牽扯,得被送上祭臺,打小起做一個孤寡的神。
倘若他猜錯了,倘若當真害死了她師兄……
晏少昰想,那就賠她一個親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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