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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瓏在前頭笑說:“聽說西府山麓下,有一道飛瀑,我從來沒瞧過,顧瑁你領咱們去瞧瞧?”

顧瑁回她就回的遲疑,“那裡……”她還沒說完,一旁谷懷旗就鬧她:“怎麼著,不敢去了?怕黑?”

那裡是寧舅舅的山居,顧瑁原是怕萬一遇著寧舅舅在那裡,豈不是驚擾了他,此時被谷懷旗一激,這便應了聲好。

她心裡抱了僥倖的心理——寧舅舅也不常在這兒,這會兒也不一定在。

於是一眾人便往那飛瀑而去不提。

那一頭的西山麓下飛瀑旁,木屋前懸了數盞燈,一團一團的光簇著,像是懸了好幾輪月亮。

寬大的木桌前,有四人對坐飲酒。

今夜,羅映州將那刑部直隸清吏司郎中楊維舟,請來了這裡,此時正說起行首案的進展,細細分析了案情之後,楊維舟端起了杯盞,向著顧以寧舉杯,痛快飲下。

“不瞞閣臣大人,下官二十八歲點了殿試第十七,彼時已然是一眾同科裡年歲最輕之人。”他感慨道,“此番見過閣臣大人,方知何謂頭角崢嶸、年輕有為。”

章明陶道了一聲是,“以寧兄十八歲點了探花,如今入了閣拜了相,竟然才二十二歲。你們說可氣不可氣?”

此時遠處遙遙地傳過來一些歡笑聲,慢慢近前了,羅映洲目力極好,瞧出來是一群年輕人,他指了那一眾少年少女,分辨了一時,道:“可是貴府的公子小姐來了?我瞧著那拎著兔兒燈的身影,倒像是煙雨姑娘。”

顧以寧的視線緩緩看過去,但見那一群少年少女正往飛瀑這裡來,其中有一道輕杳的身影,手裡提著一盞溶溶燈,燈色照著她眼前的一方土,她輕輕慢慢地走,忽的微蹌了一下,似乎踩到了石子。

她不過略一踉蹌,身邊便有個清瘦少年人手一霎地伸了過去,似乎是想扶卻不敢唐突,於是在她站穩的下一刻,收回了手。

姑娘公子們越走越近前,顧以寧迴轉了身,垂眸望著手中的杯盞,神色瞧不出喜怒,月色冷清,似乎情有獨鍾地悉數落在他的肩頭,於是月色的清冷漫卷上他的眉眼間。

他微仰,將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在這裡,我只恨我太年輕。”大約酒是冷的,使他的唇畔也沾染了細微的冷冽酒氣,“在別處,我卻覺得自己太老。”

第50章 .好風相從小舅舅待你總有幾分溫柔。……

顧以寧從來都不是直抒胸臆之人,羅映洲、章明陶同他相識多年,鮮少見過他語帶情緒的時候。

他自律、剋制,即便是同至交飲酒,也不過三兩口淺嘗輒止。

此時再看他,須臾之間已仰首飲下兩盅。

楊維舟同顧以寧交往不深,並不知他秉性,羅映洲卻和章明陶對視一眼,都覺察出來幾分蹊蹺。

於是章明陶拿手一擋,輕按在顧以寧的手臂上,笑著說道:“今日這太禧白尤為辣喉,少飲。”

顧以寧向他一笑,輕撣開好友的手,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下,再垂首時,眸色中便有了幾分清淺的笑意。

“無妨,清酒三杯罷了。”

都是男兒,也覺察不出來旁人的心緒變化,聽顧以寧這般一說,便也釋然一笑,是了,不過幾杯清酒,又在自己的家中,即便醉了又如何?

遙遙地,又傳來少年少女們爽朗的笑和細聲低語,她們站在飛瀑前,望著那由天而降的清流,或站或坐,手裡各色的燈,在夏夜綿軟的風裡晃動成扶疏的光影。

羅映洲又說起近來送至刑部直隸府清吏司的案犯嚴復禮,因此案已移交過去,便來問楊維舟此案的細節。

“此人在我這裡已吐露大半,不知楊兄那裡可有進展?”

此案關係到十多年前的“接駕酬酢案”、“鹽務貪垧案”,再向裡深挖,已然能觸及湖阜一派的根基,故而楊維舟前日接到此案後,極其用心。

“若不是前次在大朝會上的僭越之言,此時下官也許早已銷聲匿跡。”他深深地望了顧以寧一眼,那目色裡有幾分感激之情,“有了陛下的關切,尚書大人也不敢在此案上插手,倒叫下官查出了幾分隱情。”

杯盞中倒映了一輪彎月,顧以寧原是垂眸看,聽楊維舟言及此案細節,這便微微抬起了頭,堪堪收回心神,望住了楊維舟。

楊維舟思忖著說道:“那嚴復禮說話六分真,三分假,一時又道那本賬冊在他手中,一時又說賬冊早就失竊。下官前幾日派人往北地走了一遭查明,那嚴復禮同族人一道被流放北疆時,曾被人一路追殺,族人所剩無幾。其後他帶著嚴家幾位婦孺逃至北蠻邊境,在嚴恪的老妻口中,逼問得來有關嚴家家財的訊息。”

“說是當年嚴恪自知即便將八十萬兩餉銀補上,也難逃一死,故而將所有銀錢深藏好,只留了一紙指引輿圖以及開啟的鑰匙,被藏在了一個隱秘之處。此事未有人知,也不知是不是嚴恪老妻為了騙嚴復禮奉養,才編出來的謊話,還是真有此事。”

“那嚴復禮冒著兇險,重回京城,不過是回廣陵尋嚴家家財未果,其後才冒險以身誘賊,妄圖將‘接駕酬酢案’重啟,藉此引出當年那些與此案有關之人,在其間尋到嚴家家財的下落。”

羅映州倒吸了一口氣,有些震驚:“朝廷一年稅銀不過三千萬兩,嚴家當年掏了一百萬兩軍餉之後,還能有八十萬兩白銀的家財?”他拿指節叩了叩桌案,發出幾下悶聲,“怪道當年說鹽商總首嚴恪富可敵國,明面上的家財已有數百萬兩,暗地裡怕是有金山銀山。”

章明陶沉吟了幾分道:“嚴復禮乃是嚴恪的親侄兒,他在廣陵翻遍了嚴家的老宅,卻仍尋不到這金山銀山所藏匿的地點,旁人來尋,能找到才怪。”

這些細枝末節並不能吸引顧以寧的注意了,他又自斟一杯,將杯盞捏在指尖,視線掠過那一團一團的光,往飛瀑那裡望過去。

煙雨拎著那盞小兔兒燈,坐在飛瀑邊上,同顧瑁偎在一道兒,聽谷懷旗說著他從前在北疆打蠻子的事,少年意氣風發,談笑間頗有幾分豪情,顧瑁雖討厭他,卻不由自主地聽了進去。

煙雨就悄悄地往小木屋那裡看。

她們這裡人人手裡拎著小燈籠,亮光連成了一片,可小木屋那裡雖然懸了燈,可卻在略高的地勢,又被一道竹籬擋著,倒瞧不清楚會不會有人在上頭。

谷懷旗方才說,他從薊州來,有一宗事就是為佈政史家的小姐帶信兒來的,說是一過七夕,呂姑娘就會來金陵小住了。

聽說,從前呂姑娘同小舅舅一直有婚約,後來因父母不捨得將她嫁太遠,這婚約便作罷了。直到今歲遷都的事兒提上日程,呂家又見小舅舅一直未娶,這便又動了結親的念頭。

所以小舅舅一直未娶親的原因,是在等那位呂小姐麼?所以才能籌謀那麼久,在今歲極力贊成陛下遷都……

聽說呂小姐今年剛滿十八歲,這時候嫁給小舅舅,該是最當好的年紀。

哎,小舅舅那樣深刻內斂的人,從來都不曾外露過自己的心意,卻也能為著一個喜歡的人,籌謀那麼久。

煙雨想著想著,就有點兒想哭,手裡無意識地晃動著小兔兒燈,眼眉就深深地蹙了起來。

明質初坐在一塊山石上,眸色在飛瀑倒映的光裡,顯得尤為清澈,他一直望著那個叫做煙雨的姑娘,她展眉時,他便笑,她認真聽時,他便也看向谷懷旗。此時她低垂著眼眸,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接著便蹙起了一雙柔婉的眉目,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便痛了起來。

這世上當真有一見鍾情的事吧?

從前他不信,這世上的女孩子,各個都是美的,可又都美的差不多,個個又都是可愛靈動的,可又可愛靈動的差不多,唯有眼前這一位姑娘,她像是美進了自己的心坎裡,每一次眼波的流轉,都像在他的心上掀起了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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