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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文瀾閣問一問韓管事。嘉秬罹難的那一日,他恰好將所有當值的宮人都拘在屋子裡粘補舊籍,導致嘉秬三人的屍身到了午時才被發現。且他極有可能是父親請人為他贖罪的,他的嫌疑最大。而我之所以遲遲不去問他,一來是不想驚動真兇,二來是因為我的私心。我實在不願意有朝一日看著別人審問自己的父親。

我坐在廊下呆想。綠萼拿一把銀剪為我修剪指甲,再塗上一層薄薄的蠟。芳馨和瑤席帶著丫頭們搬出幾張桌子拼起來,又拿出一箱子花紅柳綠的荷包香袋出來,堆在桌子上挑選。大家圍作一團,拿著香袋比來比去,又說又笑好不熱鬧。

綠萼一面拿絲帕為我擦勻指甲上的蠟,一面低頭笑道:“端陽近了,姑娘也應該做個新的香囊戴上才好。不過,奴婢知道姑娘平日裡沒空做針線,不若就用奴婢做的。只望姑娘不要嫌棄奴婢的針線粗就好了。”

我嘆道:“從前你們幾個裡面,紅芯的針線是最好的。”

綠萼遲疑道:“奴婢看紅芯上個月才新繡了一個香袋,那花色可精巧鮮亮呢。姑娘若喜歡,奴婢去問她要來,她一定會很歡喜的。”

我搖頭道:“不必了。你替我挑一個戴就好。”

忽見紫菡抱了被單從悠然殿出來,笑嘻嘻道:“奴婢記得姑娘剛剛從長寧宮搬到永和宮的時候,姑姑帶著奴婢收拾東西,奴婢彷彿看見一個繡得極精美的荷包,就收在那邊的小櫃子裡。姑娘端陽節戴那個正好。”

我忽然想起來:“是呢。我剛升女校時,蘇大人送了一個荷包給我,說是采薇繡的。”

綠萼忙道:“謝小姐的繡工天下一絕,且輕易不送人。姑娘這就戴起來,讓奴婢們也瞧瞧新鮮。”

紫菡連忙放下被單,回悠然殿去尋了蘇燕燕當日送給我的荷包。我接過荷包,笑道:“平日唸書不見你們這麼勤快,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倒很上心。”

只見月白色荷包上繡著一簇金黃燦爛的百合花,襯著白綠色的花苞和鮮脆的葉子,又雅緻又喜氣。我來回翻看了幾遍,愛不釋手。忽見口子上有幾針縫得不均勻,不覺奇怪。以采薇的手藝,絕不會如此粗疏。開啟荷包,但見雪白的襯裡上,用天藍色的絲線繡了幾個小字。

午後,我命掖庭屬左丞李瑞進宮來,給了他一張畫像,又細細叮囑他一番。整個下午和晚上,我都坐臥不寧。直到內宮宮門落鎖,也不見他來複命,因此晚上也睡不安穩,清晨對鏡一看,眼下已多了兩道淡青色。

快到巳時,才終於見李瑞進了永和宮。只見他背後溼了一大片,領口黏膩地掐住他肥胖的頸項,憋得一張臉紅得像蒸熟的螃蟹。他滿頭大汗,喘息不止。我不由大驚:“李大人,何事如此慌亂?事情究竟怎樣了?”

李瑞平息片刻,還不忘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方舉袖拭汗道:“回大人,大人神機妙算,下官已經尋到了此人。只因此人不大出門,下官在家門口候到今天早晨才瞧見,因此才耽擱了。”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李大人辛苦。事情既已辦妥,大人為何如此慌張?”

李瑞道:“下官失儀。只因下官回宮時,聽說喬大人從內宮裡弄了個人出來,也拿著一幅畫逼問。下官覺得蹊蹺,便去獄中看了一眼,此人已被打得不成人形。我多口問了一句,喬大人說,這是奉命行事,旁人不得置喙。下官活了這些年,沒見過這樣慘的事,故此害怕。”

我心頭一沉:“大人可問出此人是誰了麼?”

李瑞道:“是。此人是文瀾閣的執事押班韓復韓公公。”

果然,喬致見我多日沒有動靜,便沉不住氣了。奉命行事,自然是皇后的旨意了,否則他絕不敢越權行事。試探在先,別行在後,終究皇后還是不相信我。

見我沉思,李瑞垂首恭立,不敢出聲。殿中漸漸瀰漫著男子的汗酸味,李瑞的領口已起了一層白霜。日晷的影子一分一分地短了下去,殿中靜得能聽見鳥兒在屋頂樸欏翅膀的聲音。良久,我方道:“我會派人告訴喬大人,請他立刻帶幾個人去捉拿兇手。”

李瑞大驚,正要說話,我忙又道:“大人辛苦了一夜,我絕不叫大人吃虧。大人回屬後,要立刻點起十幾個強壯之人,隨後同去拿人。記著,此人武功甚高,大人無論如何小心都不為過。大人若能拿到此人,功勞不小,皇后必定重賞。”

李瑞立刻會意道:“下官領命。”

我揮揮手道:“我也不虛留大人飲茶了,大人快些去吧。”

李瑞退下後,綠萼開了香爐蓋子,灑了好些香料進去,掩鼻道:“人家說胖人就愛出汗,果然沒錯。”

我拂衣起身,淡淡道:“李大人是掖庭屬左丞,正經的朝廷命官,豈是內廷宮女可私下評議的。”

綠萼眉心一動,低頭道:“是。奴婢知錯了。姑娘要派人去掖庭屬傳令麼?”

我笑道:“去把小錢叫來。”

估計時辰快到了,我走進寢殿,對鏡理一理鬢髮,側轉身子仔細檢視衣飾。綠萼和紫菡忙為我整理腰間的配飾和裙角的玉墜子。鏡中的面孔蒼白得近乎陰鬱,如積雲不雨的黃昏。眼中的堅毅和果決如閃電一瞬,照耀周身。嘉秬之案,今日當見分曉。

我接過小丫頭遞上的綠茶,狠狠吞了幾口,方深吸一口氣,轉身道:“綠萼,跟我去掖庭屬。”

時近午時,掖庭屬的人都出宮去拿人了,只有兩個小吏帶著幾個內監在值房裡吃飯。見我來了,都丟下碗箸,忙不迭地出來迎接,神情甚是恭敬。

我微笑道:“喬大人和李大人在麼?”

一個身材瘦小的青衣小吏道:“李大人才剛帶著人出宮了,喬大人在獄中。小人這就去請。”

早料到會如此,他哪裡會聽我的命令,親自帶人去捉拿一個他認為無關緊要的人。何況,他定然還擔心我趁他不在的時候,來獄中查問韓復。我冷冷看他一眼,唇邊帶著一抹最和煦不過的笑容:“不必了,我自己去。”

那小吏笑嘻嘻地道:“啟稟大人,掖庭獄又悶又暗,氣味還不好聞,大人千金之軀不宜去那裡。”

我不理會他,徑直穿過後院,來到一片空曠的場院裡。眾人終是不敢阻攔。

只見場中佇立著六七所低矮的青磚房。其中只有一所磚房略高,有門窗,其餘皆是矮門無窗。那便是掖庭屬的監牢和刑室。近午日光如熾、風動如燔,這些房子陰冷得猶如千年玄冰、亙古不化。

早有小內監先進了刑室,不多時,喬致迎了出來,笑吟吟地請我到正堂說話。我卻一動不動:“本官請喬大人去拿人,喬大人卻在這裡逍遙。不知裡面究竟是誰?這麼要緊?”

喬致見瞞不過,遂恭敬道:“回大人,下官已遣人去捉拿犯人了。下官在掖庭屬等候大人均命,誰知竟遲遲不來。下官恐皇后等得焦急,又恐時日長了,越發不容易查出來。因此才自作主張,拿了文瀾閣的韓復,略作查問。這筆錄供詞,自然是要呈報大人的。還請大人恕罪。”

腳下一小片綠油油的草地上,生了好幾簇稗子草,穗子被風壓彎了頭,點在我的水色芙蓉繡花鞋上。“自作主張”?難道不是“奉命”?他在我面前,終究不敢說是奉了皇后的旨意行事,那可能只是一道密令。皇后果然是滴水不漏。

我笑道:“同為皇命,說什麼恕罪不恕罪的話?請問大人,這位韓復可說什麼了麼?”

喬致的眼中閃過一絲難掩的失意,堆疊起笑容道:“回大人,下官還在審著。”

我頷首道:“喬大人辛苦了。”

喬致道:“不知大人駕臨掖庭屬,有何指教?”

我笑道:“本官只等那個人拿到了,好好審一下。”

喬致道:“恕下官多口,請教大人,這個名叫翟恩仙的女子,究竟是何人?竟勞煩大人玉趾,到這種腌臢之處?”

我笑道:“她便是當年刺殺皇后的兇手。”

我看著喬致震驚到扭曲的面孔,心中甚是得意:“大人何不暫且放下韓復,隨我到正堂等候?聽說刑室裡熱得很,大人也去飲杯茶歇歇涼吧。”說罷也不理會他,徑自帶綠萼走了。

午時已過,我卻並不覺得餓。到未時一刻,李瑞帶著二十來個人回來了,每個人都一身是傷。其中有三個喬致遣去的小吏,傷得尤其厲害,幾乎是被抬回來的。然而幸運的是,我要的人也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丟在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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