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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入宮在即,母親帶了我和弟弟去城外拜祭父親。禮畢,我叫母親和弟弟先回家,自行往白雲庵辭別昇平長公主。誰知昇平已閉關參禪數日,不見客,我只得獨自回家。

雖是正午天氣,陽光直射,卻仍覺寒冷。還未進城,已覺腹中飢餓。綠萼道:“回到城中,早過了飯時,姑娘須餓壞了身子。老爺的墓園就在附近,咱們去那尋個村店吃午飯,豈不便宜?那裡的人家咱們也熟,也不怕菜做得不乾淨。”

我笑道:“也好。好容易出城一趟,就嘗一嘗山野風味也是好的。”於是綠萼命隨行的小廝騎著馬回城報信,這才駕車往墓園而來。

當初戶部奉聖旨挪了一百戶人家為父親守墓,兩個月不到的工夫,又有一百來戶新赦的庶民定居,加上原本居住在那裡的幾十戶人家,竟形成了一片好大的村甸,叫作仁和屯。官道從村中穿過,道旁開著一間長四進寬三進的二層酒店,店家姓黃。

黃店主在櫃檯後見我下了車,忙不迭地親自迎了出來,又命夥計解下馬牽到後院去用上好的草料喂著,方親自引我進了二樓的雅閣。閣間雖小,但一應鋪陳,頗為雅緻,開窗便見又寬又直的官道和對面綿延至溪邊的百來戶人家。

綠萼點了果品菜蔬和熟肉鮮魚,我自倚在窗邊看樓下往來的客人。忽見四個衣著齊整的轎伕抬著一頂紅木翠頂的小轎在門口落下,隨行的兩個綠衣少女揭開轎簾,扶了轎中的女子下來。但見她身著淡粉色的梅花褙子和一襲蔥白色的羅裙,挽著螺髻,正中一隻綠玉髓金蜂花鈿甚是繁複精巧,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綠萼見我看得出神,笑問道:“姑娘在瞧什麼?”

我指著樓下的女子道:“你瞧,那女子似有些眼熟。”

那女子轉過臉來,但見眉目如畫,下頜尖尖,一點櫻唇,甚是嬌俏。綠萼失聲叫道:“若蘭!”說著連連扯住我的袖子,指著樓下道,“那不是從前服侍於姑娘的若蘭麼?!”

正是若蘭。四年未見,今日的她早已不是當年的侍女模樣,更非隨錦素流放的卑微官婢,實實在在是一位貴婦人了。綠萼道:“姑娘要奴婢喚她上來麼?”

我微笑道:“得遇故人,怎能不小酌兩杯。你這就下去請,別缺了禮數。再燙兩壺酒上來。”

綠萼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引了若蘭上來。若蘭一進門便深深一拜,起身已是滿臉是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含淚道:“多年不聞你的訊息,想不到今日在此相見。這些年你還好麼?若葵好麼?”

若蘭哭得更加厲害:“若葵已經……死了。”

我的淚水頓時滑落在衣襟上:“若葵死了?是怎麼回事?昌平郡王不是很看顧你們的麼?”

若蘭泣道:“自我們姑娘被徵回京,昌平王爺也跟著回京了。我和若葵本來還在軍帳中服侍,誰知有一夜,一個校尉喝醉了,拉著若葵意欲強姦,若葵抵死不從。那校尉惱羞成怒,將她扔給了一群西夏俘虜,若葵回來就自盡了。”說罷用帕子握著臉痛哭不已。

我又悲又怒:“軍中竟有此事!王爺也不管麼!”

若蘭道:“王爺從京城回來,聽聞此事,當即殺了那個校尉,又將那些西夏俘虜一個個凌遲處死,這才為若葵報了仇。”

若蘭身邊一個美貌乖巧的丫頭道:“夫人好容易與大人相見,總是哭做什麼?夫人如今可哭不得。”說罷扶了若蘭坐下,另一個丫頭從門外接了兩壺熱酒進來,放在熱水中溫著。

綠萼也扶我坐下:“正是呢。姑娘的身子也傷心不得。”

我拭了淚,親自燙了兩隻酒杯:“天大地大,竟在這山野村店中相遇,又是久別重逢。定要好生喝兩杯。”

飲過三杯,我正要添酒,卻見她左手護著小腹道:“大人賜酒,本不該辭。只是若蘭實在不能再飲了。”

我一怔,隨即放下執壺,歡喜道:“果真麼?恭喜妹妹了。”

若蘭垂頭望著袖口盛開的梅花,微微一笑道:“我曾向觀音許願,若得了孩兒,定然傾盡資囊,奉獻觀音駕前。今日正是去白雲庵還願的。不想竟遇見了大人,可見菩薩有靈。”

我欣慰道:“瞧妹妹的裝扮,非富即貴。不知妹妹嫁與何人?家住哪裡?”

若蘭嘆道:“若蘭慚愧。若沒有於姑娘和若葵,也不會有若蘭的今日。”

我心中亦猜到了幾分,不覺問道:“你是不是嫁給了昌平郡王?”

若蘭垂首欲深,側轉了身子,微微含羞道:“是。自從於姑娘在京中歿了,若葵在軍中自盡。王爺見我可憐,怕我在軍中再受人欺凌,便收我做了妾侍。”

我又問道:“可入了宗譜?”

若蘭搖頭道:“若蘭是官婢出身,王爺擅自納我為妾,會被兩宮怪罪。若蘭能追隨王爺左右,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哪裡還敢奢望錄入宗譜?”

我在她的小腹上虛撫一下,微笑道:“不然。你這個孩子是昌平郡王的長子,太后定然歡喜。過些時候,你一定能得到冊封,只怕還是個佳人呢。”

若蘭道:“是不是佳人,若蘭倒不在意。只盼望王爺能對這孩子好些。”

我笑道:“這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難道能不對他好?”

若蘭黯然搖頭,面色忽而變發白:“這孩子來得突兀。王爺也不過是可憐若蘭,才納若蘭為妾的。王爺對於姑娘,才叫作好,他最喜歡看於姑娘寫字了……”

我拉起她的手,打斷道:“錦素已經不在了,你卻能常伴王爺左右。你何必與她比?”

若蘭拿起帕子點了點眼角,赧然一笑:“大人說得是。是若蘭不懂分寸。”

我問道:“這些年,昌平郡王在西北好麼?”

若蘭道:“王爺自三年前被貶為西北中郎將,便一直鬱鬱不樂。直到武威金昌之戰,王爺親率軍士深入敵後,劫奪了糧草,朝廷才又封了龍驤將軍,督雍、涼、秦三州軍事。只是經此一戰,我軍忙著移民屯田,西夏也不敢再輕易進犯,所以西北倒太平了兩年。王爺閒來無事,只是操兵狩獵。”

我讚許道:“‘暫勞永逸,必獲後利’[39]。武威金昌一戰,竟打出數年的安寧,可見以戰止戰,方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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