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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以前和瀝川在一起的日子,我倒真的不曾生過病,連發燒都不曾有過。不過,每次月事來臨,我都會很不舒服。瀝川會讓我躺在床上不動,然後會為我煮湯。肚子痛得厲害時,他會把雙手按在我的肚子上。學氣功大師的樣子,向我“發氣”。瀝川一直很會關心人啊!

車禍之後的第二個月,艾松不得不回研究所工作。雖然不是坐班,他要上課,要做研究,不可能像頭一個月那樣長時間地陪著我了。其實他對我的情誼已讓我覺得很愧疚了。我反覆要求他不要再來陪我,因為有李阿姨照顧我,又專業、又細緻、又周到、又耐心,我實在不需要另一個人在旁邊。艾松不同意。仍然是每天都來,雖然停留的時間比以前短,但他到書店給我買小說,買DVD,買電視劇,變著法子替我打發光陰。有一次他居然一口氣陪我看了八集的《雍正王朝》。見我昏昏欲睡,他就趴在我的床邊改學生的論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講話。

可是,我的情緒還是漸漸地低落到了零點。每天晚上,艾松一走,我就開始流淚,一直悄悄地哭到深夜。雖然我知道瀝川有難言之隱。可是,我絕對料不到,他就住在我身邊,聽到我出事的訊息,居然不來看我一眼。

我深深地迷惑了。瀝川真的還愛我嗎?

如果愛與不愛沒有區別,為什麼要愛?

這樣辛苦、這樣沒有結果的愛情,我還要堅持下去嗎?

由於不能動彈,骨折那條腿的肌肉開始痿縮。訓練有素的李阿姨加強了按摩的力度。可是,我內心裡的某一處,同樣也在痿縮,而且……越縮越小。

每天躺在病床上,我都痴痴地對著門口做白日夢。夢見瀝川捧著一把鮮花來看我。樓道的腳步、輕微的咳嗽、和門前忽隱忽現的人影,都讓我懷疑是他。

然後,當一切都證實不是瀝川的時候,我木然了。

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反覆摧殘自己。

漸漸地,我開始長時間地對著窗外發呆,不想理睬任何人,也不想說話。我的腿腫得大大的,以至於我都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疼痛都變得陌生了。

有一次,實在太心煩,我擅自把點滴的針頭拔了。艾松知道了,嚴辭勸我。我忍不住對他大吼大叫。之後,我又向他道歉。然後我借題發揮,命令他最多一週來看我一次。

艾松堅決不同意:“不行!你的傷是我造成的,我將一直照顧你到出院!”

在情緒嚴重的失控中,我度過了黑暗的第二個月。腿瘦了一大圈,上面還有很大的疤。我被轉入一家康復醫院進行為期一個月的功能訓練。

翻譯組的姐妹們來看我時,都說我瘦得跟麵條似的了。

“可能是吃素吃的。”艾瑪說,“你現在病著,更需要營養,還是別吃素了,我讓我媽給你燉紅燒肉吧。”

“不成不成,我的意志本來就薄弱,喝了艾媽媽的骨頭湯已經很享受了。不能再出格了。我要堅持信仰啊!”

“嗯……喝了我們家的湯,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做我們家的媳婦了?”艾瑪笑眯眯地暗示,“告訴你吧,那湯頭幾次是我媽做的,後來艾松自己就學會了,現在你喝的都是他做的了,我都能趁機蹭上一碗,怎麼樣?艾家大少不錯吧?人家為了你,一連放棄了兩次去美國開會的機會呢。那邊和他一起做課題的,都罵死他了。”

“真是挺感謝他的。”我真心地說,“你們家艾松人真好。”

我沒有問起瀝川,可是大家總是談起來他。

“瀝川今天穿了一件黑皮夾克,那種柔軟緊身的面料,有沒有搞錯!”明明說,“我早上一見到他,差點被迷昏過去。他最多穿西裝,一本正經的,我還能抵抗得住呀。”

“是啊,早就說了他穿皮夾克最性感,從來沒見他穿過一次呢。”麗莎附和,“我雖和他錯過了電梯,不過電梯裡還留著他的香水,淡淡的CK,令人遐想。”

“其實王先生的病還是沒有徹底的好。”小薇悄悄地補充,“你們看到的都是他光鮮時的樣子。”

“怎麼沒有好?他都不怎麼坐輪椅了。”

“有幾次他上班不到一個小時,那個René就來接他了。”小薇說,“瀝川在辦公室裡吐得一塌糊塗,René幾乎是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走的。那一週我們給他換了兩次地毯。”

“哦……瀝川太可憐了。也不是靠這錢吃飯,病成這樣,犯得著天天來上班嗎?”

“就是啊!看來找男人還是得找個健康的。就這一病,看著多心疼。”

“你們能不能不要每天都這樣無原則地花痴?”我苦笑,“CGP的美男也不止瀝川一個。”

“美男倒是有,極品的也不是沒見過。”眾人齊齊地反駁,“瀝川那樣的,是仙品。”

是啊,瀝川是仙品。哪是我這個凡人可以得到的呢?

那天晚上,艾松來看我,很認真地扶著我走路,末了,我忽然說:“艾松,以後你不要再來了。你照顧了我這麼久,你的心意我已深深地領了。”

“好好的你怎麼又說這話呢?喝湯吧。”

他端給我一大碗香噴噴的骨頭湯。我的眼淚忽然簌簌往下落。

“艾松我不會愛上任何人的。”

“我和你也就是肇事者和受害者的關係,你別亂想,好不好?你若出院了,看我還來不來看你,我忙著呢。”

我想和他提瀝川的事兒,可是我說不出口。我正漸漸地在往負面的方向想瀝川。越想越多,已到了覺得他不可饒恕的地步了。甚至,當翻譯組的姐妹們提起瀝川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是個很遙遠的人,跟我已經沒什麼相干了。我曾經那麼五內催傷地掛念他,這種擔心、這種關愛,已經悄悄地變了。

我對著艾松,默默地流淚。他問我為什麼傷心,我一字不說。

他嘆了一口氣,說:“你想聽我的故事嗎?我以前的女朋友,我叫她小雪。”

“她從高中時開始追我,追得我喘不過氣來。那種窮追猛打的愛,如狂風暴雨般激烈。那時我很年輕,不把她的感情當回事,還對她玩笑,說:‘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那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雪,將我全部掩埋了。我被她的愛包圍著,八年,覺得很幸福、很輕鬆、也覺得一切理所當然。忘了告訴你,我是個工作狂。十年來從不休息任何一個週末。每天我都去實驗室工作到深夜。如果論文進展得不順利,我還會向她發脾氣。甚至她告訴我她懷孕了,我都騰不出時間陪她去檢查。直到有一天,我從實驗室回來,看見了留在桌上的醫療報告。她打了胎,帶走了她自己所有的東西。把我送給她的禮物、我們的合影全都扔進了垃圾桶。”

我震驚地看著他。

“我發狂了。我去找她,痛哭流涕地懺悔、求她回來、她堅決不同意。兩個月之後,她結婚了。她說,她和那人已經好了半年了,周圍的朋友全知道了,我居然還沒有覺察。”

他拍拍我的肩:“我從沒有怪過她。結婚的那天,我還送了禮物。我祝她幸福,因為我實在不配做她的丈夫。你看,每個人都會從自己的過去學到點什麼。我從自己故事裡學到了如何去愛。不一定是指愛一個女人,而是愛任何一個在你心中有位置的人。我也從我的故事裡學到了放棄。不屬於你的愛,它會走。你抓也抓不住,不如讓它走。”

我從艾松的故事裡得到了某種啟示。

第三個月剛過,我已能拄著柺杖走路了。醫生說,從X光片上看腿骨恢復得很好,只是肌肉有些痿縮,得加強承重訓練。鋼板還留在骨內,要等一年之後再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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