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演員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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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無所依”這部作品之中，科恩兄弟將他們的風格化推向了極致，蒼莽大氣的運鏡、犀利乾脆的剪輯、詭異奇妙的氛圍，還有出其不意的黑色幽默，完全可以說是集大成製作，整部電影沒有幾乎沒有任何配樂，反而將西部空曠的背景急劇放大，槍響聲、車輪聲、微風聲、腳步聲的音響效果製造出了那種壓抑沉悶卻又驚悚恐懼的心理投射，令人拍案叫絕。

雖然科恩兄弟拍攝出了諸多備受讚譽的佳作，但為什麼“老無所依”卻被稱為巔峰之作呢？不是因為這部作品摘下了奧斯卡最佳影片小金人，讓人們認識到了這部作品的出色，而應該顛倒過來，這部作品的優秀和出眾光芒萬丈，小金人獎盃僅僅只是其中的註腳之一。

“老無所依”在學院評委之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對於許多中國觀眾來說，卻似乎無法理解這部電影的內涵和高度。原因主要還是在於科恩兄弟，這對兄弟的風格具有濃重的西部風格，這是美國的特有文化，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將西部地區那種廣袤的落寞、高遠的孤單、狹隘的罪惡挖掘出來，這種獨特的氣質是他人所無法模仿的，同時也是許多人所無法領會的。

“老無所依”之所以被稱作經典，不在於“冰血暴”那樣鮮明的風格，而在於整部電影透露著一種絕望，對人性的深深絕望。

現代社會之中，人性的溫暖和善良似乎正在消失不見，貪婪的慾望、冰冷的漠然、模糊的道德，悄無聲息地扼殺所有希望。這與蘭斯的犯罪三部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科恩兄弟比蘭斯更加殘忍，每當觀眾產生美好幻覺的片刻，他們就直接扼殺這種希望，手起刀落，殺伐果決，那種失落和茫然，隱藏在電影那看似隨意閒散的鏡頭之中，甚至於還透露出了他們對政府、對制度、乃至於對正義的曖昧態度，那種掙脫羈絆的狂歡隱隱透露出無政府時代群魔亂舞的肆意和不羈。這一切都與電影題目完美契合，“老無所依”，那種放棄抵抗的失望、那種百無聊賴的隨意、那種冰冷刺骨的絕望，讓整部電影都投入出一種灰色的氣質。

在這一點上，“老無所依”比犯罪三部曲更近一步，科恩兄弟將他們骨子裡對政府的反抗和失望都滲透其中，甚至可以說是進行了諷刺。這是蘭斯所沒有能夠挖掘到的。

“老無所依”之中的三個主要角色，代表了三個不同的群體，傳遞的是他們對於社會的位置和處境。

獵人，他是社會法則的遵守者，但遊走在打破禁忌的邊緣之上，懂得利用一些漏洞為自己謀求福利，內心深處總是有著一些貪小便宜的心思，也許偶爾會犯一些小錯，但沒有真正打破過法律的束縛，始終還是一個守法公民。所以，當他發現了黑幫火拼的屍體和價值高達兩百萬美元的海洛因時，貪婪佔據了上風，他將毒品帶走了，但後來卻受不了良心的折磨，選擇回去救人，但處理得太過笨拙，以至於惹禍上身。如果他堅持了最開始置之不理的冷漠選擇，那麼也許後面就沒有那些糟糕的遭遇了；但他又不願意依賴體制的包袱，選擇了自己獨自艱難地應對。

這是社會的普遍現狀，曾經反抗過，終究還是放棄了，但依舊懷抱著一絲善意，堅持著人性的光輝，步履蹣跚地在前行著，只是很多時候，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著什麼，為了什麼而堅持，又能堅持多久。最後一抹人性光輝正在越來越微弱。

殺手，他是遊走在法則之外的叛逆者，蔑視所有的規則束縛、挑戰所有的規則底線，他甚至沒有靈魂，電影裡有一段他處理自己傷口的詳細描寫，可以看得出來，即使對自己，他也沒有任何憐憫。他沒有法律概念，沒有政府概念，甚至沒有道德概念，僅僅只是憑藉著本能行動，宛若上帝一般，輕而易舉地決定他人生死，不顧及連鎖反應，不擔心後續影響，橫衝直撞地摧毀所有“正常”社會關係。

這是社會的另外一種普遍現狀，社會破壞者，他們或者為了利益、或者為了自私、或者沒有理由，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即使世界崩潰，他們也毫不在乎。但諷刺的是，為了維持表面的安定，社會甚至還需要尊重他們，以至於他們狼狽為奸、隻手遮天。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卻已經開始腐爛。這種破壞秩序卻掌握了更高秩序的叛逆者，正在讓整個社會分崩離析。

警察，他是社會法則的遺棄者，他曾經試圖遵循法則的束縛，成為正義的守護者，但殘酷的現實卻連連打擊他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社會變化太快，人性和法則的沒落讓他感嘆人心不古，僅僅憑藉著他一個人的力量，卻無法撼動整個社會，那種失去控制的無力感讓他意志消沉，最終選擇了放棄。很難說清楚，到底是他遺棄了法則，還是法則遺棄了他。

這是社會的又一普遍現狀，社會遺棄者，他們懷念著數十年前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美好年代，但現實卻狠狠地打擊了他們的積極性，掐滅所有希望，於是他們開始逐漸變得麻木起來，冷眼旁觀。

如果說蘭斯的犯罪三部曲探討的是“社會程序”，一步步地將希望被掐滅的過程呈現了出來，那麼“老無所依”探討的則是“社會現狀”，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一點點滲透出來，讓人不寒而慄，甚至看不到任何改變的可能。

電影的最後，三個角色都以不同的方式離開了，讓這場罪惡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這戛然而止、不知所謂的結局，真正地擊潰了人們對正義的殘留幻想，信仰的崩塌充滿了無力感。更為可怕的是，這是不是社會的未來？所有人都開始慢慢放棄，承認自己的平庸、接受社會的黑暗，獨善其身地躲在角落裡，安靜地度過殘生，卻發現，自己已經孑然一身，老無所依。

毫不誇張地說，“老無所依”將現實社會的那種無力感和迷茫感發揮到了極致，與犯罪三部曲不同，他們沒有討論問題的所在，也沒有試圖尋找解決的辦法，甚至沒有批判的意圖，僅僅只是冷靜而漠然地陳述了一個事實：這個社會，已經死了。

從這點來說，“老無所依”確實比蘭斯的犯罪三部曲都更加出色，因為蘭斯的犯罪三部曲都相對侷限，講述的是社會的某一個側面，以小見大；而“老無所依”則擷取了三個不同群體代表社會的不同層面，放在一個特殊的犯罪案件之中，深入挖掘。

對於蘭斯來說，出演“老無所依”無疑將會是一次特別的經歷，不僅因為他將單純以演員的身份，與科恩兄弟合作，拍攝過程中雙方對於電影的理解、對於角色的詮釋勢必都將碰撞出火花，這對於蘭斯的導演視角也將有著推動效果；而且還因為殺手這個角色充滿了挑戰，比“水果硬糖”的傑夫還要困難許多。

當初蘭斯選擇親自上陣演繹傑夫，就是因為這個角色激發出了蘭斯的諸多靈感，對於表演的渴望完完全全釋放了出來，那麼殺手安東呢？如果由他來出演安東，他會如何表演呢？比起上一世的哈維爾·巴登來說，他是否能夠超越突破呢？

這著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蘭斯忍不住開始在腦海裡細細描繪起來。

這是一個矛盾的角色，他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完全面癱，但同時他身上卻湧動著強大的張力，可以說，整部電影的張力都是來源於安東。當人們第一眼看到他時，那面無表情的殭屍臉之上，卻迸發出了一種瘋狂的混亂和癲狂，這種驚悚氣質幾乎冰封了所有人的呼吸。這種靈魂碾壓的強大氣場，成為了整部電影最重要的註腳。

蘭斯發現，自己的腦海裡有太多思緒，繁雜而紛亂，這也就意味著他的表演將會十分豐富，即使面無表情，眼神和動作透露出來的氣場也會影響人們的印象，但正如蘭斯昨晚和科恩兄弟討論的一般，安東應該是一個凌駕於人類之上的上帝角色，他的腦海裡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只有單線條的果決，這種偏執所帶來的冰冷往往可以帶來居高臨下的超然，看起來是真實的，但感覺卻是虛幻的，製造出一種遊離於現實之外的疏離。

這就是一個悖論，不是嗎？

演員不可能大腦一片空白，他必須思考臺詞、思考走位、思考鏡頭、思考表演，即使進入忘我境地，腦海也不可能真正地完全清空；但這個表演卻要求這種摒除雜亂的執念，除了殺戮還是殺戮，除了執行任務之外，他似乎就是一個機器人，完全按照程式設計來執行，這些行為可以導致死亡，這些行為可以放過一碼——物件不是好人壞人、男人女人，而是符合標準的行為和違背標準的行為。

只有真正由內而外迸發出這種強大的氣場，才能夠將角色詮釋完整。

蘭斯不由再次開始熱血沸騰起來，那蠢蠢欲動的表演慾望和演員夢想，在不斷吶喊著：答應下來，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