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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哭他就慌了,忙捲起袖子替她擦眼淚,但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能全怪我,要是你不來相親,本座也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明明我們已經結了盟,你怎麼能背信棄義呢。”

蓮燈氣不打一處來,廣袖拂得獵獵作響,“你壞我名聲,叫我日後怎麼見人!”

“那就不要見了,待我們回到長安,你就留在神宮裡,誰也不知道碎葉城發生的事,有什麼關係。”他討好地笑了笑,把圭筆遞給她,“你要是不高興,也寫上你的名字好了,我不嫌棄。”

她狠狠奪過筆,抓著他的手指在那整潔飽滿的指甲上用力蹭了好幾下。可是舉起筆,卻不知道應該寫什麼,到底是彌渡、蓮燈,抑或是安寧。

前所未有的難過,她想不起來她是誰,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所有一切都是他們賦予的。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只是個孤魂野鬼,被召喚到了這具身體上,其實她誰都不是。

她把圭筆擲在了一旁,提起裙角下了臺階。沿著小徑往回走,太陽熱辣辣在頭頂燒灼著,她站了很久,光天化日之下,怎麼還不將她照得魂飛魄散?

他追上來,怕她曬傷,舉著袖子為她遮蔭。她在他袖籠散發出的鬱郁香氣裡抬起頭,“現在阿菩在哪裡?”

國師想了想,“大概回老家了吧!”

她哽咽了下,“為了騙我,在鳴沙山畫了兩年的壁畫,這份恆心倒值得欽佩。”

他把視線調到了別處,支吾道:“也不盡然是為了騙你,他本來就受了情傷,遁到關外避世。救了你之後他很高興,覺得終於有了個伴,你去長安後他心灰意懶,不久後也離開了。”

她苦澀地牽了牽嘴角,“還同我訂下三年之約呢,結果人面不知何處去了。”說著扔下他,垂頭喪氣走進了一片花蔭裡。

辰河的確是個好兄長,他怨恨的情緒全在國師身上,知道自己年幼的妹妹鬥不過這老妖,再見到她時並沒有責怪她。

兄妹倆個坐在窗前消夏,他把剝好的葡萄遞給她,一面道:“我同他們解釋過了,說國師是位表親,專愛開玩笑,他們聽了便不見怪了。”

他是溫雅誠實的人,偶爾撒一次謊,那些老友都深信不疑。蓮燈抱歉地擠出個笑臉來,“對不住了,阿兄。”

他說不要緊,“我知道你的難處,怪只怪阿耶,對權勢過分痴迷,把你攪進漩渦裡來。”

她低下頭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出兵的日子定下了嗎?幾時?”

辰河道:“再過五日,定在八月十六,讓兵士過完了中秋就開拔。”

她知道事情不可能有轉圜了,勝也好敗也好,聽天由命吧!她說:“阿兄會隨軍一同出征嗎?”

辰河搖了搖頭,“阿耶要我領兩萬人駐守碎葉城,不論前方戰況如何,碎葉城是根基,不能落入別人手中。安西都護經阿耶遊說,目下也動搖了,集結了五萬人馬加入,這樣算來有十三萬之眾,糧草軍餉還需我在後方供給。”

十三萬張嘴,還有無數的戰馬,該是多大的消耗,這筆帳算來令人心驚。她皺眉道:“糧倉裡有儲備麼?如果緊急徵調,恐怕很難為繼。”

辰河道:“河西走廊處處有糧倉,這點倒不必擔心。待過了扁都口入關內道,長安亦在不遠,碎葉城的軍需足夠應付了。”

所以準備做得很充分,定王的反心也不是成型於一日兩日內,就如他所說,被髮配碎葉城三十餘年,沒有一天不在盤算著怎麼回到長安。蓮燈只是嘆息,“阿兄,我還是覺得有些懸……”她不知道怎麼勸說他們,說國師另有所圖嗎?她沒有確鑿的證據,況且定王也未必願意聽。她只能告誡辰河,“朝廷對阿耶戒備久矣,不可太信任國師。萬一他是受今上委派,阿耶會落入圈套,那十三萬大軍會順勢被收編,豈不是大夢一場?”

辰河聽了有些訝異,“你是這樣看的嗎?你與國師……”

這算窩裡反吧,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一邊是心上人,一邊是父兄。雖然她到現在還不能適應郡主的身份,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親人遭難。

她臉上尷尬,潦草笑道:“我不過是防患於未然,阿兄聽過則罷,若覺得有理,千萬放在心上。”

辰河道好,“我會把話帶給阿耶,請他定奪。”

她嗯了聲,開始盤算應該帶上什麼隨行。辰河放下茶盞疑惑道:“你要一同出征?這樣不好吧,你一個姑娘家……”

她抬了抬手,“我已經決定了,阿兄不必多言。況且我一向不是養在深閨的,讓我在王府枯等訊息,我也耐不住。再說曇奴會隨軍,我就更沒有理由留下了。”

辰河還是希望她三思,畢竟打仗不是兒戲,一旦交戰刀劍無眼,她身在其中恐怕會有閃失。但是她這些年在外已經練就了獨立果斷的個性,拿定了主意就很難改變了。

辰河只得退了一步,“這事還是問過阿耶再說吧,如果他反對,你就打消這個念頭,可行?”

蓮燈說好,她並不擔心定王不同意,相反他大概求之不得。畢竟作戰過程中難免有意見相左的時候,只要她在,隨時可以與國師溝通,會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正面衝突。這個家裡,似乎也只有辰河是真正關心她,其餘的諸如定王和另幾位兄長,面上和藹,背地裡不知怎麼想。她一直覺得很難融入他們的生活,在這高牆深院中她是個異類,她一心想離開,哪怕是隨軍打仗也比困在這裡好。

當然定王認了親,那是定王的事,王妃的觀點不會改變。加上聽說她是唐娘子的女兒,更是眼中釘肉中刺一樣。

中秋前兩天開始籌備大宴,定王要宴請帳下大將,也是出征前最後一次與宅中家眷團圓,府裡相當重視。蓮燈對這種節日沒有太大的期待,他們忙他們的,她依舊在傍晚時分去園裡散步,剪兩束花,好回來妝點臥房。可這天消極已久的王妃不知怎麼出了涼風殿,與她在花園的幽徑上狹路相逢。

石子鋪成的小徑很窄,蓮燈厭惡她,但因定王和辰河的緣故,還是選擇息事寧人。便抱著一把梔子避讓在一旁,原想等她過去就罷了,沒想到李氏走到她面前,沒有錯身而過的打算,反倒停下了。

她乜斜起眼上下打量她,髮髻上插滿了金銀釵鈿,模樣看上去像只錦雞。聲音也難掩刻薄,憋著嗓子道:“郡主自打認祖歸宗,就沒有來我這娘娘殿裡請過安,眼裡可是沒有我?”

她還有臉找茬,辰河這麼好的人卻有個這麼惡毒的母親,真是好磚出自壞窯口,叫人訝異。

她沒打算賞她臉,唐娘子的遭遇在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就已經聽說了,雖然她依舊沒有關於生母的記憶,但同李氏對戰成了本能。她看她一眼,簡單直白地說:“是。”

王妃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仔細想想自己剛才的話,她說是?眼裡的確沒有她?

她氣壞了,從來沒有人敢這樣頂撞她。她寒利的嗓音恨不得把她割成千絲萬縷,銳聲道:“莫以為回到王府就當真是什麼郡主了,在我眼裡依舊是賤婢與外人私通養下的賤種,在我面前拿喬,早了八百年。”說罷氣極了,揚手隔開她,動作過大了,打得她手裡梔子的花瓣散落了一地。

蓮燈氣衝了頭,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將那把花枝用力砸在地上,伸腿一掃,掃空了王妃的下盤,輕而易舉就把她撂倒在石子路上。

一位養尊處優的貴婦,哪裡丟過這麼大的醜,又羞又恨打算反擊。可是還沒來得及等人攙扶,忽然發現一隻手被那煞星擒住了,她說:“看在世子面上不殺你,讓你長點記性。”只聽咔嚓一聲,手腕劇烈地痛起來,她失聲尖叫,知道自己的手骨被她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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