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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場現在每年收入是多少?就以最近十年最好的年景計算,如何?先交給我管三年,人手由我呼叫。我保證每年交給你這個數的一倍半。三年以後,我們再決定是否續約,用什麼條件。怎麼樣? ”她暗暗在心裡打著小算盤。

他有好幾個牧場,以擁有的牲畜牧民數量計算,在準噶爾是個富翁。可是,他還要供養噶爾丹殘部那些人,就不大寬裕了。那些人原不是普通牧民,多年當兵打仗,武藝高強,放牧的本事卻不行,年紀也大了,原先名下有牧場草場的,也已經失去。他們是噶爾丹的死忠,當初幫著迫害策妄阿拉布坦,如今還記恨策妄阿拉布坦把噶爾丹的骨灰獻給康熙,他們的家族要麼被消滅,要麼另立山頭與他們劃清界限。阿格策望日朗或者是出於道義義氣,或者是為了其他的什麼,對他們很好,衣食周全,有求必應。

就她的瞭解,天山南麓那幾個牧場都不大,周圍回人聚居,時不時有些小摩擦,歲入不高卻很麻煩。除了他們用來過冬的那個地方,他對其他的那幾個根本很少過問。她接手過來,又給了這麼優厚的條件,他應該會心動。

她雖不曾去過胤禩在張家口搞的那個牧場,那幾年間,那裡的事務大大小小都會報給她知道,大的計劃和方向也是她拿的主意。那個牧場似乎發展得不錯,她對牧場的執行管理也有了點感覺。就算她本事不濟,有一幫遊牧民族張羅著,也不會比現在差太多。虧空的部分可以用倒買倒賣的副業收入填上,三年,再怎麼也能撐下來。

最壞的情況,流年不利,牛羊死光,貨物遭劫,還可以把嫁妝變賣了賠償。感謝康熙的慷慨,陪嫁了大批值錢東西。感謝他的大方,對她的妝奩不問不看,直接計為她的財產。珠寶古玩還罷了,上等的絲綢茶葉瓷器到了這西邊可都是稀罕東西,能換很多牛羊。真算起來,她比他富有。

聽說過她身在皇宮裡,居然能與人合夥辦鋪子做生意,不清楚詳情,可也知道比他幾次小打小鬧的販賣交換複雜多了。她不聲不響地,就摸清了他的家底,他不奇怪。他要管的事太多,正缺一個賢內助。她願意幫他管事,他求之不得。可她一付談交易的口吻,令他有點不是滋味。

而且,怎麼想都覺得這裡面有名堂:“為什麼要天山南麓那幾個牧場?和去印度有什麼關係?你想要的是那些人手,想支使他們去幹別的吧。你到底想到印度去幹什麼?”從那裡往南,穿過帕米爾高原,正是西去印度的路。

被他看破,她索性大方承認:“我想去印度做生意。聽說印度不但是佛國,還遍地黃金寶石。我還想在帕米爾高原上設一兩個據點,看看能不能把生意長久地做下去。”

他搖搖頭:“莫臥兒皇帝信奉回教,印度早已不是佛國,更沒有遍地的黃金寶石。”

她當然知道佛教在印度早已式微,國教的地位被上層的伊斯蘭教和下層的印度教取代。她的目的地是孟買,目標是英國東印度公司,這些還不想對他提起,因而笑道:“總還有些古蹟值得看看。說遍地黃金寶石,也不是真的以為垂手就能撿到。絲綢之路,想必你也知道,早年養活了多少人,繁榮了多少地方?起了做生意的心思,就該去看看,有錢可賺自然好,沒錢可賺也就死心了,全當是遊山玩水去。”

這話換個人說,他一定不加理會,由她嘴裡說出來,卻叫他有些心動。蒙古人性格粗曠豪邁,不是精打細算錙銖必較的料,也瞧不上商人。情勢所迫,為了養活屬下那些人,他遠行辦事時,會順道弄些準噶爾缺乏的藥品茶葉回來,必要時用來換些必需品。算不上做生意,卻瞭解到行商的困難,對生意人的看法大有改觀,很佩服她的生意頭腦。

她從北京帶來不少絲綢茶葉藥材,其中大部分是皇家提供的,讓她利用這些在準噶爾十分珍貴的東西與重要人物修好。可她只用少部分來送禮,其他的都明碼標價地出售。內務府出來的御用品,遠遠不是從關內商販那裡輾轉流入準噶爾的東西可比,她把價格訂得高高,仍有人搶著買。在她的鼓動下,她的妹妹和朋友在北京開了一家藥材行,主要經營她從西域收集運回去的高價貴重藥材,再把她所得的那份利潤換成上好的絲綢茶葉藥材,請京城能工巧匠按準噶爾女子服飾打製一批金銀首飾,再買些貴婦慣用的胭脂水粉運回準噶爾。她的運輸隊長是皇帝派給她的蒙古侍衛,車伕是她用兩個會做飯的貼身嬤嬤從策凌那裡換回來的蒙古壯漢。運輸隊每次去北京帶著她給皇帝太后的請安信,再給皇帝太后皇子捎點東西,回程帶著皇帝太后皇子給她的信和東西,怎麼都是官差。漠西漠南山海關,通行無阻,有時還能讓當地王公官員派兵派車護送一段。他有時忍不住替她擔心,康熙皇帝發現她這樣利用“公主”的身份,會不會發怒?

那些賣給女人的東西,她又弄出打折的花樣。價格訂得高高的,視關係親疏好壞打折扣。親緣特別近的他母親和央金瑪,和順了她眼的貴婦,甚至可以白送。結果,準噶爾上層社會的女子們爭相對她示好。就連因他母親身體不好長年患病,成為實際的後宮之主的索多爾扎布,也不敢對她擺一點架子。她兩次辦茶會的邀請書,居然能讓那些傲慢的貴婦人興奮得幾個晚上睡不著覺。他毫不懷疑她不但從那些貴婦人身上賺了很多錢,也從她們口中聽說了很多事情。

娶她以後,他才知道平凡的沙漠草原也有“黃金寶石”。波斯女人做飯時隨手抓一把扔進鍋裡的花蕊,運到清國叫藏紅花,是貴重藥材。沙灘草地灌木叢下生長的一種野草,運到清國叫做貝母,也是貴重藥材。他應該相信,她在印度的土地上也能找到黃金寶石。

他其實已經參加了她的生意,建立起互惠的關係。他派人去波斯買藏紅花,採集貝母,收集天山雪蓮和鹿茸,她則用針對常見病症的成藥和茶葉作為他手下的報酬。讓她按自己的思路去拓展,她的生意做起來,受惠的也有他和準噶爾人。

準噶爾的國土和印度接壤。奧朗則布皇帝駕崩以後,莫臥兒王朝的形勢和印度的局勢會怎麼演變?有機會也該去看看。

阿格策望日朗打定主意:“我答應你。但是,你要做什麼事情,要怎麼調派人手,預先要告訴我。你對那一帶不熟悉,需要我的幫助。等孩子大一點,我陪你去印度。”

“好,一言為定。”楚言歡歡喜喜地與他擊掌為約。他是一個牽制,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夥伴。明確得到他的幫助,很多事容易多了。

考慮到楚言的身體狀況,這一次遷徙,走得很慢,排場也比平時要大。也許是前妻流產難產留下了陰影,阿格策望日朗有些“準爸”焦慮,總擔心萬一有什麼情況,白天還好些,夜裡身邊這些隨從應付不過來,儘量找靠近居民點的地方安營,再命當地首領派一兩個穩重利索的婦女過來。

雖然已經盡力把馬車弄得舒適平穩,可楚言大著個肚子,本來就是什麼姿勢呆久了都不舒服,窩在馬車裡趕路,一天下來頭昏欲嘔,腰痠背痛,下肢浮腫,站都站不穩。被阿格策望日朗抱進帳篷,往木床上一倒,一動也不想動。

阿格策望日朗體貼地問她想吃什麼,說了幾樣,只令她胃中酸水更加氾濫。

惠芬進來,一看不對頭,連忙找個藉口溫言將阿格策望日朗支出去,開啟隨身行李,將幾樣蜜餞果子用白瓷攢盤盛了遞過去。

楚言撿著話梅杏脯橄欖山楂果丹皮每樣吃了一塊,精神突然就好了,咕嘰咕嘰吃完一把葡萄乾,磕著瓜子,又要吃核桃松子。

惠芬笑著又遞過來一盤剝好的堅果:“可別吃得太多,這些東西好是好,可不能當飯吃。”

楚言忙著往嘴裡塞零食,含含糊糊地說:“我情願吃這個,那些肉啊奶啊的,我不吃。”

“讓我想想,怎麼弄得清淡點?”惠芬尋思道:“我前些天試了試咱們自個兒曬的那點小魚乾,味兒不錯。雞蛋還有,可惜沒蔥花。把桃脯切碎了,打在麵糊裡。鍋裡下點油,先把小魚乾煎得酥了,再下面糊攤成薄餅。再用黃花菜和木耳做個湯。可好?”

楚言眼睛一亮:“好啊!你說得我都饞了。”信不過自己的剋制力,忙伸手把盛零食的盤子推遠一些,突然想起:“忘了洗手!”

惠芬忍著笑,忙道:“都怪我!這就叫人去打水。”

話未落音,阿依古麗已探身進來問:“王妃在叫人送水嗎?”

見楚言點頭,身子往旁一讓。一個蒙古女人提了一個木桶走進來。

惠芬見是當地找來做粗活的女奴,也沒在意,自去取了臉盆來舀水。

楚言怪道:“阿依古麗幾時聽懂漢話了?竟知道我在叫水!趕明兒,可不能背地裡亂說話了。”

惠芬有些好笑,正想說不過是碰巧正要送水進來罷了。

卻聽那個蒙古女奴說道:“回稟公主,是奴婢告訴她的,奴婢是漢人。”

楚言和惠芬都是一呆。

那女子上前幾步,跪倒在地:“請公主救救我的女兒。”

楚言回過神:“起來吧。慢慢把事情告訴我。”一邊仔細打量這名女子,面頰黑紅粗糙,就是一個粗作的下層婦女,五官卻比突厥人蒙古人纖細柔和,聽口音象是中原一帶的。是被人口販子千里迢迢賣到大漠來的?還是被強掠來的?哈密有清軍駐紮,幹什麼了?難道官匪勾結?還是,象郭靖他媽一樣,家庭發生變故,輾轉流落到此?那樣的話,她女兒不就是女郭靖了?

那女子一張口,未出聲,先落淚。

惠芬見楚言半天沒吭聲,猜想是那走神的毛病又犯了,柔聲對那女子笑道:“要公主救你女兒不難,可你總得先說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沒頭沒腦的,讓公主怎麼幫?就從你叫甚麼名字,家住哪裡,怎麼到了這裡為奴說起吧。”

“是。奴婢孃家姓韋,喚名芝華,祖籍關中。”喉間哽了又哽,方才艱難地說道:“奴婢命薄,遇人不淑,以至淪落為奴。”

惠芬不滿道:“你既央求公主相助,卻又言語閃爍,遮遮掩掩,不肯吐實。這麼藏頭藏尾的,無處查實,誰知道你是不是別有居心?”

韋芝華急忙頓首:“奴婢不敢,奴婢說的都是實話。”

想她原是好人家的女兒,一時糊塗,做出有辱家門之事。這些年來輾轉漂泊,孤苦無依,歷經苦難,曾幾次尋死,只是放不下女兒。回想當日,就覺得種種磨難都是當初杵逆父母的報應,無顏再見父老,心中唯願爹孃以為她早死,不願再令家人傷心屈辱,甚至刻意隱藏家鄉來歷,就是對女兒也不曾說過。今日,聽說大王子與王妃路過,想起曾聽說這位王妃是大清公主,不由觸動她長久以來的思慮。她這一輩子,無論怎樣,都是活該,可女兒是無辜的。她的命運不應該重蹈於女兒身上。避開主母,她主動對主人,也是她現在的男人,提出願意過來服侍,又抓住機會引起了王妃的注意。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

韋芝華拿定主意,最要緊的是取信於公主,讓女兒逃出火坑,其他的罪,她可以用這一生和以後的生生世世來贖:“回稟公主,奴婢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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