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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中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食堂裡的扁豆炒肉不知是不是沒炒熟,不少人吃了上吐下瀉,夏文倩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天下學校的食堂差不多都一個樣兒,飯菜難吃不說,裡面還經常摻雜了一些什麼蟲子、頭髮、塑膠袋之類的不明物體。扁豆事件使得學生們把素日對食堂的不滿徹底爆發出來,起初只有兩個班的人聯合起來,拒絕去學校食堂用餐,後來事件愈演愈烈,大家同仇敵愾全跑去外面的餐館吃飯。演變到最後,幾個學生搬了把椅子攔在食堂門口不讓人進,以至於偌大的食堂某一天只有不到十個學生去吃飯。

其他人還猶可,卻苦了經濟不甚寬裕的優才生們,他們拿的是學校補助的飯卡,餓的“三月不知肉味”,圍在一處商議怎麼辦。有人提議寫“陳情書”,趁“食堂運動”之際要求學校加飯補,一致推舉唐譯負責此事。

唐譯騎虎難下,買了一張大紅紙,放學的時候喊住範從思,請他幫忙謄一下“陳情書”。他寫的一手漂亮的毛筆字。他笑說沒問題,“不過筆和墨在宿舍裡。要不,你跟我去一趟宿舍?”她忙說好。

十九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生不能進女生宿舍,女生卻可以以參觀的名義進男生宿舍。唐譯在宿管處登了記,好奇的到處張望。一樓的樓道里有男生光著上半身走來走去,她趕緊裝沒看到。從電梯出來的時候,範從思請她等一等,見外面沒人,這才開啟門請她進來。

唐譯這是第一次來大家口中所謂的“公子樓”,一進門便感嘆:“哇,你們居然有客廳,還有沙發,電視!”當晚她沒去上晚自習,等範從思把一大篇“陳情書”寫好,垃圾桶裡堆滿了沒寫好的廢紙。她很過意不去,“我沒想到寫毛筆字原來這麼費工夫,一個字寫差了,整篇都得從頭再來。”

範從思甩了甩痠疼的胳膊笑說沒事,拿著筆要去洗。唐譯忙說:“我來,我來。”搶著替他洗筆,收拾桌子。哪知道洗完筆出來,他看著她直笑,“你臉上有墨水。”

“哪裡?大概是洗筆的時候濺上去的。”她伸手去擦,擦了兩下沒擦到。

“這裡。”範從思指著她臉上的位置,抽了張紙巾輕輕地揩去墨跡。

唐譯因為兩人離得太近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垂著眼不敢看他,輕聲問:“好了沒?”見範從思不回答,不由得去看他,抬頭時見他正怔怔地看著自己,當即紅了臉。她退後一步,正要說話時,陳上推開門進來了。他察覺房間裡的氣氛有些奇怪,問:“你們在幹什麼?”唐譯忙說沒幹什麼。

陳上看著他們,過了會兒問:“那個什麼‘陳情書’寫好了沒?”唐譯忙拿給他看。他沒說什麼,扯著唐譯說:“寫好了就走吧。”唐譯謝過範從思,這才隨陳上一塊下樓。

一到沒人處,陳上開始發脾氣,“你有沒有自覺啊?怎麼能隨隨便便就進男生宿舍?”唐譯瞪了他一眼,“你發什麼神經?學校都讓進,你管得著嗎?”她心裡本來就存著火。自從兩人交往以來,他霸道地要求她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要向他報告自己的行蹤。她又不是他的所有物,他乾脆拿根繩子系在她身上得了。

兩人不歡而散。

唐譯去教室讓所有優才生都簽了名。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趁學校裡沒什麼人的時候,偷偷摸摸把紅紙黑字的“陳情書”貼在圖書館前的佈告欄裡。食堂風波未平,“陳情書”一事又起,加上是十九中獨樹一幟的優才生們的集體抗議,這事很快鬧了開來。中午下了課,大家再去看時,佈告欄裡洋洋灑灑的一篇“陳情書”已經不見了,食堂門口扮作“攔路虎”的同學也被保安驅散了。

唐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下午學校發出通知聲稱將會積極整頓改革食堂,“扁豆炒肉”視窗已經被取締了,堅決杜絕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歡迎大家的監督和批評。食堂很快恢復正常營業,“紅燒排骨”不再以土豆和豆腐泡來冒充了,“水煮肉片”裡的肉片也多了起來。

唐譯還在感嘆“有鬥爭才有進步”時,有人通知她請她下課的時候去一趟校長辦公室。日理萬機的校長為什麼找她?只要在優才班裡隨便打聽一下,便知道自己是“陳情書”的罪魁禍首,想到這裡,她嚇得冷汗涔涔。校長,校長他不會因為這個把自己開除吧……,自己聚眾鬧事,危害學校安全,罪名似乎挺大的……

範從思見她心神不定,惶惶忽忽的,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唐譯因為害怕,戰戰兢兢把這事跟他說了。他寬慰她:“我想不至於這麼嚴重,頂多把你叫去教育一頓。”唐譯眼前一黑,欲哭無淚說:“完了。”只要在她檔案裡輕輕寫上一筆,她這輩子就算完了。

範從思一個勁兒地叫她不要怕,放學後陪她一塊去了校長辦公室。唐譯慘白著一張臉猶如去赴斷頭臺,拽著他的手不肯放,可憐兮兮看著他。範從思不忍見她如此,“以前你說過我們是患難之交。這事我也有份,學校要記過,有本事把我們倆一塊開除了!”說著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廖校長五十開外,中等身材,模樣看起來和藹可親。他認識範從思,見到故交的兒子,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麼,主要是問唐譯這些優才生們在學校食堂裡是不是吃的不好、生活上有什麼困難之類的事。唐譯吊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忙說沒有沒有,感激涕零地歌頌起學校的好處來。

一出校長辦公室的門,她腿都軟了,扶著牆壁走不了路,對範從思說:“心理落差太大,你先讓我歇一歇,緩口氣。”說著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虛驚一場。剛才我還在想,廖伯伯要是記你的過,我就抱著他的大腿去求他。”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趕緊走吧,你扶我一把。”她後怕地說。

兩人攙扶著出了辦公樓。陳上、夏文倩、還有幾個優才生聽到風聲匆匆趕了過來,雙方在樓下碰到了。大家急得直問:“沒事吧?”唐譯拍了拍胸口,笑著做了個鬼臉。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逼二人講述事情的經過。

唐譯緩過神來,開始繪聲繪色說自己怎麼差點把膽嚇破,廖校長如何的親切和藹,範從思又是如何的仗義,聽的大家嘖嘖稱歎。

陳上一路沉著臉,沒有說一句話。範從思,你這樣不管不顧,分明是撬兄弟的牆角!

從這天起,他不再跟範從思同進同出,也沒有跟他說過話。範從思似乎並不以為意,也沒有找陳上和解的意思,照樣跟唐譯說說笑笑。慢慢地,大家都察覺到他們兩個之間出了問題,問範從思,他不回答,問陳上時,他滿不在乎地說“絕交了”。漸漸地,兩人關係勢同水火,簡直達到了凡是有你的地方就不能有我的地步。

唐譯不止一次試著恢復他們的友誼,結果陳上對她的勸和大發雷霆,範從思也總是無動於衷。她兩邊不討好,氣得乾脆撒手不管。

僵局就這麼日復一日持續著,優才班被他們兩人的低氣壓籠罩著,成天愁雲慘霧,雞飛狗跳。放了學陳上回到家,空蕩蕩的只有自己一個人,突然覺得很寂寞。唐譯由於他的任性對他愛搭不理,李喆因為趙明顏的關係早就疏遠了自己,何先勇之流他懶得理,跟範從思又斷交了,他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有一天夏文倩碰見坐在玉明湖邊發呆的範從思,笑著跟他打了一聲招呼。範從思懶洋洋的似乎沒什麼精神。夏文倩跟他閒聊了幾句,忽然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愛晚亭’下面,你正跟人在打架呢。”

“哦,是嗎?我怎麼不記得?”範從思很感興趣地問。

“那還是去年的事,你可能忘了。你和陳上跟好多人打架呢,陳上本來跑走了,見你摔倒了,又跑回來扶你,攔在你面前要跟人單挑。”

範從思記起來了,忽然觸動心事,低著頭一句話都沒說。

夏文倩沒再多說什麼,對他笑了一笑走了。

不知是不是天意,鬼使神差的,他在宿舍裡碰見了回來拿東西的陳上。兩人站在客廳裡,面面相覷看著對方,周圍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兩人對視了大概有半分鐘,冰凍的僵局慢慢地融化開來。

範從思輕輕地說了一句:“阿上,你回來了?”

好半晌,陳上微微點了點頭,“嗯。”

就在友情最終戰勝了愛情的同時,夏天悄無聲息來臨了。

十九中其他人都放了暑假,只有十幾個優才生要留下來集中培訓。夏日炎炎,熱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有好事的學生要試試室外溫度到底有多高,拿了個生雞蛋放在汽車蓋上,很快烤熟了。宿舍裡沒有空調,唐譯整日不是待在教室便是窩在圖書館。

這日成績單發下來了,唐譯先不看自己的,一見陳上“語文”那一欄醒目的紅色數字,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陳上考前曾當眾誇下海口,說他這次要是不及格,就去男生宿舍裸奔,因此男生們一個勁的起鬨要他裸奔。唐譯暗罵他活該。

陳上氣得大罵語文老師,把成績單一揉,作勢要扔掉。唐譯搶過來,又細細看了一遍,有些驚訝地說:“你英語竟然考了101分。”陳上哼了一聲說:“那當然,外教可不是白請的。”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興高采烈拿過一張紙,把所有分數加起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剛好及格。他揮著成績單大聲說:“誰說我沒及格?平均分及格就是及格了!”

大家不服氣,七嘴八舌罵他耍賴。他笑嘻嘻的不說話,一副“你奈我何”的痞子樣兒,氣得眾人乾瞪眼。也有人站在他那邊說平均分及格了也算及格嘛。

哪知沒過幾天,學校BBS論壇上有人貼了一張“裸奔”照。照片上只有一個光溜溜的背影,因為是夜裡,照的很模糊,看不清是誰。帖子隱去了姓名,底下的簽名則是“九月裡的驚鴻一瞥,為此我寧願不顧一切”,然後是省略號。據說陳上當時裸奔的時候,口裡翻來覆去唱的就是這句,因此被人拿來調侃。

某人見了這個帖子,大為震怒,當即就動用特權把發帖人的ID封了。

這事成了優才班茶餘飯後的一個笑談,以至於後來大家互相打趣都問:“今天你裸奔了嗎?”陳上為此一整個暑假沒去學校找唐譯,兩人見面都是約在外面。

這日太陽剛下去,陳上坐在葡萄架下吃西瓜。陳母拿了一疊資料過來叫他簽字。陳上一手拿著西瓜,看也不看簽了,問是什麼。陳母說是自費出國留學合同。他臉色一變,當即把西瓜扔了,“媽,你怎麼不跟我商量一下?”

陳母瞪了他一眼,“怎麼跟媽媽說話的?出國讀書是你爸的意思,總不能放任你在國內無所事事吧,出去吃吃苦也好。人家還沒決定要不要你呢,你以為這麼容易麼?這所學校十月份有一個考試,要考過了才能入讀呢。這兩個月你把英語好好補一補,考過了就去讀,沒過就回來。”

陳上覺得照自己這成績十有八九考不過,因此沒怎麼把這事放在心上。等到開了學,他把留學考試一事跟唐譯略微提了一提。唐譯見他自己不當一回事,她自然更不在意。兩人成日裡說生活無聊、日子過得太慢,長大了要怎樣怎樣,總覺得留學啊、畢業啊、分別啊,都是一些遙不可及的事,哪知道轉眼就天各一方。

陳上因為還沒成年,留學簽字一應手續都是陳母代辦,他根本就不清楚具體事宜。九月裡他去考了一次GRE,成績慘不忍睹。唐譯拿著他GRE的成績單,點著他額頭調侃道:“就你這破英語,還想出國?得了吧,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國內,中文字都不認識幾個。”陳上被她說的不好意思,伸手去撓她癢癢,唐譯笑得連聲討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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