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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堅信,即使我能確定字條的全部內容——就是我朋友如此設法傳遞給我的警告的全部意思,即使這一警告本應向我揭示一場最無以言表的災難,也根本抵不上我能看清的這幾個字對我的折磨和使我產生的恐懼。那個“血”字,那個在一切神秘、痛苦、恐怖事件中如此常見、最最要命的字,現在傳達著多少倍的含義,它那含混的意思(由於它和前面其他的字分了開來,意思看不清)冰冷沉重地往身陷幽暗囹圄的我的心頭砸了下來,讓我直冷到最最深的心裡。

毫無疑問,奧古斯特讓我一直藏著是完全有道理的,我猜想著上千種可能的理由——可就是想不出一個,能令人滿意地解開這個謎底的。我剛從暗門處回來、注意力還沒被老虎的奇怪舉止所吸引時,曾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引起上面人們的注意,即使這麼做沒能成功,也要設法打通下層甲板鑽出去。我覺得自己在緊急情況下還是能完成其中的一項任務的,儘管並沒有絕對的信心,我還是因此而有(換了個場合就根本不會有的)勇氣去面對目前的兇險處境。可是,我所能讀清楚的這幾個字讓我徹底喪失了這樣的勇氣,我第一次感覺到了不祥的命運。一陣絕望襲來,我一下再次撲倒在床墊上,在昏睡中度過了大約一天一夜的時間,只間或地恢復過理智和記憶。

最後,我再次坐起來,埋頭回想著身邊發生的可怕事件。沒有水,我最多還能撐二十四個小時——再長就不行了。在我被囚於此的第一階段時間裡,我盡情享用了奧古斯特好心留給我的甜酒,可它們只能讓我發熱,根本平息不了口渴。現在剩下的只有四品脫左右一種度數很高的桃子酒,一想到它,我就直反胃。香腸全吃完了,那塊火腿只剩下一小塊皮,那些餅乾,除了從一塊餅乾上掉下的幾塊碎片外,全給老虎吃光了。讓我雪上加霜的是,我的頭痛在時刻地嚴重起來,隨之而來的,是自第一次睡著後一直多少困擾著我的神志恍惚。過去幾個小時裡,雖說非常困難但我還能呼吸,可現在每呼吸一次,胸部都會感到一陣痛苦的痙攣。但還有一件性質完全不同的事讓我感到不安,它令人心煩,讓人感到恐怖,它才是使我從床墊上的昏睡中清醒過來的主要原因。那就是狗的舉止。

我剛才往紙條上揉黃磷的時候,首次注意到它舉止中出現的變化。我正揉著,它發出一聲低吼,用鼻子湊過來在我手上擦著,但是當時我十分激動,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別忘了,之後不久我就倒在床墊上,死死睡了過去。很快地,我就聽到耳朵近旁傳來一陣奇特的嘶嘶聲,發現是老虎發出的,它的神情顯然十分激動,呼哧呼哧直喘氣,眼珠在黑暗中閃著兇光。我衝它說了幾句話,而它則答以低低的一聲吼叫,然後就不做聲了。我很快又昏睡過去,又被同樣的嘶嘶聲弄醒。這樣的情況反覆了三四次,最後,它的舉止讓我感到一陣害怕,使我完全醒了過來。這時候,它躺在箱口近旁,嘴裡發出可怕的吼叫——儘管聲音低沉,好像在抽筋似地直咬牙齒。我絲毫不懷疑,它已經發瘋了,不是因為口渴就是因為艙裡渾濁的空氣,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我殺了它,我可想都不會去想,可為了我自己的安全,似乎絕對有必要這麼做。我能夠明確地感到,它的目光帶著殺氣,正直直地盯著我,每時每刻,它都有可能向我撲上來。最後,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可怕的情景,決心不顧一切都要從箱子旁走開,而如果它要來阻擋我,必要時只好把它處理掉了。要走出去,我得直接跨過它的身體,而它似乎早已預料到我的計劃——兩條前腿一撐(我是根據它目光位置的變化推測的),露出了整排白白的牙齒(那很容易看見)。我摸到了剩下的火腿皮和裝著酒的罐子,和奧古斯特留給我的一把很大的切肉刀一起帶在身邊,然後,我用斗篷把自己全身儘可能裹好,便試著朝箱子口走去。我剛一邁步,那狗就一聲大吼朝我脖子撲過來,全身重量撞在我的右肩,我重重朝左邊倒去,那憤怒的動物則整個地從我身上躍了過去。我跌跪在地上,頭蒙在毯子裡,這些毯子保護我逃過了狗的第二次憤怒的攻擊,但我還是感覺到了狗的利齒正死命撕咬著圍在我脖子上的羊毛毯,不過幸運的是,它沒能咬透圍了多層的毯子。這時,我被那狗壓在身下,再多壓一會,我就得完全被它壓住不能動彈了。絕望使我產生力量,我壯膽一躍起身,用力把它推開,把床墊上的幾條毯子全拉了起來,朝它拋過去,沒等它從毯子裡鑽出來,我衝出箱門,並把門緊緊關上,使它沒法再追上來。可是在這陣搏鬥中,我不得不扔下那一小塊火腿皮,現在的全部給養就只剩下那一小瓶酒了。一想到此,我覺得心裡陡然升起一陣乖戾的情緒,就像被寵壞的孩子在類似情況下也可能發生的一樣,把瓶子舉到嘴邊,把裡面的酒喝了個精光,憤憤地把瓶子往地上一砸。

瓶子撞擊地面的聲音剛一消失,我就聽到前艙方向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那聲音十分急切,但壓得很低。這聲音實在讓我感到意外,它在我內心激起的情緒是如此激烈,使我怎麼都無法做出回應。我完全失去了說話能力,但生怕朋友以為我死了,不來救我就回去了,我便站在箱門附近的柳條箱之間,渾身猛烈地抖動,喘著粗氣想喊出聲來。可是哪怕一個音節就能傳達一千個詞彙的意思,我還是怎麼都說不出來。這時,我站身之處前面什麼地方的雜物堆裡傳來一陣微微的移動聲。這聲音很快就弱了一點,越來越弱。難道要我忘記這時候的感覺嗎?他要走開了——我的朋友,我的夥伴,我是那麼地指望他——他要走了——他要把我丟下了——他走了!他要讓我在這裡悲慘地死去,在這最最可怕可憎的地牢裡死去——一個字,一個小小的音節就能拯救我——可是我就是無法發出這一小小的音節!我肯定,我感覺到了比死本身更可怕千萬倍的痛苦。我腦子裡天旋地轉,我昏昏沉沉地朝箱底倒去。

我往下倒的時候,那把切肉刀從我緊身馬褲的腰帶上掉了下來,啪地一聲砸在地板上。我從來沒聽見過比這更美妙的天籟!我極其緊張焦慮地傾聽著,希望這一聲音能對奧古斯特產生作用——因為我知道,喊我名字的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他。好一會兒毫無聲響。最後,我聽見有人以很低的聲音,猶猶豫豫地喊了幾次“亞瑟!”重新燃起的希望立刻釋放了我說話的力量,我用盡全力高聲喊道,“奧古斯特!哦,奧古斯特!”“噓!看在上帝的分上,別作聲!”他回答道,聲音激動得微微顫抖;“我馬上就過來了——等我從下艙裡摸過來。”我聽見他在雜物堆裡爬了很久,覺得每一分鐘都有一個時代那麼長。終於,我感到他的手搭在了我肩膀上,同時,他把一瓶水放在我嘴唇邊。只有突然被人從墳墓的血盆大口中解救出來的人,或經歷過我在那悽慘的囚牢裡經受的難以忍受的乾渴的人,才能想象我在痛飲了最最奢侈的美味瓊漿後產生的那種無以言表的狂喜。

見我多少平息了乾渴,奧古斯特從衣袋裡掏出三四個煮熟的馬鈴薯,我立刻貪婪地吞了下去。他還帶來了一盞遮暗的提燈,那令人愉悅的光亮所帶給我的安慰,與水和食物帶給我的幾乎完全一樣。可是我急於弄明白他許久不來看我的原因,他便講述起我困在下艙那幾天裡船上發生的事情。

<b>第四章</b>

正如我所料,帆船在奧古斯特把表留給我後約一小時便起航了。那是六月二十號。別忘了,此後我在下艙裡呆了三天,在這段時間裡,甲板上經常十分繁忙,需要跑來跑去的,特別是在主艙和臥艙之間,所以他沒有機會來看我而不冒暗門被人發現的危險。他最後來看我時,我讓他放心,告訴他我過得很好,所以之後的兩天裡他便沒為我怎麼操心&mdash;&mdash;不過還是想伺機下來看我。可直等到第四天他才找到了機會。在這段時間裡,他好幾次打定主意要把這樁冒險事情告訴他父親,好立刻讓我上甲板去,但當時我們離南塔克特還不太遠,而從巴納德船長不經意間漏出的隻言片語來看,也讓人擔心他一旦發現我在船上,很可能立刻掉頭返航。另外,奧古斯特對我說,他反覆考慮後覺得,反正我也不會有什麼緊急需要,而且認為真有需要時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敲擊暗門。因此,他思量之後,決定讓我一直呆在下面,等他找到機會可以下來看我。我前面已經說過,他給我帶了那塊表之後,我一等就等了四天,也就是我藏進下艙的第七天。那一次他既沒帶水,也沒帶吃的,下來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並讓我從箱子去暗門下面&mdash;&mdash;以便他能從臥艙裡給我送補給。他走下艙來時,發現我睡著,因為聽起來我正鼾聲大作。我算來算去,這一定是剛從暗門處拿到手錶回來後睡著的那次,結果那次一睡至少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後來,我根據自己的經驗以及別人的確證,瞭解到狹窄密閉空間裡陳年魚油散發的惡臭具有很強的致眠作用。想到我藏身其中的下艙的情況,想到帆船長期用於捕鯨,更讓我感到驚奇的,倒不是我竟然睡了上面所說的那麼長一段時間,而是我竟然還能睡醒過來。

奧古斯特連暗門都沒關就先低聲喊了我&mdash;&mdash;可是我沒有回答。然後他關上暗門,提高了一點嗓門,最後喊得很響&mdash;&mdash;可我依然在打鼾。這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要穿過雜物堆走到我身邊得花費一點時間,而他的缺席很可能被巴納德船長注意到,因為他隨時都有事讓奧古斯特做,要他整理抄寫與此次航行有關的檔案。於是他決定先上去,等下次找到機會再來看我。使他更容易做出這樣決定的是,我似乎睡得十分安穩,他怎麼也想不到這樣的禁閉生活會對我產生何種不利影響。他剛一打定主意,立刻就注意到甲板上一陣忙亂,聲音明顯是從主艙傳來的。他趕緊跳出暗門,關上它,推開臥艙門。可沒等他抬腿邁出門檻,眼前閃過一把手槍,與此同時,他捱了鐵棍重重一擊,倒下了。

一隻粗壯的手緊抓著他脖子,把他拖進主艙拋在地板上。他還能看明白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他父親被五花大綁著,頭朝下躺在升降梯臺階上,前額上有一處深深的傷口,鮮血不住地往外流。他一言不發,看起來快死了。站在他身邊的是大副,他正用兇殘而譏諷的眼神盯著船長,一邊不慌不忙地在他的衣袋裡搜尋著,並很快地掏出一隻很大的錢包和一隻航海表。七個水手(包括一名黑人廚子)在左舷的臥艙裡翻尋武器,很快就拿著火槍和彈藥出來了。船艙裡除了奧古斯特和巴納德船長外還有九個人,都是帆船上最最兇殘的傢伙。這些壞蛋把我朋友雙手反綁著,一起上了甲板。他們徑直來到從裡面拴住了的前甲板艙口,兩個叛匪舉著斧子站在一邊,還有兩個站在艙口蓋旁。大副高聲喊道:&ldquo;下面的人聽見我的話了嗎?給我一個一個都上來&mdash;&mdash;快點&mdash;&mdash;聽好了&mdash;&mdash;不許嘀咕!&rdquo;好大一會都沒有人出現&mdash;&mdash;最後出來了個英國人,他是個新手,可憐地哭著,拼命求大副饒他一命,可得到的唯一回答就是他前額上捱了一板斧。可憐的傢伙一聲未吭就倒在了甲板上,黑人廚子用胳膊把他像夾小孩似地一夾,一扔扔進了海里。下面的人聽見擊打和倒地的聲音,無論怎麼威脅誘惑都不肯上甲板來,直到上面的人說要用煙把他們燻出來。接著下面的人就開始大沖鋒,一時間,似乎掌握帆船的權力要被他們重新奪回去了。可叛匪最終還是成功地關上了艙蓋,衝出來的只有六個人。這六人發現自己赤手空拳,寡不敵眾,稍微抵抗了一下便束手就擒了。大副對他們一番花言巧語&mdash;&mdash;毫無疑問,那是說給下面的人聽的,要他們投降,因為他們很容易就能聽清甲板上說的一切。結果證明,大副的狡詐一點不遜色於他的兇惡。在前甲板艙下的人立刻表示願意服從,一個一個上到甲板,立刻被反綁起來,連同先出來的那六個,一起仰面朝天扔在甲板上&mdash;&mdash;沒捲進叛亂的全部水手都在了,一共二十七個。

一場極為殘忍的屠殺開始了。被綁住的水手給叛匪拖到船舷邊,那廚子便手起斧落,一個腦袋接一個腦袋地砍下去,然後另外的叛匪將他們推入大海。就這樣二十二個人送了命,奧古斯特也早已聽天由命,隨時準備輪到自己。但那些惡棍也許是砍得厭倦了,也許是對自己的血腥舉止有點噁心,暫時住了手,不去砍那剩下的四個水手以及和他們一起被扔在甲板上的我的朋友了。這時,大副派他們下去找朗姆酒去,這夥殺人兇手喝了個酩酊大醉,直喝到太陽西沉。接著,他們就為如何處置那幾個還活著的人吵了起來,那幾個性命僅存的人就躺在離他們幾步之外,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烈酒對幾個叛匪似乎產生了軟化作用,只聽得好幾個聲音說要把俘虜放了,條件是後者也得加入叛亂,分享好處。然而那個黑廚子(那傢伙是個真正的惡魔,而且對眾人的影響力似乎至少和大副一樣大)堅決反對這樣的建議,好幾次站起身來要把他在舷梯口的活繼續進行下去。幸運的是,他喝得爛醉,很容易地就被那夥人當中血腥味稍輕些的人制止住了,其中有一個人稱德克&middot;彼得斯的索手[1]。此人是生活在密蘇里河源頭附近荒僻的黑嶺山區烏普薩羅卡部落一個印第安女人的兒子。我相信他父親是做皮毛生意的,至少與劉易斯河上的印第安貿易站有點關係。彼得斯本人是我所見過的相貌最為猙獰的人。他五短身材,高不到四英尺八,卻肌肉飽滿強壯。特別是他的手,又大又厚,遠不是常人的形狀。他胳膊和大腿都以一種最奇特的方式彎曲,看上去似乎沒有絲毫柔性。腦袋也長得變了形,大得出奇,頭頂處有一道凹痕(就像大多數黑人頭頂的凹痕那樣),頭上沒有一根頭髮。他為了遮掩這並非因為年齡而起的禿頂,便經常戴著一副看上去像是用獸皮做成的假髮&mdash;&mdash;有時候是西班牙狗的狗皮,有時候是美國棕熊的熊皮。在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他頭上正頂著一片熊皮假髮,這使他臉上特有的烏普薩羅卡人的可怕神情更為猙獰。他大張著的嘴巴幾乎橫貫了整個臉部,薄薄的嘴唇就像他軀體的其他部分那樣,生來就沒有柔軟的特性,使他無論情感有什麼變化,臉上的神情永遠如此。在想象這樣的主導神情時,還必須考慮到他那排長而外突的牙齒,嘴唇連它們的一半都無法包住。朝這人隨意地一眼瞥去,可能會覺得他正笑得渾身抽搐,可再看上一眼會讓人一陣驚懼,意識到即使這樣的表情是在表達歡樂的情緒,那也一定是魔鬼的歡樂。關於這個極為奇特的傢伙,南塔克特的水手們嘴邊經常掛著他很多的故事,都說他一旦激動起來,力氣大得驚人,有些故事讓人聽了覺得他是不是頭腦有點問題。但在格蘭帕斯號上,他在叛亂時受到的更多是挖苦嘲諷而不是其他。我這麼詳細地講述德克&middot;彼得斯的情況,是因為儘管他面目猙獰,卻是讓奧古斯特免於一死的主要人物,也因為此後我在講述中經常要提到他&mdash;&mdash;我這麼說吧,此後故事中的事件常人從未經歷過,也因此而遠遠超出了他們能夠相信的範圍。可儘管我根本不指望能讓人相信我即將要講述的故事,我還是要講,因為我相信時間的流逝和科學的進步會證實我故事中那些最重要、似乎又最不可能的事情。

叛匪們猶豫再三,又激烈地爭吵了兩三次,終於決定把所有的俘虜(除了彼得斯開玩笑地堅持要留下為他做文書的奧古斯特)放到一條最小的捕鯨船上任其漂流。大副下到艙裡去看看巴納德船長是否還活著&mdash;&mdash;別忘了,叛匪們上甲板去時把他丟在了下面。兩人很快就回來了,船長一臉慘白,不過多少從剛才所受的重傷中恢復了一些。他說話的聲音幾乎難以聽清楚,他懇求他們不要把自己扔到小船上去,而是各回自己的崗位,還保證他們想在哪裡靠岸就在哪裡靠岸,他不會把他們繩之以法。可他全白說了。兩個惡棍揪住他胳膊,把他從帆船的一邊扔上了小船&mdash;&mdash;剛才這兩人下艙去的時候,小船給放到了海上。然後,他們給躺在甲板上的那四個人鬆了綁,命令他們跟著跳下去,他們沒加抵抗便照辦了&mdash;&mdash;奧古斯特仍然很痛苦地躺著,只是奮力請求滿足他那可憐的要求,最後與父親告別。叛匪扔下了一些航海餅乾和一罐水,但既不給他們桅杆船帆和槳,也不給他們指南針。小船被拖在帆船後面走了一會,期間叛匪們又商量了一回,然後砍斷拖繩,任其在海上漂流起來。這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沒有月亮,也看不見星星,儘管風並不大,海面上還是浪濤翻騰,十分可怕。小船立刻就消失在視線之外,船上那些不幸的人們看來沒什麼希望了。不過,這一事件發生於北緯35度30分,西經61度20分的地方,離百慕大群島並不太遠。因此,奧古斯特便安慰自己希望小船也許能成功抵達陸地,或者能飄到離陸地足夠近的地方,遇上近岸的大船而獲救。

帆船此時鼓起滿帆,繼續按原先的航線向西南駛去。叛匪們正議論著一樁海盜生意,根據能聽見的隻言片語,他們計劃要半路阻截一條從維德角群島駛向波多黎各的大船。誰也沒去注意奧古斯特,他被鬆了綁,還可以自由地在主艙升降口之前的甲板上走動。德克&middot;彼得斯對他倒不那麼兇,還不時使他免遭廚子的毒打。不過,他的處境依然十分危險,因為那些傢伙一個個還醉醺醺的,不能指望他們對他始終抱著好脾氣,或一直對他不聞不問。不過,最使他感到沮喪的,是他身陷如此處境對我造成的影響,而我對他的真誠友誼從來沒有半點懷疑。他不止一次地決定把我在船上的秘密告訴叛匪,但還是沒這麼做,這部分是因為他想到剛剛親眼目睹的屠殺慘景,部分是因為他還希望很快能把我解救出去。對後一目的,他不停地尋找機會,但儘管他一直在尋找,還是在小船被割斷纜繩在大海上漂流後的第三天才找到了機會。終於在第三天晚上,突然颳起了強烈的東風,所有的水手都被叫上甲板去收帆了。他乘著一片混亂悄悄下了甲板,走進臥艙。可是使他萬分恐懼和傷心的是,臥艙已變成了儲藏室,滿滿地堆著各種各樣食品和雜物,特別是那根長長的鐵錨鏈,從前是塞在舷梯下的,現在被拖了出來,以便給一隻箱子騰出地方,而錨鏈就壓在暗門上面!要把錨鏈搬走而不被人發現是根本不可能的,於是他趕緊回到甲板上。他剛爬上去,大副一把揪住他喉嚨,問他在艙裡幹什麼,要把他從左舷扔到海里去,德克&middot;彼德斯插進來又一次救了他的命。這回,奧古斯特被銬上了手銬(船上有好幾副),兩條腿也被緊緊綁在一起。然後,他被帶到前艙,扔到了緊挨著前隔艙的一張下鋪上,並被警告絕不許再踏上甲板,除非&ldquo;這帆船不再是條帆船&rdquo;。這是把他扔進下鋪的那個黑廚子的原話&mdash;&mdash;很難說清楚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正如下文所述,這整個事件後來竟然成了我得救的原因。

<b>第五章</b>

廚子離開前艙後好一會兒,奧古斯特萬念俱灰,不指望自己能活著離開那個臥鋪了。於是他決定,一旦有人來看他,就把我的情況告訴他。他覺得,與其讓我在艙底死掉,不如讓我落到叛匪手裡試試運氣&mdash;&mdash;我被關在下面已經有十天了,而給我的那罐水還不夠喝四天的。他正這麼思量著,突然想到,也許能透過主底艙和我聯絡上。這麼做極其困難和危險,換了個場合他根本連試都不會去試,但是現在他反正也沒有活的指望,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於是便專心致志地考慮了起來。

首先想到的是手銬。起先,他覺得無法把它去掉,擔心這樣的話他做什麼都會很不方便,可是再仔細一看,他發現只要把手縮緊一些,便可以毫不費力地從手銬裡任意地滑進滑出&mdash;&mdash;原來這副手銬根本無法鎖住年輕人的手,因為他們手上較細的骨骼很容易擠壓收縮。於是他解開綁在腳上的繩子,把繩子擺好,以便萬一有人下來時,可以很容易地把腳重新套進去。然後,他檢視了連線著下鋪的艙壁。那裡的擋板是軟松木的,大約一英寸厚,他可以毫無困難地把它撬開,穿身而過。這時,從前艙升降梯口傳來說話聲,他剛把右手穿回手銬(他的左手沒有脫出來),把繩索打了個活結套上腳踝,德克&middot;彼得斯就下來了,身後跟著老虎。老虎立刻跳上床鋪躺了下來。這條狗是奧古斯特帶上船的,奧古斯特知道我很喜歡這動物,覺得我會很樂意在航行中有它在身邊陪伴。他把我帶進下艙後立刻去我家找它,但在給我帶表來的時候忘了提及這件事。自發生叛亂事件以來,奧古斯特一直沒見它,便以為它已經死了,已經被大副那一夥惡棍中的某個人扔到海里去了。後來才知道,它好像鑽進了捕鯨小船下的一個洞裡,怎麼也動彈不得,無法脫身。後來是彼得斯把它放了出來,並出於某種善意&mdash;&mdash;這樣的善意,奧古斯特知道該如何感謝&mdash;&mdash;把它帶到前艙給他做伴,同時還留下一些醃牛肉、土豆和一罐水,然後就回身上去了,答應第二天還會下來給他再帶一些吃的來。

等他一走,奧古斯特就從手銬裡掙脫雙手,除去腳上的繩索。接著,他搬下躺在其上的床墊的一頭,奮力地用折刀(因為歹徒沒想到搜他的身)切割起擋板來,他儘可能在靠近鋪面的地方切割,這是為了萬一突然有人來了,可以把床墊那一頭放回原處,正好把切割處擋住。不過,他後來並沒有受到什麼打擾,到夜裡時分,他把擋板完全割開了。應當一提的是,自從叛亂髮生以來,所有的叛匪都不在前艙睡,他們都睡主艙,在那裡翻出巴納德船長的出海存貨大吃大喝,除了航行時絕對必要操縱的事項外一概不管。這樣的情況使我和奧古斯特十分幸運,因為如果情況不是這樣的話,他就根本不可能到我這裡來。就這樣,他滿懷信心地按計劃進行著。不過,直到天快亮時,他才第二次切斷那塊木板(與第一次切下的有一英尺距離),形成了一個足夠大的孔洞,使他得以便利地鑽到主下甲板去。到了那裡,雖然他還得爬過一堆堆差不多堆到上甲板底部的油桶,那地方他差一點連身體都塞不進去,他還是沒費什麼力就到了主下艙蓋邊。這時他發現老虎也擠過兩排油桶,跟著他下來了。可是,時間已晚,不可能在天亮前到達我藏身的地方,這主要是因為要鑽過下艙裡堆得密密麻麻的東西十分困難。於是他決定回去等到第二天晚上再說。計劃停當之後,他拉去了艙蓋栓,這樣,他真要下去時能儘可能少一些阻攔。他剛一拉開栓,老虎就跳到露出的小小開口處,嗅了一陣,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還用爪子直抓艙蓋,好像要用爪子把艙蓋移開似的。從它的舉動來看,它無疑已發現我在底艙,而奧古斯特認為,要是把它放下去,它沒準能找到我。這時,他有了一個給我送信的念頭,因為當務之急是告訴我最好不要自己闖出去,至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不行,而他第二天能不能按計劃到我這裡來也難以肯定。後來的事態發展證明他能想到這個念頭有多麼的幸運,因為如果我沒有收到那張字條,絕望中肯定會去驚動那些水手,最後的結果很可能是把我倆的命全搭上了。

決定要寫字條後,困難是到哪裡去找必要的材料。很快,他用一根舊牙籤做成筆,而這麼做,他完全靠的是感覺,因為兩層甲板之間一片漆黑。紙就用了一封信的背面&mdash;&mdash;就是那封偽造的羅斯先生的來信。這一封是原件,但筆跡模仿得不太好,奧古斯特重寫了一封,幸運的是,他把第一封塞進了大衣口袋,正好在這樣的時候被他找了出來。這樣,就差墨水了,他立刻找到了替代的辦法,用小刀在指甲上方一點點的地方輕輕劃了一刀&mdash;&mdash;像通常發生的情況一樣,血從傷口湧流了出來。就這樣,他在黑暗中,在這樣的情況下,盡力寫完了字條。內容簡單地告訴我發生了叛亂,巴納德船長被扔上小船漂走了,還告訴我也許很快就會得到補給,但是我千萬不要冒險輕舉妄動。最後的幾個字是:&ldquo;我寫這封信用的是血&mdash;&mdash;躲好才能保命。&rdquo;

他把這張字條綁在狗的身上,把狗放下艙口,自己儘快回到前艙,確信自己離開時沒有人來過。為掩蓋隔板上的孔洞,他把小刀紮在洞上方一點點的地方,在艙鋪上找來一件水手外套掛到刀柄上。然後他重新把手塞進手銬,把繩索重新套上腳踝。

他剛做完這些事情,德克&middot;彼得斯醉醺醺地下來了,不過脾氣很好,還給我朋友帶來了當天的食物,有十幾個烤愛爾蘭大土豆和一大罐水。他在床邊的箱子上坐了一會,無拘無束地談起了大副和一般與帆船有關的話題。有那麼一會兒,奧古斯特對他的古怪舉動感到十分驚訝。不過,他最後還是回甲板去了,嘟噥著答應第二天給他的囚徒帶一頓豐盛的晚餐來。白天時間,兩個水手(捕鯨炮手)由廚子陪著一起下來,三個人都酩酊大醉。像彼得斯一樣,他們都毫無保留地大談著他們的計劃。看來,這夥人之間對最終目標意見對立,除了要攻擊隨時就會遇上的從維德角開來的船這件事之外,對什麼都意見不一。他所能肯定的是,叛亂的目的並不全為了搶劫,大副與巴納德船長的私下結怨才是主要原因。水手之間似乎分成了兩個主要派別&mdash;&mdash;一派以大副為首,一派以廚子為首。前一派主張一見到合適的船就攔下,然後在西印度群島的某個島上把它改裝成海盜船。可是後一派人多勢眾,德克&middot;彼得斯也在其中,他們堅持要按原來方案辦,把帆船開向南太平洋去,在那裡捕鯨,或者看情況能做什麼做什麼。很明顯,由於彼得斯經常去這些海域,他的建議在那些在追逐利潤還是尋找樂趣之間搖擺不定的叛匪中很有分量。他向他們反覆講述,在太平洋無數島嶼上能看見嶄新的世界,遇上無數的趣事,可以安全自在地享受。不過他講得更多的是能享用各種美味,過上各種美好生活,接觸體態豐滿的美女。目前還沒做出任何確切的決定,但這位混血索手所描繪的圖景已經在海員的心裡點燃了熊熊的想象之火,所以很可能他的建議最後會被採納而付諸實施。

約一小時後三個人都走了,前艙裡整日沒有別的人再進來過。奧古斯特靜靜地一直躺到傍晚,然後便脫去手銬繩索,準備實行自己的計劃。他在一個艙鋪上找到了一隻瓶子,用彼得斯留給他的罐裡的水灌滿了瓶子,同時還往衣袋裡塞了些冷土豆。他還找到了一盞提燈,裡面還有一小塊燭油,這使他感到十分高興。他有一盒黃磷火柴,隨時都能把燈點上。等天黑定,他把艙鋪的床單被子弄得好像有人裹在下面的樣子,便從舷牆上的孔洞鑽了過去。鑽過洞去,又回身像前面所說的那樣把水手外套掛在刀柄上遮住洞口&mdash;&mdash;他三下兩下就完成了這項工作,因為他直到後來才把那塊取下的木板放回去。此刻,他處於底層甲板,開始像上一次那樣在上甲板和油桶堆之間朝底艙蓋爬去。爬到那裡,他點上那塊燭油,鑽了下去,在滿滿地堆放著雜物的下艙裡十分困難地向前摸索著。爬了一會,他吃驚地發現下面的惡臭讓人無法忍受,空氣窒悶渾濁,很難想象我如此長時間地呼吸這樣的空氣還能活下來。他反覆喊著我的名字,可是我沒有回答,他的擔心似乎得到了證實。帆船搖晃得十分厲害,四下嘈雜聲很大,要想聽出任何微弱的聲音&mdash;&mdash;比如我的呼吸或鼾聲&mdash;&mdash;都不啻是白費力氣。他拉開燈罩,趁船身顛簸的每一次間歇都儘可能把它高高舉起,為的是我要是還活著,假如碰巧看見燈光,就能明白馬上會有人來救我。可還是聽不見我發出任何聲響,開始時對我已經死去的猜測,這時候變得似乎已成定論。不過,他還是決定儘可能奮力擠到箱子邊,這樣至少能使他對自己的猜測弄個確鑿。他萬分焦慮地向前擠了一會兒,發現路給完全堵死了,根本不可能按他原先設計的路再往前走一步。此時他心力交瘁,絕望中倒在那堆雜物中間,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正是在這段時間裡,他聽見了我把瓶子扔在地上所發出的那碎裂聲。這事情發生得真是幸運之極&mdash;&mdash;因為我的性命似乎就懸在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不過,我是事隔多年後才意識到這一切的。而當時,奧古斯特出於天性,對自己的軟弱和舉棋不定愧悔交加,並沒有把實情告訴我,後來在一次親密而坦率的交談中,他才向我吐露真情。當時,他發現自己無法移開擋在前進路上的障礙而無法繼續前進,便決定放棄來找我的企圖,立刻回到前艙去。不過,要就此譴責他,還得先考慮到讓他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的危險情況。夜晚的時光在飛快消逝,他不在前艙的情況可能被人發現;而且如果天亮時他還沒能回到艙鋪的話,這樣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的蠟燭也快燒完了,而要摸黑找回到自己的艙口困難更大得多。還應該考慮到,他完全有理由認定我已經死了;這樣的話,他再爬到箱子這裡來對我就毫無意義,而他經歷的千難萬險就是徒勞。他反覆叫了我好幾遍,我卻沒有回應。我已經連續十一個日夜除了他留給我的那罐水以外沒有別的水可喝,而我在躲藏之初根本不可能想到要節制飲水,因為我以為很快就能出去的。而且他是從空氣相對比較敞開的艙室進入下艙的,他一定會覺得這裡的空氣十分汙濁,比我剛置足於此時更感到無法忍受&mdash;&mdash;因為在我下艙前的幾個月裡底艙蓋一直敞開著。在這些情況之外,還有我朋友不久前目睹的那一幕血腥的恐怖場景,他被囚禁起來剝奪了自由,九死一生揀了條命,以及他當時仍然危在旦夕&mdash;&mdash;這一切都那麼容易就能使人的意志力消失殆盡,讀者一定也和我一樣,看見他這樣背棄朋友喪失信念,心裡更多的是感到難過,而不是憤怒。

瓶子扔在地上的聲音聽得很清楚,但奧古斯特並不能肯定就是從下艙傳來的。不過,哪怕有疑慮,這也足以使他繼續嘗試下去。他攀上堆積如山的貨物,幾乎挨著了底層甲板,趁搖晃的帆船出現一陣暫時的平靜,冒著被其他水手聽到的危險,立刻扯足嗓子儘可能大聲喊我的名字。別忘了,這一回我聽見了那聲呼喊,可我在強烈激動之下,竟無法作出回應。這使他覺得最壞的擔心已經得到證實,便爬下堆積物,準備儘快回到前艙去。匆忙中,他把幾隻箱子弄掉在地板上,讀者應該記得,當時我聽見了它們跌落的聲音。正當他往回走了不小的一段路程的時候,我那把切肉刀掉在地上,他立刻又猶豫起來,趕緊回身,再一次爬上堆積物,和上次一樣,趁短暫的間歇大聲喊我的名字。這一次我終於能夠回答了。他見我還活著,喜出望外,決心克服一切困難爬到我這裡來。他盡最大努力很快繞出了包圍著他的雜物迷宮,擠進了一處看來有可能繼續前進的空間,最後,又經過幾次努力,他終於筋疲力盡地到達了箱子。

<b>第六章</b>

這一段敘述的大致情況,是我們在箱子邊時奧古斯特告訴我的。後來他才給我原原本本地講了所有的細節。當時他擔心有人會發現他不在前艙,而我則實在按捺不住要離開這可怕的監禁之地的心情。我們決定立刻到舷牆上挖出的那個洞邊去,我暫時留在洞邊,他出去偵察情況。我倆誰都不願意把老虎丟在箱子裡,可不這麼做又該如何卻是個問題。現在它似乎十分安靜,我們就是把耳朵貼到箱子上也很難聽出它的呼吸聲。我認定它已經死了,便把箱門開啟,發現它四肢伸展著躺在那裡,顯然是昏睡了過去,但還活著。雖然此時刻不容緩,我還是不忍心把這隻兩次救了我的命的動物就這樣丟下而不做任何拯救它生命的努力。於是,儘管行動十分困難,而且身體也十分疲乏,我們還是奮力拖著它;途中,在不得不翻過那一堆堆積物的時候,奧古斯特還把這條大狗夾在自己胳膊下一起爬過去,而這樣的舉動我由於極度虛弱而無法完成。最後,我們來到了孔洞邊,奧古斯特先鑽了過去,然後把老虎也推了進去。一切平安,我們並沒忘記向上帝表示真誠的感謝,感謝他把我們解救於即刻的危難之中。我倆商量一致,我暫時留在洞口邊,這樣我朋友就能方便地把他每日的供給送一部分給我,同時我也能呼吸到相對較乾淨的空氣。

對於我講述中談到的帆船上的堆積物,一些曾見過正規裝載的讀者可能會覺得有些費解,在此我必須說明,在格蘭帕斯號上,由於巴納德船長的疏忽,如此重要的職責竟然完成得如此糟糕,實在很丟人現眼,他受僱的航行任務十分危險,需要一位謹慎小心和經驗豐富的水手,可是這兩者他卻都不具備。草率隨意是無法把貨物堆放整齊的,在我自己有限的經歷之中,就見過因對這方面的問題疏忽或無知而發生的許多災難性事故。在近海航行的船隻,由於經常忙著裝貨卸貨,最容易因忽視正確堆放貨物而發生事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哪怕船在猛烈晃動,也要絕不允許貨物或壓艙沙袋有移位的可能。為此,不僅要注意裝進來的貨物的體積,還得了解該貨物本身的性質,以及船是滿載還是半載。大多數貨物在裝艙時都需要壓緊。因此菸草或麵粉通常都被緊緊地壓進下艙,結果在卸貨時就會發現,那些大大小小的桶都給擠扁了,得過一會兒才能恢復原狀。不過,這樣的堆擠主要是為了在下艙騰出更多空間,因為滿載了菸草麵粉這樣的貨物,是不可能發生位移的,至少不會因此造成什麼麻煩。這樣的堆擠的確造成過一些嚴重事故,但其原因與貨物位移完全不同。例如,一條滿載著棉花的船,其貨物在某種情況下發生膨脹,從而造成沉船事故。毫無疑問,要不是裝運菸草的圓桶上有縫隙的話,發酵過程中的菸草也可能出現同樣的情況。

只有在船不是滿載時,位移才可能造成真正的危險,必須針對這樣的情況採取各種預防措施。只有那些遇上過風暴的人,或經歷過船在風暴後海面突然平靜時產生顛簸的人,才能明白那對鬆散堆放的貨物能產生如何巨大的推撞,以及由此而來所產生的可怕的衝擊力。在這樣的時候,未滿載時的謹慎裝貨之必要性就更為突出。當逆風停船時(特別是艏帆較小的船),船造型不當的船常常會傾斜到橫樑幾乎垂直於水面的程度;這樣的情況甚至會平均每十五或二十分鐘發生一次,不過只要堆放得當,仍然不會產生嚴重後果。然而,如果沒有嚴格按要求把貨物堆放好,船在第一次重重傾斜時,整堆貨物就會翻向船貼近水面的一邊,由於船無法像在其他場合那樣重新回到平衡的位置,幾秒鐘內就會進滿水而下沉。在海上遭遇烈風后沉沒的船有半數是因為貨物或壓艙物位移造成的,這麼說並不為過。

無論是哪種貨物,如果船未滿載,在整批貨物緊緊堆放好後,還必須罩上一層與艙等長的防移板,板上支起結實的木樁,支柱必須抓緊上方的船肋,這樣才能把所有貨物都固定在位置上。對稻穀或類似的貨物,還需要採取附加措施。離港時滿滿一艙的稻穀,哪怕貨物是承運人一蒲式耳一蒲式耳稱量的,而且會大大超過實際承運的數量(由於穀物膨脹的原因),到達目的地時很可能只剩下四分之三。這是航行中&ldquo;壓緊&rdquo;所造成的,航行時的風浪越大,到港後艙內的穀物看上去就越少。如果把穀物鬆散地拋在船裡,哪怕用了防移板和支柱,在長途航行中仍然容易發生位移而導致最糟糕的災難發生。為防止出現這樣的情況,離港前必須採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來使貨物儘可能&ldquo;壓緊&rdquo;;在這方面有不少好辦法,比如說往穀物裡打楔子。即使採取了這一切措施,即使費盡心機把防移板和支柱固定好了,裝載著穀物的船上的職業水手在遇到任何強度的烈風時仍然不會掉以輕心,尤其是隻有半艙穀物的時候。可是,在我們近海有數以百計的貨船,可能從歐洲港口來的更多,它們每天都在半載航行,有時候所裝的貨物很容易造成危險,可他們卻未採取任何措施。令人驚歎的是,在這種情況下該發生的事故實際都發生了。因如此蠻幹而造成令人惋惜的後果,我所知的就有一次,發生在1825年,出事的是螢火蟲號縱帆船,船長叫朱埃爾&middot;賴斯,船上裝著玉米,從弗吉尼亞的里士滿駛向馬德拉[2]。這位船長跑過好幾次航行,儘管他從來不關心貨物是否正確堆放,最多也就是用一般的辦法把它們固定一下,可一直沒有發生嚴重的事故。他以前從來沒裝運過穀物,這一次,他把玉米隨意地拋到船上,只裝了半船多一點。在航行的第一階段裡,他只遇到了些微風天氣,可當船走到離馬德拉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時,他遭遇了從東北偏北方向刮來的一陣強風,使他不得不逆風停船。他僅用縮了一半的前桅帆讓帆船迎著風,可船停得相當正常穩當,一滴水都沒有進。入夜時分,風勢有點減弱了,船略微有點搖晃起來,但情況依然良好,直到突然間一陣傾斜把船打向右舷,船的橫樑末端幾乎觸水。有人聽見整船的玉米嘩地一下移向右邊,巨大的衝擊力撞開了主艙蓋。帆船頓時像鉛球一般沉到海底。此事發生時不遠處有一條從馬德拉來的單桅帆船,救起了一名水手(唯一一名獲救的人),然後像其他操縱得當的船隻一樣,平安無事地駛離了強風。

格蘭帕斯號上的貨物要說是堆放的話,也是胡亂地一堆了事,其實那不過是亂七八糟的一堆油桶和船具。我已經描述過下艙裡那些東西的情況了。下層甲板上的空間足以能讓我把身體塞在油桶和上甲板之間(這我已經說過了);在主艙口周圍還有一處空間,貨艙各處也還有一些較大的空間。奧古斯特在舷牆上挖出的空洞邊,還能放得下整整一個大桶,我就是在這地方暫時挺舒服地待著。

等我朋友安全回到艙鋪,重新套上手銬腳索,天已大亮。我們真的是僥倖逃過一關,因為他剛把所有事情搞定,大副就帶著德克&middot;彼得斯和廚子下來了。他們談論了一會從維德角來的那條船,似乎正很焦急地等著它出現。談完後,廚子來到奧古斯特躺著的下鋪前,在他頭邊坐了下來。我在藏身的地方什麼都能看見聽見,因為挖去的那塊木板還沒放回去,我十分擔心,那黑人隨時都有可能撞到遮掛在洞口的水手夾克,那樣一來就會真相大白,而我倆立刻就把命搭上去了。還好,我們的幸運佔了上風;儘管帆船搖晃時他不停地碰到了夾克,但卻從未重重壓在上面,因此也沒有發現其後的秘密。夾克的下襬被小心地固定在舷牆上,以免當衣服擺向一邊時露出後面的洞來。這段時間裡,老虎一直躺在艙鋪靠腳的一端,各種官能似乎稍微恢復了一些,因為我看見它偶爾張開眼睛,長長地吸一口氣。

過了幾分鐘,大副和廚子上去了,德克&middot;彼得斯還留著。兩人剛一離開,他就走過來在剛才大副坐的位置上坐下,開始用和藹的口氣和奧古斯特交談起來,這時候我們才明白,剛才他和那兩人在一起時醉醺醺的樣子,大半是裝出來的。他十分坦率地回答了我朋友向他提出的所有問題,還說那天日落時分他們砍斷纜繩讓小船自由漂流時,至少有五條帆船在附近航行,所以肯定會有人搭救他父親的。他還說了一些其他的話來安慰我朋友,這讓我又驚又喜。事實上,我開始抱起一線希望,也許我們能借助彼得斯,最後奪回帆船的控制權,後來,一有機會我就把這樣的念頭告訴了奧古斯特。他覺得有可能,但告訴我,這混血種的行為十分任性無常,而且他的腦子在任何時候都很難說是正常,所以我們做起事來必須極為謹慎小心。大約一個鐘頭後,彼得斯上甲板去了,直到中午才又下來,給奧古斯特帶來了很多醃牛肉和布丁。等只剩我們倆時,我便走出孔洞盡興地飽餐一頓。後來,那天整日整夜都沒有人再下到前艙裡來,我躺進奧古斯特的艙鋪里美美地一覺睡到第二天破曉時分。這時,他聽見甲板上一陣響動,便喚醒了我,我立刻鑽回到藏身之處去了。天大亮時,我們發現老虎已幾乎完全恢復了體力,一點也沒有患狂犬病的跡象,熱切地喝著我們給它的那一點水。整個白天,它完全恢復了以往的精力和胃口。毫無疑問,它先前的古怪行為是由於下艙內空氣惡化所致,與狂犬病沒有任何關係。我對自己堅持把它帶出箱子的決定感到無限歡喜。這一天是六月三十日,是格蘭帕斯從南塔克特起航後的第十三天。

七月二日那天,大副像往常一樣喝得酩酊大醉、脾氣特好地下來了。他來到奧古斯特的鋪前,啪地在他背上一拍,問他如果把他放了,他是否能乖乖地聽話,還問他是否能保證不再到主艙去。當然啦,我朋友對此給了肯定的答覆,這惡棍便從自己衣兜裡掏出一瓶朗姆酒讓他喝了一口,然後給他鬆了綁。兩人便一起上甲板去了,直到三小時後,我才又見到奧古斯特。他下來告訴我一個好訊息:他獲准可以在帆船上自由走動,只是向後不能走過主桅杆,而且必須像以前一樣在前艙睡覺。他還給我帶來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充足的水。帆船仍然在航行中等著維德角來的那艘船,這時候已經有人看見遠處的一片船帆了,他們認為就是那條船的。由於隨後八天發生的情況不太重要,而且與我的敘述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我就用日記的形式把它們簡略記在下面,因為我不想把它們都省略掉。

7月3日&mdash;&mdash;奧古斯特給我弄來了三條毯子,我用它們在自己的藏身之處疊起了一張舒服的床。白天時分,除了我同伴之外沒有別人下來過。老虎穩穩躺在洞邊呼呼大睡,好像病體尚未完全復原似的。入夜時分,突起一陣狂風,船來不及收帆,差一點沒側身傾覆了。好在陣風立刻平息下去,除了前桅上帆被撕破外,船沒受到其他的損壞。德克&middot;彼得斯整天對奧古斯特都是和顏悅色,還和他長久地聊起了太平洋,以及該地區裡他所去過的那些島嶼。他問他是否願意和這夥叛匪們一起,到那些地方去來一番開心和快樂的探險航行,還說其他水手都漸漸傾向於大副的意見。對此,奧古斯特想,反正也別無選擇,因為幹什麼都比當海盜強,所以最好還是回答說自己很願意去探險。

7月4日&mdash;&mdash;遠處的那條帆船結果是從利物浦來的小船,他們便讓它平安無事地過了。奧古斯特大部分時間都在甲板上,試圖儘量搞明白這些叛匪的真正目的。叛匪之間經常發生激烈爭吵,其中一次還把鯨魚炮手吉姆&middot;鮑納扔下了海。大副一派漸漸佔了上風,而吉姆是廚子幫的,彼得斯也是這一幫的成員。

7月5日&mdash;&mdash;天亮時分西邊吹來一股強微風,中午時變成大風,帆船隻能收帆,只留下斜桁縱帆和前桅下帆。收前桅上帆時,一個名叫西姆斯、屬於廚子幫的普通水手喝得爛醉,掉進海里淹死了。沒人去救他。這樣,船上總共剩下十三人:廚子幫的德克&middot;彼得斯、黑廚子塞默爾、瓊斯、格利裡、哈特曼&middot;羅傑斯以及威廉&middot;埃倫,大副幫的大副(我從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埃布薩隆&middot;希克斯、威爾遜、約翰&middot;亨特以及理查德&middot;帕克。剩下就是奧古斯特和我。

7月6日&mdash;&mdash;今天整日大風,刮起來陣陣呼嘯,還下著雨。從帆船的接縫裡湧進來很多水,一臺水泵不停地抽,奧古斯特被迫去幹活。黃昏時,一條大船從我們邊上駛過,可直到很近了我們才注意到它。應該是叛匪們一直在注意尋找的那條船。大副朝它喊話,可那邊的回應卻被大風呼嘯蓋過而聽不見。十一點光景,一股大浪攔腰砸上帆船,撕裂了左舷舷牆的一大塊,還造成了其他一些不太嚴重的損害。早晨時,天氣稍稍緩和,日出時幾乎沒有什麼風了。

7月7日&mdash;&mdash;整天波浪洶湧,由於帆船較輕,上下顛簸得十分劇烈,我從藏身處可以清晰地聽見下艙裡很多東西被顛散了。我暈船暈得厲害。這天,彼得斯和奧古斯特長談,告訴他幫裡有兩個人&mdash;&mdash;格利裡和埃倫&mdash;&mdash;已經投奔大副幫,決定做海盜了。他向奧古斯特提了幾個問題,奧古斯特當時並沒有完全明白其意思。夜裡,裂縫越發嚴重,一時也沒辦法來修補,因為帆船有些變形,海水便從縫隙裡湧了進來。人們趕緊將一張帆塞墊在船頭下面,這多少起了點作用,開始能控制勢頭了。

7月8日&mdash;&mdash;日出時東邊吹起了輕風,大副將船掉頭向南,希望能抵達西印度群島中的幾個島嶼,好繼續實行他的海盜計劃。彼得斯和廚子都沒有反對&mdash;&mdash;至少奧古斯特沒聽見他們說不。所有關於打劫從維德角來的船隻的念頭都拋開了。一臺水泵每小時抽三刻鐘的水,控制住了滲水水位。堵漏的那張帆從船頭下面被拖上甲板。白天與兩條相遇的縱帆船打過招呼。

7月9日&mdash;&mdash;晴好。全體水手忙於修補舷牆。彼得斯又和奧古斯特長談,說話比前幾次更為明白。他說,無論是什麼都不會使他同意大副的觀點,甚至還暗示要把帆船的控制權從大副手裡奪過來。他問我朋友在這樣的事情上是否能指望他幫忙,奧古斯特毫不猶豫地回答說,&ldquo;可以。&rdquo;然後,彼得斯說他會把這件事告知其他同夥,說完便走了。剩下的一整天奧古斯特再沒機會和他單獨交談。

<b>第七章</b>

7月10日&mdash;&mdash;與一條從里約熱內盧駛往諾福克的雙桅帆船打過招呼。有薄霧,東面吹來風向不定的輕風。今天哈特曼&middot;羅傑斯死了,死因是8號那天喝了一杯摻水烈酒後痙攣發作。這個人是廚子一夥的,也是彼得斯要依靠的主要幫手。他對奧古斯特說,他覺得是大副給他下了毒,並告誡我朋友,如果不注意提防的話恐怕很快就得輪到他了。現在廚子幫只剩下彼得斯,瓊斯和廚子自己,而對方則有五個人。彼得斯和瓊斯說起過從大副手裡奪過指揮權的事,但對方反應不太熱情,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也不好去對廚子說什麼了。事實證明,還虧得他這樣謹慎從事,因為當天下午,廚子也表示要站到大副一邊,而且正式地走了過去,而瓊斯則找茬和彼得斯吵了一架,還暗示說要把他煽動奪權的計劃告訴大副。很明顯,得立即動手了,彼得斯表示,只要奧古斯特願意出手相幫,他就甘願冒險把帆船奪過來。我朋友立刻告訴他,他願意參加任何以此為目的的行動,同時,他認為時機已到,便把我在船上的事情告訴了他。那混血人一聽驚喜萬分,因為他認為瓊斯已屬於大副一夥的,無論如何也靠不住了。兩人立刻下來,奧古斯特喊著我的名字,彼得斯和我立刻相互認識了。三人一致認為,應當一有機會就把帆船奪過來,而根本不把瓊斯考慮在我們的計劃之內。如果成功,我們就把這條雙桅帆船開進最近的港口,把船交出去。由於同夥的背棄,彼得斯無法實現去太平洋的計劃&mdash;&mdash;沒有了一班人馬,這一計劃便無法完成,他只好指望在法庭上以精神失常為理由要求免於處罰&mdash;&mdash;他十分嚴肅而決斷地說,他在協助叛匪時一定精神失常了;但如果被判有罪,他只好仰仗奧古斯特和我的申辯來爭取赦免。我們正在討論著,突然聽到一陣喊叫:&ldquo;全體收帆&rdquo;,彼得斯和奧古斯特立刻跑上甲板去了。

水手們和往常一樣,差不多都酩酊大醉,還沒來得及把帆收好,一陣劇烈的狂風襲來,把帆船一頭高高掀起。為躲開風頭,船往右一側,已經滿滿地灌進了水。危險剛一過去,又一陣狂風襲來,緊接著又是一陣&mdash;&mdash;倒還沒造成什麼損害。肯定是遭遇強風了,劇烈的風正從西北兩個方向怒氣衝衝地吹來。船上做好了一切抵抗風暴的準備,我們按慣常的做法用被風面收縮到最小程度的前桅下帆頂風停船。隨著夜色加深,風也愈加強烈,海浪洶湧。這時,彼得斯和奧古斯特一起來到了前艙,我們又繼續討論下去。

我們都認為,因為誰也不會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時候採取行動,目前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由於帆船已做好一切抗風準備,正處於滯航狀態,無需操縱,可以等我們的嘗試成功後,釋放一兩個水手,就可以幫助我們把船駛進港口去。主要困難在於人數差別太大。我們只有三個,而艙裡有九個人,而且,船上所有的武器都在他們手裡,除了彼得斯藏在身邊的兩支小手槍和他經常掛在寬鬆外褲腰間的一把大水手刀。從某些跡象看&mdash;&mdash;比如通常放在各自位置的斧子和鐵桿都不見了&mdash;&mdash;我們覺得大副已經心存疑慮,至少是對彼得斯,而且一有機會肯定會把他幹掉。很明顯,我們要做的事情已是刻不容緩。但形勢對我們還是很不利,採取任何行動都必須十分謹慎。

彼得斯提議,他上甲板去和望員(埃倫)聊天,找個機會,不出一點響動,看準機會順手把他推到海里去,然後,奧古斯特和我也上去,在甲板上儘可能找到幾件武器,大夥一起衝過去,趁他們還沒做出任何抵抗便佔領升降梯。我反對這一提議,因為我覺得大副(他在一切方面都相當的精明狡詐,除非事情和他的迷信偏見有關)不會這樣輕易束手就擒的。單憑甲板上安排了一個望哨這一事實,就足以證明他已經有所警覺&mdash;&mdash;因為船隻在遇風滯航期間通常不會這麼做,除非需要實行嚴格的紀律。由於我的讀者即便不全是也主要是從未出過海的人們,我不妨在這裡說一說處在這種境遇下船上的具體情況。停航&mdash;&mdash;或用航海術語說&ldquo;封帆&rdquo;&mdash;&mdash;是一種適用於多種目的的手段,實施方式也有多種。正常天氣時,決定停航往往只是為了等候另一條船,或其他類似的目的。如果船在滿帆時停航,通常的做法是把部分帆翻轉過來,讓風把它們吹得緊貼船桅,這樣船就會慢慢停止。但我們現在說的是頂風停航。這時風是在船的前方,其猛烈程度不允許船扯起風帆,因為那樣就會有傾覆的危險。有時雖然是順風,但海浪洶湧,船也無法揚帆航行。這時候如果讓船順風飛駛,通常會有大量海水湧濺上船尾,或者船在前進中船艏會向下猛衝,這都會使船隻遭受損壞。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到十分必要的時候很少順風行船。當船隻漏水時,通常是讓船順風航行,哪怕海浪十分洶湧,因為滯航時船體會產生強烈的扭曲,裂縫會被撕得更開,而順風前進時情況就不會那麼嚴重。當風力特別強勁,要撕破用來保持船頭頂風的那塊帆篷時,或者因船體造型不當或其他原因,用上述手段停不穩船的時候,也都需要讓這樣的船順風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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