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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度一劍當先,銅龍化作一片金光寒芒,護在身前,以勢如破竹之威,殺進敵陣。想起家所流的血,登時殺氣騰騰,把僅餘的一點畏怯,拋之於九霄雲外。

他家獨門劍法,最重「守心」,這是把一切精神,維持在一個一塵不染、毫無雜質的境界。也可以說是忘情,絲毫不起恐懼之心,所有喜怒哀樂,甚至父子親情、夫妻之愛,也棄於心外。

家「武書」認為人心譬如一潭湖水,若有絲毫情動,湖水便混濁和動湯起來,不能映物:只有丟盡凡情,湖水才能歸原一池清水,照見眾生形相。劍法才可不滯於情,發揮盡致。

桓度自九歲開始練劍,他平日雖愛和族中美女混,練劍時卻極端專注,守心的功夫尤勝乃父,欠缺的只是實戰經驗和飽飲敵人鮮血後生出的殺氣。

就在這衝進敵陣的剎那,他自然而然地步入這守心的境界,呼吸變得緩慢悠長,全身毛孔放鬆,所有感官,全部發揮作用。不單隻眼耳口鼻,連全身的面板,也處在高度的警覺狀態,身旁四周敵人的每一下動作,一舉劍、一揚戈、一揮盾,敵人的欲前欲退,即使在眼光不及之處,他卻是瞭然於胸,可迅速決定策略。

桓度身內家戰士的血液奔騰流動,血管收窄,使鮮血迅速運轉,供給了最大的能量。十多年的苦修,倏地具體表現出來,他的劍如毒龍出海,在萬道金芒的掩映下,像水銀瀉地般,硬撞進敵方的盾牌和劍陣裡。

敵方兵將,早先被他一劍斷樹的雄姿嚇破了膽,現下再見到他這般威勢,紛紛退避。桓度霍地殺入敵陣,銅龍到處,敵人即血倒下,竟遇不上叄合之將。緊跟身後的二百家將,目睹少主武藝驚人,所向披靡,一時人心大振,積蓄著的那股逃命的窩囊氣、家破人亡的怨憤,像大山爆發般噴湧出來,上下一心,死命殺敵,霎時天慘地愁,血雨刀光,瞬眼間整隊人已深入敵陣。

火勢愈來愈猛烈,加上山風呼呼,不時引起新的火頭,就在一片大海里,展開慘烈的突圍血戰。

白望庭在高處俯瞰戰局,山林處處火頭,冒起濃煙烈火,一方面照亮了整個戰場,另一方面又產生大量濃煙,加以雜樹叢生,使人視野不清,場面混亂,合圍之勢變成混戰局面,難以發揮以眾凌寡的戰術。這時白望庭才深感後悔,不應低估這個養尊處優的家公子,心想若不能早殺此人,異日終成大患。

桓度剛劈飛了敵人的頭顱,忽感有異,他的「身體」告訴他,背後正有幾支利器,從極刁鑽的角度,向他急速刺來: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看到前方和左右兩側出現了十多名持戈戰士,同以極快的速度向自己推進,才醒悟自己已身陷重圍,遇上最棘手的局面。他的銅龍驀地反手迴旋,立刻響起一連串叮噹之聲,身後刺來的長戈紛紛被銅龍格飛,他心中反而大叫不好。因他從與背後敵戈接觸的剎那,試出敵人力量沈雄,且有餘力,兼且每一個敵人的功力都非常平均,顯然精於合擊之術。他方自心下懍然,面前又有叄支長戈閃電般刺到。

桓度大喝一聲,銅龍迅快出擊,幾乎在同一時間擋開眼前奪魄勾魂的叄擊,他絕不停滯,身子同時向前衝去,劍柄在擦身而過時,回手撞在左側大漢的脅下,一陣骨裂聲音中,大漢側跌開去,把另一個從旁攻來的大漢,撞得倒飛而去。

桓度身子前衝的同時,恰好避過背後刺來的四枝長戈。他此刻雖然傷了兩人,心內卻知不妙。他記起父親曾提過費無極除了精擅劍術外,對長戈也頗有心得,所以特別從手下中精選了一批天資過人的勇士,訓練戈術,將傑出的叄十六人,稱之為長戈叄十六騎。這叄十六尤擅合圍之術,若果在平原之上,任他們乘馬持戈攻擊,據稱天下還沒有保得住性命的人。所以長戈叄十六騎的威名,令人聞之色變。費無極又不斷訓練後補,遇有人陣亡,立即補上,所以這叄十六騎,便像永不會短缺的鋼鐵陣容;幸好現在是荒山野嶺,兼且火頭處處,他們還未能盡展所長,否則縱多一個桓度,也只有引頸待戮的份兒,但眼前形勢仍是相當危險。

在危急中桓度回頭一望,看見卓本長等被分隔在數丈外,浴血苦戰,敵人中赫然有中行在內,蓬的一聲!桓度胸中燃起熊熊烈火,仇恨直衝上腦際,就在這剎那,一股尖銳的勁風當空剌來。桓度心下一懍,迅速橫移,肩頭一陣劇痛,被長戈叄十六騎的其中一戈所傷,他手中銅龍左右劃出,湯開刺來的另兩戈,又就地一滾,穿過一個火堆,這才避過另外兩戈。他心下警惕,知道自己受仇恨之心所擾,所以心起波瀾,才有此失著。連忙重守劍心。此時眼前寒芒點點,數柄長戈如影附形,緊跟而來,這叄十六騎果真名不虛傳。

向他衝來的持戈戰士共有十多人,但最先攻到的只有四人,這四人四枝長戈生出嗡嗡的震響,分攻他前額、持劍的右手、左腰和右腳,籠罩了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而且刺來的時間拿捏奇準,縱使他當時避過,勢必引起敵人的連鎖反應,至死方休,桓度這時滾地一避,敵人立即把握利用,把他迫上死地。

桓度此時心底出奇平靜,忽然他發覺敵人刺來的四戈中,露出了一線奇怪的空隙,在電光石火間,他恍然這是因為他滾過的小火堆,恰好在衝來的四人當中,其中兩人為了避免踏入火堆,稍為偏側了身子,四人一向習慣了以某一種陣形推進,目下這特別的情形,卻使他們不能百分百吻合平時操練了千百次的陣勢,所以露出一個破綻。當然若非桓度精於守心之術,亦難從這殺氣騰騰的場合,觀察到如斯細微的變化。

桓度躬身前標,長劍閃電般劈在兩枝長戈上,長戈應劍向兩側,撞在另外兩枝長戈上,完全化解了敵人的攻勢。銅龍沒有一刻拖延,沿戈而上,兩顆斗大的頭顱,和著鮮血,直飛上半空。他得勢不饒人,又閃入敵人群內,長劍忽地展開細膩的手法,貼身與敵人展開血戰,持戈敵人頓時魂飛魄散,他們善於攻堅衝殺,近身搏鬥則非其所長,轉眼又有人中劍倒下,鮮血濺滿桓度的衣襟。

桓度知道目下雖佔上風,但又豈敢久戰,一伸腳踢在一個火叢上,登時揚起漫天火屑,直向敵人罩去,跟著身子急退,憑記憶向卓本長等方向退去。

桓度退向卓本長的方向時,卓本長亦正殺往他的方向,這時他身邊剩下一百人不到,其他的都給衝散了。

兩人也不打話,二人一心,連忙向山野裡竄去。

眾人一陣急逃,穿過大別山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時分,他們逃命時一鼓作氣,至此無不筋疲力盡。

桓度停下腳步,回頭環視眾人,發覺連卓本長在內,只剩下六十四人,且全部帶傷,甚為狼狽。

卓本長臉上一道血痕,由左眼角斜劃止於嘴角,形狀恐怖。

卓本長臉色不變道:「這是中行留下的。」

桓度頷首道:「我誓必手刃此人。」

卓本長眼中閃過熾熱的仇恨,話題一轉說:「我們雖然逃過大難,但形勢較前更兇險百倍,尤其當囊瓦知道少主你武藝驚人,一定不擇手段要置你於死地。」

桓度一陣沈默,知道卓本長所言非虛。今日敵人不來則已,否則一定有搏殺自己的能力,思索間,卓本長的聲音又再響起道:「下一步少主以為應如何走?」桓度心中一動,泛起一種難言的感受;這是開始逃亡以來,卓本長第一次真心真意詢求自己的指令,顯出桓度以自己的生命和膽識,贏得了下屬的尊敬和欽佩。

桓度微笑道:「如果我們一齊逃走,目標巨大,不出百里,定遭敵人擒殺,唯一方法,就是化整為零,分散潛逃,幸好離城之時,我身上帶有大量黃金玉石,足供各人的生活衣食無憂。待會你助我分與各人,要他們用此財貨,在楚地從事各行各業,異日我東山再起,必會召集他們,報這毀族血恨。」

說完望向卓本長道:「我將孤身逃往國外,你則須留在楚國,負責聯絡眾人。」

卓本長見他眼中射出堅走的神色,心中掠過熟悉的印象,忽想恍然,原來宛也是經常露出這種使人遵從的眼神,連忙答道:「謹遵主公吩咐。」話才出口,忽想起這是對宛的尊稱。

桓度似乎毫不察覺卓本長對自己在稱謂和語氣上的改變,仰天長長撥出一口氣道:「這一著將大出敵人意料之外,囊瓦啊囊瓦!我們的生死鬥爭,就由這一刻開始了。」

卓本長忽又壓低聲音說:「主公,昨夜那棵樹你是否早做了手腳?」桓度莞爾道:「我知道瞞不過你的,那樹被劈斷前,早給我用小刀剜空,不過仍遮上一塊樹皮吧了!」

兩人一齊大笑起來。

在山野間經過了接近七日的路程,桓度終於走到通往夏浦的官道夏浦位於長江之旁,是當時楚國接近郢都的一個大都會。過去這段日子,觸目都是森林山石,一旦走上這人來車往的官道,桓度生出重回人間的感覺。他不知道應逃往那裡,若以他身為宛之子的身分,真是無處可去。

這時北方以晉國為首,與居於南方的楚國爭奪霸主之位,天下諸國,不從晉則從楚。自己既不容於楚,而父親宛又因事楚而長期與晉為敵,故晉也以殺已為快;新興的吳更視己父為死敵,所以天下雖大,真是難有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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