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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齊鳶吃過早飯,便按昨天衙役囑咐的早早到了縣學。

縣學與縣文廟左右相鄰, 地方不算大, 前面立著牌樓,上寫“儒林”二字。進去儀門之後便是縣學正堂。

正堂兩側的廂房是教室,此時生員們在裡面讀書, 聲音洋洋盈耳, 進學的儒童們則都聚在院子裡,包括往年考中但沒取得童生資格的, 烏泱泱擠滿了院子, 正三五成群地聊天。

齊鳶剛從儀門轉進來, 有人看見他便是一愣, 趕緊碰了碰同伴, 隨後其他人也緊跟著回頭打量,漸漸地,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齊鳶身上, 院子裡一時安靜下來。

齊鳶面不改色地往裡走,人群在他靠近時便不自覺地退開一點, 給他讓出一條路。

雖然知道里面質疑的人佔了大多數,但對齊鳶來說,這場景卻跟當年在順天府得案首時沒什麼不同。他自顧自地走到中間,抬頭看一眼正中的匾額,正要生出兩分感慨, 就聽身後有人驚喜地喊:“齊二!”

齊鳶回頭,只見遲雪莊喜氣洋溢地走了過來:“剛剛在路上瞧著就是你, 喊了幾聲也沒喊住, 你走這麼快做什麼?”

說完又拉開齊鳶的胳膊, 讓他轉過身,自己從頭到腳打量了齊鳶一番,欣喜道,“昨天葍子說你中了案首,我還不信,親自去案榜看了才知道是真的。後來去你家報喜你又不在,你昨天去哪兒了?”

倆人說話間,何進也被人擁著走到了院中。

眾人看向何進的目光顯然都帶著同情,而後者也只十分不屑地撇了齊鳶一眼,隨後在兩步外站住了。

齊鳶想了想,遲雪莊找自己的時候,大概正好是自己去酒樓的那段時間,目光一轉,便含笑道:“昨天去酒樓了,喝了點酒,聽了點閒話。”

遲雪莊看他面色坦然,似乎沒有受那些非議的影響,笑道:“你的文章都貼出來了,這有什麼可說閒話的地方?依我看不過是度量小罷了。昨天王密喜得讓小廝抄了一份給他堂哥看,他堂哥說這樣的制藝定是要取為案首的,連他都自嘆不如。可見人與人的眼界氣量很是不同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何進在齊鳶說“聽閒話”時便有些掛不住,遲雪莊的話停在他的耳朵裡,無異於是指著鼻子罵他了。

現在本縣所有的進學儒童都在這裡,縣學裡的生員也有走出來在廊下看熱鬧地,他被一個紈絝子弟壓了名次,如今被人當眾嘲諷,如何能忍?

想到這,何進當即冷笑一聲,霍然轉身道:“科場舞弊,竟還洋洋自得,簡直是恬不知恥!”

場中一靜,眾人紛紛抬頭朝這邊看來。

齊鳶挑眉,遲雪莊已經沉下臉色,轉身衝何進拱了拱手,責問道:“何兄空口汙人,可有證據?”

何進本不想出頭,但今天被這倆人一唱一和的諷刺實在難忍,更何況如今江都縣所有儒童都聚集在此,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揭穿齊鳶了,便索性對峙起來。

“遲公子,連你都說你不敢相信他能奪案首,試問一個連《四書》都讀不通的紈絝子弟如何能寫出那般文章?要說其中沒有貓膩,你自己敢信?”

“我當然相信!”遲雪莊站直身子,對眾人道,“此次縣試,齊二眾目睽睽之下第一個搜檢,並無不妥之處。考試時又與你們相隔而坐,既沒有夾帶嫌疑,更不會抄寫旁人答卷。更何況這次考試有大宗師在場,比以往不知嚴格多少,何來舞弊之說?”

他說完見已經有人暗暗點頭,便又笑道,“遲某知道,在場不少人並不喜歡齊二,只因他揚州第一小紈絝的外號,可大家可知道這揚州第一如何來的?學有學道,玩自然也講究玩法,投壺雙陸鬥狗捉鷹,或靠眼力或看手巧,但這些對齊二來說無一不是一學就會,再學就精。論玩樂一道,揚州城六縣兩州,無人能出其右。現在他這個揚州第一改主意要好好讀書了,拿個江都縣的案首又如何?”

一語落地,眾人議論紛紛。連齊鳶都微微驚詫。

齊鳶一直以為遲雪莊只是維護朋友,聽完這話才知道他們幾個竟然是真心信服他的,似乎對他們來說,“齊二”取得如何的成就都是理所應當的。昔日的小紈絝在朋友眼裡,本來就是無所不能的少年。他們只會為他感到欣喜,既不嫉妒,更不懷疑。

他對此不禁啞然失笑,他在面對這幫朋友時,總是充滿著感動和惶恐——既慨嘆有這麼多義氣相撐的朋友,又擔心因自己的改變,令眾人與“齊鳶”漸行漸遠,然而此時,他才意識到大家對齊鳶的包容和喜歡是遠超他想象的。

遲雪莊的一番話令許多人開始暗暗點頭,齊鳶的確沒有可以作弊的地方。

何進身邊早有人看不過去,氣憤道:“按你說的,齊鳶竟還是不世出的天才不成?他若只是考中縣試我們自然不會懷疑,但能力壓何兄成為案首,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正爭論著,就聽有人喊:“訓導來了!”

儒童們一聽連忙停下討論,縣學的兩名訓導先行抵達大堂前,令眾人前後站好,不許交頭接耳。又宣講了今日要造冊送府學考等事。

不多會兒,洪知縣與錢知府、桂提學也從明倫堂轉出,走到了眾人前面。

剛剛何進等人的爭論,他們自然是知道的,洪知縣問心無愧,又覺得齊鳶這個案首是桂提學親自點的,因此並不想理會這些。

錢知府卻不這樣想,他認定了是齊鳶暗通關節科場舞弊,因此有意藉著生童們的話好好查一查,若是查到齊府頭上當然更好。因此才到廊下,錢知府便沉下臉,率先道:“剛剛何人在此爭吵?所為何事?”

儒童們原有質疑的,見提學官在此,本來不大的膽子早被嚇破大半,紛紛垂手不語。

場中寂靜,錢知府不由惱火起來,乾脆看向剛剛說話的儒童:“你叫什麼名字?剛剛說何事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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