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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中夏首先感覺到的是一片漆黑,這是人類視覺突然失去光線時的正常反應。藏筆閣中的黑暗與尋常不同,並不因為洞門剛剛開啟時射入的陽光而變得稀薄,它異常堅實,並黏稠無比。當他轉身把木門小心關閉的一剎那,整個人立刻陷入沉滯如墨的黑暗中。

黑暗帶來未知和恐懼,但在一定時候也帶來安全,比如現在。

羅中夏用手摸索到凹凸不平的牆壁,把身體靠過去,連連喘息。彼得和尚道:“內村現在已經大亂,現在也許族人們尚還不知我們遁入藏筆閣,兀自在村舍裡搜尋。”

“這個地方,是你們藏筆的地方嗎?”羅中夏問。

彼得和尚點點頭:“韋氏藏筆閣是韋莊至秘至隱之所,所有無主筆靈皆內藏於此,因此除了韋家族長,其他人未經允許是絕不可以隨意進入的,代代如此,概莫能外。”

羅中夏撇了撇嘴,這地方說是外人不得進入,卻已經是今年以來第二次被外人入侵了。第一次是秦宜,她甚至還搶走了兩支筆靈。一想到“外人”這個詞,他不免又看了彼得和尚一眼,這個人之前應該發生過什麼,以致父子決裂,遁入空門,如今又目睹自己父親被殺,被全韋莊的人當成兇手,不知那副溫和麵孔下得承受著多少痛苦。

彼得和尚似乎覺察到他的眼神,開口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設法逃出去,其他事情安全了再說。”於是兩人扶著牆往漆黑的洞內走去。

這一路上,洞內空氣發出陳腐的味道,似乎從不曾流動。彼得和尚關切道:“羅施主,你感覺還好?”

“還好,還好。”

藏筆閣內雖然沒有光亮,卻不憋悶。羅中夏甚至能感覺到幾絲微妙的靈性湧動,就像是夏風中暗暗送來的丁香花香,雖目不可及,仍能深體其味。藏筆閣中藏的都是韋家歷代收藏的諸支筆靈,閣內沐靈已久,浸染深長,自有一番莊重清雅的氣度。他身具兩管筆靈,對此頗為敏感。

他好奇地環顧四周,想看看都有些什麼筆靈,可惜視力所見,全是一片黑暗。彼得和尚道:“據說筆靈並非擱在一起,而是各有所在,每一支都有自己的筆龕。除了族長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筆龕的確切位置。”

“據說?原來你沒來過?”

彼得和尚呵呵笑了一聲。他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進入洞中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一次是被人蒙上眼睛一直帶去山洞深處,因為出了一些波折,他立刻就退出來了,對藏筆閣實際上還是懵懂無知。

兩人走了一百多米,羅中夏感覺似乎置身於一條人工開鑿的隧道里,用手摸了一圈,兩側石壁,頭頂是拱形石穹,腳下是石板地面,就像一條長長的墓道。

羅中夏扶住牆壁,發覺手指有異。他停下腳步,在石壁上細細一摸,覺察到有異的不是手指,而是牆壁。那些坑坑窪窪的長短小坑,原來都是鑿痕,滿牆雕的竟是一排排陰刻文字。

這些文字筆畫繁複,就算開了燈他也認不出來,他連忙叫彼得和尚過來看。

彼得和尚一摸下去,嘴裡“咦”了一聲。憑藉觸感,他能感覺到這些刻痕直硬剛健,筆勢雄強,每至豎筆長鋒之處,字痕甚至鋒利到可以劃傷指肚,渾然有晉人筋骨。仔細揣摩了一下,這竟是王右軍的名篇《筆陣圖》。再摸下去,則還有《筆經》《東軒筆錄》《毛穎傳》等歷代詠筆名篇,這些文字不分段裁錯格,也不標明篇名著者,只一路落落寫下,首尾相接。

他又朝前走了十幾步,發現壁字略微有了些變化,趨於平直勻稱,字架豐美;再往前走,忽如平地一陣風起,壁字一變而成狂草,顛蕩跳脫,在牆壁上縱橫交錯,如布朗運動。僅憑指摸很難辨認這些細緻的變化,更不要說讀出內容,彼得和尚索性不再去費心神,徑直朝前走去。

甬道長三十多米,壁上文字風格變了數次。彼得和尚閉目緩步前行,忽然發現兩側牆壁開始朝外延伸,他知道甬道已經走到頭了,於是沿著右側石壁摸了一圈,最後竟回到甬道入口,於是判斷自己置身於一個五十多平方米的橢圓形空廳之內。空廳的中央是一張木桌,桌上有一具筆掛,上面懸著幾支毛筆,獨缺文房四寶的其他三樣。

空廳的四周除了進來的甬道以外,至少還有十幾條通道,洞口都是一人大小,裡面都很深,看來是通向別處的。彼得和尚出於謹慎,暫時沒有貿然邁進去。

他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呼吸也有規律多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感覺溺水一般。長老說得不錯,視力被剝奪以後,反而更容易讓人沉下心來靜思。

羅中夏也跟著彼得走過來,他發現有這麼多甬道,也是倒吸一口涼氣,抱怨道:“這麼多路,咱們走哪一條才好?這牆上沒刻標記嗎?”

彼得和尚沒回答,仍舊閉目沉思。藏筆閣除了收藏筆靈以外,還用來考校韋氏族人的能力,那麼必然不會僅僅只是迷宮這麼簡單,肯定隱藏有什麼暗示機關,唯有破解者才能繼續深入。既然秦宜能闖入藏筆閣且盜走兩支筆靈,顯然是成功破解了這個秘密。

“她既然可以,我當然也有機會。”

彼得和尚湧起一股爭勝之心,已經犯了佛家我執之戒,不過他不在乎。他“環顧”四周,發現空廳牆壁上仍舊刻著鋪天蓋地的文字,這些字和甬道中的一樣,有篆有草,有楷有隸,不一而足,而且變化無方,全無規整,也無句讀。有些字彼得可以摸得出來,有些字卻漫漶難辨。

“難道暗示就在這些文章內?”

彼得和尚暗忖,他手邊恰好摸到幾句像是詩文的部分,細細辨認,乃是:“京師諸筆工,牌榜自稱述。累累相國東,比若衣縫蝨。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這是歐陽修《聖俞惠宣州筆戲書》中的幾句,恰好沿著其中一個洞口的邊緣刻下。

彼得和尚能背得出全文,他清楚記得此詩前四句是“聖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筆。宣人諸葛高,世業守不失”,明明讚頌的是諸葛家人,居然出現在韋家藏筆閣內,不得不使人深思。壁字故意隱去“諸葛高”,只從“京師”起筆,莫非是暗有所指?他忽又想到“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說的全是制筆之法,但未必不可解為辨識藏筆的方向。“虛尖”或指洞內似有路實則不通;而“硬不可屈”似也能理解為一條直路到頭,或者不要管其他岔路,一味直走。

他想了一通,覺得每一種都似是而非,難以索解,只好摸去洞口的另外一端,看是否還有其他提示。另一端用魏碑楷書寫著“伯英不真,點劃狼藉”,下一段卻用行草刻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這四句俱引自孫過庭的《書譜》。

彼得和尚雖然瞭解這幾句話的意思,心中疑問卻愈大。伯英指的是三國書法名人張芝,元常指的是同時代的鐘繇,這幾句話說的是張芝擅長草書而拙於楷書,鍾繇擅長楷書而拙於草書。而刻字的人彷彿故意跟他們對著幹似的,用楷書寫張芝兩句,用草書寫鍾繇兩句,未免忤逆得太過明顯,不知是什麼用意。

只是一個洞口,就有如此之多的壁字,空廳裡可是有數十個洞口呢,何況甬道內尚還有海量文字,不知是否內藏玄機。若是要全部一一索解,怕是要花上幾年工夫,更何況現在無法用眼睛看,只能用手去摸。

羅中夏不敢打擾他,在洞口就地坐下,耐心等待。他忽然耳朵一動,聽見外面黑暗中一陣響動。響聲不大,但在這種環境之下卻異常醒目。

“洞內還有人?”

羅中夏驚覺回首,瞪大了眼睛,然後意識到自己這麼做毫無意義。他連忙凝神細聽,黑暗中看不到來者身形,只有兩對腳步踏在石地上發出橐橐之聲。奇怪的是,羅中夏卻沒聽到對方有任何喘息。

只要是人類,就必然會有呼吸。雖然屏氣可以忍於一時,但既然來人腳步聲都不隱藏,又何苦藏匿氣息?

也就是說,來的並非是人類。羅中夏飛快地在心裡做出判斷:

“是筆童!”

他見過好幾次筆童,如今算是老熟人了。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羅中夏把身體屈起來平貼地面朝空廳中央游去。筆童煉自毛筆,體長硬直,不易彎腰,儘量讓自己放低身體是對付筆童的一種辦法。

兩個腳步聲從兩個方向逐漸逼近,羅中夏趴在地上,慢慢爬到空廳中央。腳步聲也循聲追來,他來到木桌前伸手一摸,筆掛上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

剛才木桌上還有幾支筆,現在沒了。

黑暗中最恐怖的是未知,既然確定了對方身份,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羅中夏趕緊找到彼得和尚,低聲示警。

彼得和尚雖不入韋家族籍,對於韋家筆靈種種掌故秘密的瞭解卻不在任何人之下。與專拿湖筆煉筆童的諸葛家不同,韋家專煉的是安徽宣筆,是除了湖筆以外的另外一大系列,乃韋家始祖韋誕所創。韋家向來看不起諸葛家的湖筆,覺得湖筆不過是元末湖州工匠拾其殘羹冷炙而成,比不得源自漢代的宣筆根正苗紅。

至於羅中夏之前接觸過的無心散卓,那是韋勢然個人煉的筆,不在譜系之內。

宣筆筆童比湖筆筆童還要剛硬率直,正面打起來不會吃虧,但帶來的問題就是柔韌度不夠,難以靈活轉圜。古筆多是如此。只是韋家礙於顏面與自尊,從不肯屈尊使用湖筆,不能糅合二者之長。

彼得和尚於此節非常熟悉,眼前黑暗中的兩個筆童木然前行,也不知加速追擊,更不懂匿蹤偷襲。於是他對羅中夏面授機宜,又轉頭去研究石壁上的字了。

羅中夏喚出青蓮筆,唸了兩句:“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這是李白《聽蜀僧濬彈琴》裡的句子,一經念出,空廳內鐘聲四起,彷彿四面八方都有霜鍾搖擺,讓本來就呆頭呆腦的筆童無所適從。

宣筆筆童目不能視,靠的是以聲辨位。若在平時,即使是地上一隻螞蟻叼食,筆童也能聽個差不離,羅中夏若想隱蔽身形矇混過去那是萬無可能。不料彼得和尚教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弄得滿處噪音,筆童的超強聽力反成了缺點。

只聽空廳內音響頻頻,兩個筆童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生生被羅中夏拖著空轉,只是打不著。一人二筆來回呼呼地圍著廳裡轉了數十個圈子,兩個筆童漸次被分開,前後拉開好長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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