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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克里·波洛從他的窗戶往外看,瞧見亨莉埃塔·薩弗納克正沿著那條小徑走向他家的前門。她身上穿著的還是悲劇發生那天她所穿著的綠色粗花呢外套,身邊跟著一條史賓格犬。

他疾步趕到前門邊,開啟門。她站在門口笑盈盈地望著他。

“我能到您家來參觀一下嗎?我很喜歡參觀別人的家。我是帶狗出來散步的。”

“當然可以。帶狗出來散步,這是多麼英國化的舉動!”

“我知道,”亨莉埃塔說,“我也想到這一點了。您有沒有讀過這首小詩?‘日子就那樣一天天地過/我餵鴨子,罵老婆/用橫笛演奏韓德爾的廣板樂章/帶著狗去散步’[1]。”

她的臉上又洋溢起一個明亮而虛無的微笑。

波洛把她請進屋。她環視著屋內整潔而莊重的擺設,點了點頭。

“真好,”她說,“每樣東西都是對稱的。您一定會討厭死我的工作室的。”

“我為什麼要討厭它呢?”

“哦,粘土沾得到處都是——每個角落裡都擺著我剛巧特別喜歡的東西,而且它們每樣都不會有兩件,否則就完全毀掉了獨特性。”

“但我完全能理解呀,小姐。您是一位藝術家。”

“您難道不也是藝術家嗎,波洛先生?”

波洛微微側了側頭。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但總體上,我得說,不是。我知道有些罪案極富藝術性——您要知道,它們乃想象力的最高體現。但解決這些案件——不,那所需要的並不是創造力。它需要的,是堅持不懈地探尋真相的熱情。”

“探尋真相的熱情。”亨莉埃塔沉思著說,“我理解它能使您成為多麼危險的人物。真相能夠令您感到滿足嗎?”

他好奇地看著她。

“您這是什麼意思,薩弗納克小姐?”

“我能理解您想要知道真相。但僅僅知道真相就足夠了嗎?您是否需要更進一步,知道真相後採取行動呢?”

他覺得她選擇的角度非常有趣。

“您是否想說,如果我瞭解到克里斯托醫生死亡的真相——我可選擇對真相秘而不宣,從而獲得滿足?您知道他死亡的真相嗎?”

亨莉埃塔聳聳肩。

“明顯的答案似乎指向格爾達。將配偶視作第一嫌疑犯,這是多麼憤世嫉俗的思路啊。”

“但您不同意?”

“我習慣於對凡事保持開放的心態。”

波洛靜靜地說:“您為什麼前來此地呢,薩弗納克小姐?”

“我必須承認,我並沒有您那種探尋真相的熱情,波洛先生。遛狗是一個多麼適合在英國的鄉間使用的藉口啊。但您那天一定已經注意到了——安格卡特爾家並沒有養狗。”

“這一點並未逃脫我的注意。”

“所以我借了園丁的史賓格。您必須明白,波洛先生,我不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

那明亮而脆弱的微笑再次閃現。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他覺得這個笑容無比動人。他靜靜地說:“確實,但您十分正直。”

“您怎麼會這麼說呢?”

她受到了震動——他暗忖,幾乎是驚愕。

“因為我相信事實就是如此。”

“正直。”亨莉埃塔若有所思地重複道,“我不知道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凝視著地毯。接著,她抬起頭,穩穩地望向他。

“您不想知道我來這兒的原因嗎?”

“也許,您不知應當如何描述。”

“是的,我想是這樣的。波洛先生,明天就要進行開庭審訊了。你得下定決心,到底要說出多少……”

她的話頭止住了。她站起身,信步走到壁爐邊,隨意地拿起一兩件飾品把玩了一下,又將盛著紫菀花的花瓶從桌子的正中間移到了璧爐臺的一角。她退開幾步,側著頭打量著佈局。

“您覺得這樣如何,波洛先生?”

“不喜歡,小姐。”

“我猜您也不會喜歡。”她笑了起來,迅速而熟練地將花瓶放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好吧,想說就索性說出來好了。不知為什麼,您正是那種使別人想要對您傾訴的人呢。這就開始吧。您覺得,警方有沒有必要知道,我是約翰·克里斯托的情人?”

她的聲音乾巴巴的,不帶什麼情感。她沒有看他,而是盯著他頭頂上方的那面牆。她伸出一根食指,沿著盛滿紫色花朵的花瓶的曲線描摹。波洛隱約感覺,那根手指所觸之處,正是她情感宣洩的出口。

赫爾克里·波洛相當精確而不帶情感地說:“我明白了。你們是愛人?”

“如果您願意這樣說的話也行。”

他好奇地望著她。

“您不這樣說嗎,小姐?”

“不會。”

“為什麼呢?”

亨莉埃塔聳聳肩。她走到他身邊,在沙發上坐下,緩緩地說:“我喜歡儘量——儘量準確地描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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