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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季快要過去時,小屋裡的生涯已告結束,不過與他們昔日的想法卻大相徑庭。一天,戈特孟拿著彈弓轉了好久,希望能獵取鷓鴣或別的禽獸,因為糧食已相當缺乏。雷娜就在附近採草莓,有幾次經過她附近,從灌木上他看見她的頭裸露在褐色的頭髮和麻布汗衫上,聽見她在唱歌,有一次他還瞥見她在吃著草莓。當一段時間沒能看見她時,他就半喜半怒地想起她,因為她又一次提起秋天來臨與如何未雨綢繆的話,她認為自己已妊娠,而不要他離開。他想算了,我獨自一個人走好了,冬天一來就再回到倪克勞師父那邊的大市鎮去看看,好在那邊過冬,當春臨大地時,先買一雙好的新鞋,然後到聖母泉修道院去看望那齊士,我已有10年沒見到他了。我得去看看他,即使一兩天也是好的。

一種陌生的聲音把戈特孟從自己的思維裡喚醒過來,他突然明白所有的想法和希望都已遠去,不在這個地方了。他側耳傾聽,又聽見了憂懼的聲音,雖然一時想不起來,卻知道那是雷娜的聲音,是她在呼喊他,於是戈特孟向聲音所在的方向追去。當他快接近時,才清楚地聽出是雷娜在危險中呼喊他的名字。他本來有點生氣,但她一再的叫喊聲,卻讓他油然而生一股同情與憂慮之心。終於他看見雷娜跪坐在荒地上,有一個男人正企圖非禮她,她的襯衣已被撕破,還在不斷與那人搏鬥著。戈特孟憤怒、不安與悲傷地奔過去,一時怒火中燒,直向那暴徒衝去。他猛襲那個企圖把雷娜完全壓在地上的陌生男子,他正貪婪地緊抱著她,她赤裸的胸部流出血來了。戈特孟用憤怒的雙手扼住那人的咽喉,對方瘦而有勁,長滿山羊鬍子。戈特孟猛力扼住他,直到對方放掉雷娜,無力地垂下雙手時;戈特孟依然怒不可遏,再把奄奄一息的他拖到突出於地面的灰色岩石,將他扶起,對準岩石猛擊兩三次,終於被碰死在尖銳的岩石上。戈特孟怒氣還未消,恨不得再給他吃些苦頭。

他將視線轉到雷娜身上。她的胸部流著血,全身發顫地喘息著,但又立刻振作地站起來,看強有力的情人如何把那暴徒制服,如何將他扼殺和把屍體拖開,滿懷喜悅與崇拜地看著死者像一條被打死的蛇,灰色的臉上頭上滿是鬍子與稀疏的頭髮,無力地僵臥在地上。雷娜歡呼地跑過去,倒在戈特孟的懷裡。但卻因為餘悸猶在,而突然臉色發青,情緒惡劣,體力不支地倒在越橘草裡。戈特孟扶她回到小屋裡去,將她那被強暴者抓傷與咬傷的兩個乳房洗淨。

羅培德對於這次意外顯得非常興奮,不斷探問打鬧的詳情。

“你把他的頸子折斷了嗎?真了不起!戈特孟,人家都要怕你了。”

但戈特孟不願再提此事,默不作聲。當他離開死人時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可憐的攔路強盜維克多,現在死在他手裡的是第二個了。為了擺脫羅培德,他說:“你幫幫忙,想辦法把屍體弄走。如果挖坑不容易,就把它搬到蘆葦地裡去算了,或者用石子和泥土好好埋掉。”但這個無理要求被拒絕了,羅培德不想碰屍體,誰曉得屍體裡有沒有瘟疫的病毒呢。

雷娜躺在小屋裡,乳房的傷口還在痛,但當她覺得不太痛時就起身,生火煮晚餐的乳汁。她心情很好,很早就去睡了,由於對戈特孟的崇拜,使她溫順得像一頭羔羊。戈特孟始終沉默和憂鬱著;羅培德知道這一點,所以也沒再去撩他。戈特孟找睡覺用的乾草時,側身傾聽,發現雷娜已經睡著了。他想起維克多,流浪生活的種種與不安浮現眼前;又想到這個家庭的把戲將要結束了,但有一件事足令他永遠忘不了的,那就是雷娜注視著他在搖撼那個死傢伙,然後把屍體拋棄的一剎那。她那奇異的眼神是他決不會忘記的,從她那瞪得大大的、吃驚和迷人的眼裡,顯露出一抹她對於報仇與殘殺對方的得意,勝利,深刻而熱情的喜悅,這是他從未在任何女人臉上見過的,也是從未料到的。如果不是因為那奇異的眼神,也許過幾年以後他就會忘記雷娜的臉孔的。可是經她這一看,她那農家少女的臉孔也已變得偉大、美麗與可怕了。這幾個月以來,他從未見過他所希望的那種“這必須把它畫下來”的情景。但是當他瞥見雷娜那一眼的剎那,他卻覺得有幾分寒意,所以對他所希望的情景反而有了戰慄之感。

因為睡不著,他終於又爬起來,走出小屋。屋外非常清爽,微風正拂著白樺樹。在黑暗中他來回地走著,然後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沉思,滿懷悲哀,想起維克多,而今天又殺了那個男人,遂被一股因失掉靈魂中的純潔與童年歡欣的後悔所籠罩。他逃出修道院,離開那齊土,又冒犯了倪克勞師父,放棄了李斯佩——現在卻躺在荒野裡,窺視走失的家畜,把那個悲哀的傢伙用石頭打死,這都是為了什麼?難道這些都是有意義的嗎?這樣的生活是有價值的嗎?他的心裡被這些胡鬧與自嘲迫得透不過氣來。只好躺下來,兩眼盯著灰白的夜雲,把千頭萬緒的思路拋諸腦後,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天上的雲,還是看自己內在的黑暗世界。他漸漸迷糊不清起來,突然猶如閃出電光一般,一張巨大的夏娃臉容透過層層流雲正愁眉不展地注視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卻又忽然幻化成一雙好色與嗜殺的大眼。戈特孟睡著了,一直睡到露水沾溼了身體。

第二天雷娜病了,男人都出去做事了,讓她躺在屋裡。羅培德晨間在林中發現兩隻羊,正欲從他的視界裡溜走。他喊戈特孟,兩人追了好半天,才捉到其中的一隻。二人於傍晚把羊帶回來時,已經很疲倦。雷娜覺得很不舒服,戈特孟仔細察看,發現她有鼠疫的淋巴腺腫瘍。他默不作聲,但羅培德聽說雷娜還在生病,就懷疑是鼠疫,再也不肯待在小屋裡了。他說要到外面去找一個睡的地方,而且要把羊也牽走,說是羊也會被傳染。

戈特孟憤怒地向他喊道:“滾你的蛋,我再也不要見你了。”他抓住了羊,把它放到格子牆後去。羅培德空著手沉默地離開了,他怕戈特孟,也怕鼠疫,更怕夜與孤獨,只好躺到小屋附近的地方。

戈特孟對雷娜說:“你不用愁,我在你身邊,你就會好的。”

她搖搖頭:“你要當心,不可再到我身邊來,免得傳染。你不必安慰我,我是死定了。死了也好,總比你有一天不告而別,讓我孤單地發現人去床空要好些。我每天早晨一想到這件事就害怕,我情願現在就死去。”

第二天清晨,她的病況惡化了。戈特孟不時給她水喝,破曉時分她曾睡了一小時。在天已大亮時他發現她的臉色已經萎縮而憔悴,就快要斷氣了。他到小屋外走了一圈,透了口氣與看看天色。林邊幾株彎曲的紅松上已有陽光,空氣清新,遠處丘陵上還是晨霧靄靄的。他又走了一小段路,伸伸疲倦的四肢,做個深呼吸。這個悲哀早晨的世界是美麗的。流浪生活又快要開始,現在就是告別的時刻了。

他聽到羅培德從林中傳來的叫喊聲。如果這不是瘟疫是否會好起來呢?戈特孟站住了,不想再生他的氣,因他已經照料了那隻羊。

“你帶羊一起到地獄去吧!”戈特孟向羅培德喊道,“雷娜快要死了,我也被傳染啦!”

最後的一句話是撒謊的,目的是要把羅培德嚇走。羅培德倒是個好心人,只是戈特孟已經討厭他這個膽小鬼。在這樣的命運裡,在這種動盪的時期中,戈特孟對他是太過分了一點。羅培德已不見蹤影,不再回來了。太陽燦爛地升上天空。

當戈特孟又回到雷娜身邊時,她已睡著了。他也睡下來,在夢中看見他以前飼養過的馬勃雷斯與修道院美麗的慄樹;但當他從遙遠的荒野回顧業已失去的可愛故鄉,卻醒過來了,金黃色的腮須上滿是淚水。他聽見雷娜無力地說著話,以為是在叫他,就支著床沿起來,她沒有叫他,而是在喃喃自語地吐露著一些愛與憎的字眼。她笑了一下,又開始長吁短嘆和飲泣,漸漸變得沒有聲音了。戈特孟站起來,撲向她已經變色的臉上,發現在她高燒而將死的氣息裡,隱藏著痛苦與紛亂。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親愛的雷娜,善良的孩子,你也要離開我嗎?你已厭倦我了嗎?

他巴不得逃走,去旅行、流浪,不斷地走,去呼吸新鮮的空氣,疲倦地去欣賞新奇的風景,這對他也許是好的,也許就會減輕他那深深的憂鬱。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讓雷娜獨自死在這裡,這太不像話了。為了呼吸新鮮空氣,他每隔兩三小時就出去走一會兒。雷娜已不要飲羊奶,只有他一個人喝,也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吃。他也把山羊牽出去幾次,讓它喝水、吃草和運動。隨後他又立在雷娜床邊,絕望地對她說些好聽的話,牢牢盯住她的臉容,黯然神傷地注視著她的死亡。她還有一點知覺,有時睡了,醒來時,只是木然地張開眼睛,眼珠疲乏無力,從她的眼睛與鼻子周圍看來,這年輕的姑娘正慢慢老去,鮮嫩的頸子上是一張急速萎縮著的老太婆的臉。她難得說一句話,頂多是“戈特孟”或“最親愛的人”,嘴唇浮腫而發紫,舌頭乾燥。這時他便給她幾滴水。

第二天夜裡雷娜死了。她死時沒有怨言,只是痙攣了一下,隨即斷了氣。這種情景使戈特孟麻木地想起,漁市場裡那些瀕死的魚。魚死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痙攣一下痛苦的身體,然後把魚身的光澤與生命一起帶走。戈特孟在雷娜旁邊跪了一會,然後走到外面,在茂密的野草裡轉了幾圈就躺在地上了。戈特孟也躺在山羊旁,把頭放在手上,一直睡到天亮。清晨他最後一次到小屋和草編的壁後,最後一次去看已死而可憐的雷娜的臉。他不願讓她躺在那裡,找了好些乾柴與枯草,丟進小屋之後,燒起火來。乾草壁一時火光熊熊,他站在火光之外注視著,臉被火烤得紅紅的,直到整個屋頂燒掉和倒塌為止。羊懼怕得哀鳴蹦跳起來;也許把羊打死,把肉切下來燒了吃是對的,這樣在旅途上就有活力了。但是也不能這樣做,他得把羊趕到荒野裡,一起逃走。當餘煙從林中冒出來時,他又帶著悲傷的心緒開始流浪了。

現在他的情形比想象中的更糟。從最初看到的人家與村莊開始,不斷的悲慘遭遇,愈來愈糟。整個大地都被死亡、恐怖與害怕的陰影籠罩著,家家戶戶都是未埋的死人,雞犬不留,所見的無非是一些乞食的小孩和合葬的墓地。最糟的是活人都已因死亡的恐怖而失魂落魄。戈特孟到處看到、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父母遺棄染病的兒女;丈夫不顧妻子;收屍人與醫院的公役則如同劊子手,在死光了人的屋裡搶劫,把瀕死的病人從床上拉下來,送上運屍車。那些因害怕而逃亡的人孤寂地亂竄,避不與人接觸;另有些人卻醉生夢死,盡情尋樂,談情說愛,設酒宴,開舞會,而死神就在他們身邊彈琴;又有些人無依無靠地蹲在墳場或冷落的屋前,四顧茫茫,口出怨言。但更糟的是人人都在為這難受的悲慘,以負罪之身去尋求贖罪的羔羊。人人都認為對這瘟疫負有責任,認為故意為非作歹的人是最不可饒恕的。他們如同魔鬼,把屍體上的傳染病毒又傳播到牆壁和門上,井與家畜因而染有病毒,使得死亡蔓延,凡是有這種幸災樂禍殘虐行為的人,實在不能讓他逍遙自在,而應該接受法律的制裁,或者由民眾將他處死。此外,富有的人歸罪於貧窮的人,貧窮的人又歸罪於富有的人,最後大家同歸罪於猶太人、外國人和醫生。戈特孟在某一鎮上看見所有猶太人的街道全被燒燬,他心裡異常的激怒,火從這家燃燒到那家,圍觀者則是忘情叫好的民眾。那些哭叫著逃命的猶太人,又被人用武力趕回火場中去。到處充滿了由不安與憤激而來的妄想,到處是被燒殺與酷刑拷打的無罪之人。戈特孟滿懷憤怒與隱心,覺得整個世界中毒已深而且破壞無遺,再也看不見有歡樂、純潔與愛的存在。他也時常逃入那些享樂派的盛大宴會里,逃到充滿死神提琴聲的地方去。不久之後,戈特孟竟習以為常,經常去參加那些絕望的宴會,在瀝青火炬的光照下參加豎琴的演奏或者在有熱病的夜裡舞個通宵。

他並不恐懼。他早已經驗過死亡的恐怖,諸如在那冬夜的松樹下,維克多的手指扼住他的咽喉時,還有在雪中飢餓的艱苦旅程中,都曾與死神搏鬥過,死亡是可以抗拒的,他用戰慄的手腳,飢餓的胃,無力的四肢,不斷地抵抗,屢次從死裡逃生。可是他卻不是這瘟疫死神的對手,只能任其猖獗與蔓延下去。戈特孟早已聽天由命了,他不怕死,自從他將雷娜與小屋燒掉之後,已置生死於度外了。但一股巨大的好奇心卻驅使他保持警覺;他已飽覽死神的收割,聽厭無常的歌聲。大地如同一座沉寂的地獄。他哪裡都去,吃的是死人屋裡發黴的麵包,喝的是瘋狂宴會中的葡萄酒,摘取瞬即枯萎的快樂之花,看著醉後女人圓睜的杏眼,男人遲鈍的紅眼和垂死者無光的傻眼,因愛絕望而發著熱的女人,為了一碗湯而幫著把死人抬出去,為了兩個錢而掘土把赤裸的屍體掩埋。世界已變得如此暗淡與野蠻,戈特孟熱情如火,側耳傾聽死神大唱凱歌。

戈特孟想再回到倪克勞師父的鎮上,內心裡響起了要把他拉到那邊去的呼喚。路途遙遠,他已歷盡死亡、凋敝與瘟疫。他悲哀地為死亡的歌聲所迷醉,在這充滿痛苦的大聲叫喊中亦悲亦壯地前進。

他在一間修道院裡看見一幅新繪的壁畫,不由得注視良久。壁上畫的是死亡之舞,蒼白而骨瘦如柴的死神,一面跳舞,一面掠奪人命,無論是國王、主教、修道院長、伯爵、騎士、醫生、農夫與農奴,無不隨他而去,這個樂手用中空的骸骨來伴奏,奏出狂暴的死亡之歌,這幅景象深深吸引了好奇的戈特孟。畫裡還有一個陌生人,好似在黑死病裡見過,他正大聲疾呼地說教,說人死是命運。但這並非戈特孟所見與所經歷的那些死亡,戈特孟所希望看到的畫並不是這一種,而是希望像母親般甜蜜的、招返遊子迴歸故鄉去的聲音,是莊嚴深刻與充滿愛的聲音,如同秋天那樣洪亮的響聲,當生命的小燈在接近死亡時,便顯得格外明亮。死亡對別人來說是戰士,是法官或行刑人,是嚴父——但對戈特孟來說卻是母親和愛人,死亡的呼聲是愛的引誘,是接觸到愛的身體時的顫聲。有一股新的力量促使他回到師父與創作那裡去,但當他又參觀一些新的繪畫,有了新的體驗,呼吸到死亡的空氣後,卻為同情心與好奇心所絆而又停留一些時日。他和一個哭泣的農家小孩相處了3天,把這個餓得半死的五六歲小孩背在背上,為他費了許多心力,仍然無濟於事,只好把小孩交給一個燒炭的女人去照料;又有一頭無主的狗跟了他幾天,從他手裡獲得些東西吃,和他睡在一起,可是有一天早晨醒來時卻發現狗不見了,他很難過,因為他已慣於和狗說話了;他曾與那隻狗談過半小時無謂的話,談到人的惡劣,神的存在與藝術,談到那騎士年輕女兒尤麗安的乳房與臀部。戈特孟在死亡的旅途中自然變得有點神經質,其實所有在鼠疫流行地區裡的人,都是有點精神不正常的,完全瘋狂的也不少。他在這裡找到了對手,和一個漂亮的猶太黑髮姑娘勒百嘉混了兩天,這位小姐或許也有點精神不正常,兩眼如同烈火燃燒一般。

他在小市鎮的田野裡遇到她,當時她蹲在一處燒得黝黑的廢墟附近大聲哭泣,打自己的臉,扯自己的烏髮。他發現她的頭髮很美。她為父親訴苦,說父親連同其他14個猶太人,奉政府的命令,一起被燒死了,但她逃走了,現在又絕望地回來。他耐心地抓牢她發抖的手,並且好言相勸,說了些同情與保護她的話。她要求他幫助埋葬她的父親。於是他們從熱灰裡把所有的骨骸收集起來,搬到田野裡去用土掩蓋。因為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戈特孟找了一個睡的地方,並給那姑娘在槲樹林裡搭了個睡處,還答應替她守夜。她躺下後依然在哭,直到很久以後才睡著。隨後他也睡了。第二天早晨他開始追求她,說她是不能這樣一個人生活的,人家會認出她是猶太女人而殺死她,也許會被暴戾的流浪者強暴,而且林中有狼和吉卜賽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會盡力保護她,他既不怕狼,也不怕人,基於深刻的同情,戈特孟對她很好,覺得這樣的美女決不能讓野獸噬食或者葬身火海。她憂鬱地聽他說著話,卻忽然站起來想拔腿就跑,戈特孟的話還未講完,追上去拉住了她。

“勒百嘉,”他說,“我對你沒有絲毫惡意。你的悲哀只是為了思念你死去的父親,所以此刻不願談情說愛,我明後天,或以後再問你好了。不過我會一直保護你,供給你吃住,而不會碰你半根毫毛的。你不要老是悲傷。”

但一切都是廢話,什麼也不能令她高興,一提起快樂就令她咬牙切齒,她要做痛苦的事,決不再想到快樂,寧願早點給狼吃掉。戈特孟心想還是離開的好,因為他說了這許多話,都無濟於事。

“噯,你沒有看見到處是死人?”他說,“所有人家與市鎮上的人都死光了,到處是悲哀。燒死你父親的人也都充滿了憤怒,他們除了悲苦以外什麼也沒有。你瞧,我們馬上也會死的,在荒野裡腐爛,然後鼴鼠會拿我們的骨頭做遊戲。讓我們在未死之前互愛吧!啊,真為你這漂亮的臉孔和小腳可惜!可愛的美麗小姐,你同我來,我不碰你,我只要看著你和照顧你。”

他又求了好久,突然自覺用好話安慰是無濟於事的,所以他也不再作聲,悲傷地望著她,她那高傲得像女王似的臉卻冷若冰霜。

終於她憎恨與輕視地說道:“你們這些基督徒就是這樣啊!你先幫助一個女兒掩埋她的父親。那是你們所謀殺的呀!你抵不上他一個小指頭。你別夢想他的女兒會和你私通!我起先還以為你是好人,原來你根本就不是好人,你只是一頭豬。”

戈特孟看見她說話時眼裡冒出憎恨的火焰,這使他內心深處感到一陣慚愧。她眼裡不是那該死的命運,而是希望死,情願死,好像大地之母的呼喚。

“勒百嘉,”他輕聲說,“你也許是對的,我雖然同你說了許多好聽的話,卻不是好人。對不起,現在我瞭解你了。”

他脫帽向她致敬,如同對王侯夫人一股,然後抱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他只好中途放棄她,良久都悶悶不樂,不願說話。他想這傲慢而可憐的猶太姑娘,與那騎士之女尤麗安,在任何方面都有點相像,愛上這種女人是自找麻煩的。可是他卻又覺得除了那可憐膽小的麗娣雅與這個害羞而尖刻的猶太姑娘之外,他從來沒有愛過別的女人。

他對這個黑髮盈盈的姑娘想念不已,好幾天,夜裡時常夢見這纖細嬌美的姑娘,好像她的美就是幸福似的,可是已經完了。啊,她的嘴唇,她的乳房將成為“豬”的食餌,將在荒野裡腐爛啊!難道沒有力量與辦法拯救這朵高貴的花嗎?對啦,有一個辦法能使這朵花在他內心深處繼續生存,培養和儲存的。當他想到長久流浪時所見過的許多驚異與動心的形象時,他靈魂深處的這些充實感是多麼的渴望和要求靜靜地把它們描繪出來,變成永恆的東西!現在他更加熱衷地燃起好奇與熱情之火,想用紙、筆、黏土和木料將它們表現出來。

夏天過去了,許多人相信瘟疫會隨著秋冬的開始而消滅。秋意蕭索,戈特孟所到之處都寂無人煙,成熟的水果大都從樹上落在草裡腐爛了;別的地方都被暴亂的群眾掠奪一空,沒有吃的東西了。

戈特孟快到目的地了,這時他遂不由得怕那瘟疫還沒有過去,而會染上身死在某個馬廄裡。現在他已不願就此死去,他要享受幸福,再度到工場裡去,專心地工作。現在他第一次覺得世界之廣與德意志帝國之大。無論怎樣美麗的城市都不能誘惑他,也沒有哪個美麗的農家女能留他住上兩夜的。

有一天他經過一處教堂,看見大門口有許多古老的石像,雕刻在飾柱上的壁龕裡,那都是些天使,使徒與殉教者的像,就像他以前在聖母泉修道院裡看到過的一樣。在少年時代他看見這些雕像時,雖然喜歡但並不起勁,只覺得它們美麗、威嚴,但也呆板、古老。後來在第一次大旅行之後,對於倪克勞師父那個動人而憂悲的聖母像則非常著迷,但他覺得這樣老式而威嚴的石像太重,有生硬與不親切的感覺,倪克勞師父應該再創造些新穎、活潑生動與有靈魂的藝術。現在因為他那充滿激烈冒險與累累傷痕的遭遇,而渴望把心象用新的創作表現出來,所以這些古老威嚴的石像突然以無比巨大之力感動了他的心。他虔敬地站在這些高貴的石像前,把他的心拉回到長遠過去的時代,把古人的種種悲歡在經過幾個世紀之後鐫之於石,正代表著世事無常的光榮,從心底激起敬畏的感情,使他在蹉跎與灼傷的生涯之前引起了恐怖。他要去找個教堂告解,去承認罪過與受罰,這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的事情了。

教堂裡有告解席,卻沒有聽告解的神父;他們死的死了,住醫院的住院了,也有的怕傳染病而逃走了。這一來教堂變成了一座空屋,戈特孟的腳步在石拱屋頂下發出聲響,他跪在一個空的告解席前,閉起眼睛向告解的格子窗裡低聲地說道:“天主,你瞧,我變成什麼樣子了,竟是一個作惡而無用的人。我又從紛亂的世界回來了,但已變成一個惡貫滿盈的人,虛度了我的青春。我曾殺過人,偷竊東西,姦淫,逍遙法外,拿別人的糧食吃。天主,你為什麼把我們弄成這個樣子呢?為什麼把我們帶到這條悲慘的路上去?我們不是你的孩子嗎?你的兒子不是為我們而死嗎?引導我們的不是聖者與天使嗎?講給小孩們聽的故事難道都是虛構的嗎?連神父自己都笑了嗎?天主,我不懂你,你把世界搞壞了,把秩序弄亂了。我看見屋裡與路上都是死人,富人都在他們家裡築砦,窮人不埋葬他們的兄弟,他們互相猜疑,把猶太人像家畜般打死。我看見那麼多無罪的人受苦而死,那麼多惡人過著舒適的生活。你把我們全都忘了和捨棄了,你所創造的東西全遭殃了,你要把我們一起毀滅掉嗎?”

戈特孟嘆息著穿過高高的大門,走了出來,看見沉默的石像,又瘦又高的天使與聖人,穿著有褶皺而紋絲不動的衣服站在那裡,高得像無法觸到的超人似的,可是這是由人的手與精神所造成的。石像高高地站在上面狹窄的地方,威風凜凜而默然無語,任何請求與質問都是白費。但是這些石像立著的氣質與美,對於死亡絕望是無限的安慰與勝利的凱歌。啊,可憐而美麗的猶太姑娘勒百嘉,在小屋裡焚掉的雷娜,可愛的麗娣雅與師傅倪克勞,總有一天他會立在這裡而永存吧!他想要將他們的雕像立在這裡,要把他們的愛與苦,不安與熱情表現在他們的雕像上,立在後世人的面前,雖然沒有名字和來歷,但是立在這裡就是象徵人類的生活是平靜的,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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