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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暖見他笑了,心情愉快得多了,拔開手裡藥瓶的瓶塞,“歐雲良那庸醫治不死你,也醫不好你,這是碧落宮固本培元的‘玄黃丸’。”她倒了三顆出來,用水化開了給聖香服下。曉秋幫著用剪刀剪開聖香傷處的衣服,解下繃帶換上新藥,纏上新的白布。

聖香被兩個姑娘侍候得很舒服,他本是慣於被人侍候的人,等到傷藥換到一半,已經沉沉睡去,居然沒對兩個姑娘有半分戒心。聞人暖正在調藥,見狀微微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眉頭微蹙:聖香精神甚差,大病之身加上兩道創口,元氣大傷,實非她三顆“玄黃丸”救得回來的。還幸好他從小到大調養得好底氣深厚,否則早就……早就無救了。旁邊的曉秋見她的神色,突然一怔, “阿暖?”

聞人暖茫然問, “什麼?”

“你發的什麼呆?”何曉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突然問,“你不會出門一趟……喜歡上他了吧?”

聞人暖呆呆地看著何曉秋的臉,半晌苦苦地微笑,“我也不想啊,喜歡上了有什麼辦法?”

“天啊,小月知道嗎?”何曉秋看看聞人暖,再看看睡著的聖香,壓低聲音說,“他好像是小月的敵人呢……”

“他知道。”聞人暖輕聲說。

“他怎麼說?”何曉秋對聖吞併無敵意,只對宛鬱月旦的反應好奇。

“我答應過他,嫁給他的時候,會忘了聖香。”聞人暖幽幽嘆了口氣, “不過如此而已。”

“他呢?”何曉秋指指聖香,“他怎麼說?”

“他?”聞人暖迷惑了一下,怔怔地說,“他的事……我怎麼知道?”

“他不愛你嗎?”何曉秋睜著大大的眼睛奇怪地看著聞人暖。

聞人暖看著聖吞微笑了一下, “當然不愛。”

“那他愛誰?”何曉秋開始瞪眼。

“他……他大概愛一些……其他的東西……”聞人暖看了一眼自己調藥的手指和拿在指間的器具,“零零碎碎的東西,比如說大家都開心、大家一起玩、大家都不要死之類……”

“什麼‘大家’?”何曉秋聽得莫名其妙,眼睛瞪得越發大了。

“‘大家’就是……全部……”聞人暖微笑得有些苦, “所有的……他看見的人。”

何曉秋瞪大著眼睛轉過去瞪聞人暖, “什麼意思?”

聞人暖整個微笑都散發出純粹苦澀的味道,“沒有什麼意思,我們小時候不也常常這麼想嗎?希望大家都開心,都在一起玩,永遠不要死……不過也就是那樣……罷了……”

何曉秋皺起眉頭髮了陣呆,似乎在考慮什麼叫做“大家都開心,都在一起玩,永遠不要死”,未了嘆了口氣,“永遠不要死,我也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死哩。他傷得怎麼樣?會不會死?”

曉秋還是孩子,輕易地就問出“死”這個字,聞人暖覺得有一股讓她毛骨悚然的寒意白骨子裡冒了出來。“他當然不會死。”她輕聲說, “我會救他。曉秋,幫我喂他水,他流了太多血,不喝水會死的。”

“是是是,奇怪你下個月要嫁給小月了,我為什麼要幫你救小月的情敵?”何曉秋還在那笑,手裡拿了勺子小心翼翼地往聖香唇間喂水,邊喂邊笑,“可是他長得真像個娃娃,好漂亮,讓人討厭不起來哩……”

碧落宮。

宛鬱月旦依然坐在那盆“帝麻”之旁, “帝麻”之果已經漸漸成熟,望之晶瑩潤澤十分可愛,散發著一股草木的香氣。

肖雅鳳來告狀說聞人壑在房裡被人點了穴道並被五花大綁,宛鬱月旦只是笑,聞言要聞人姑姑做了羹湯給聞人叔叔壓驚,卻不提查犯人的事。

右手邊胸口赫然一道劍痕的楊小重,那年輕冷峻的面容,彷彿依稀呼吸著寒棺裡冰冷的氣息。他雖然看不清楚,卻感覺得到。

聞人暖病情漸重,常常昏迷,他當然知道,是為什麼病勢轉重,他一樣清楚。

如果楊小重此刻復生,想必能夠替他衝鋒陷陣,為他殺李陵宴、為他振起碧落宮君臨天下之氣勢,成為此時傷亡慘重的碧落宮之中流砥柱……

一株“帝麻”,如何救兩人之命?他開口說不選擇,心裡卻煩惱得很。

偶然因為寒風稍止而覺得溫暖的時候,他會想起一些非常遙遠的事,一些古古怪怪的聲音,比如說有人賭咒發誓說要脫光他的衣服看他身上究竟藏著多少機關,要放火燒了他的澡房,要分他一半的家產,有人和他一起釣烏龜,有人躺在草地上唱“想回到過去,一直讓故事繼續,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想回到過去。

恍惚之間,宛鬱月旦真的興起了一絲緬懷,如果能一直活在那無憂無慮的旅途上,該有多好?如果現在仍在武當山上唱歌打牌,該有多好?

一陣寒風吹來,宛鬱月旦驀地一省,眼眸微微一黯:以聖香當日的傷勢和病情,只怕不能平安過這個冬天了。

聞人暖和何曉秋給聖香喂下了清水和藥湯,蓋好被褥留下一些清淡小粥,便起身回嘉京園。沿途之上,聞人暖突然說:“曉秋你先回去看看宮裡是不是在找綁我爹的犯人,如果沒風聲我才回去。”

何曉秋直笑說:“點了聞人叔叔穴道的可是我呢,我都不怕。”話雖如此,她還是先行回去,給聞人暖探路。

等何曉秋離開了之後,聞人暖找了個僻靜積雪的巷子,望了望天色。

今日沒有下雪,雪正在慢慢地化去一些,是最冷的天氣。

但天空很晴,並不陰霾,藍得十分漂亮,只是連只燕子都沒有,看著很空曠寂靜。

她緩緩脫下了蠶絲夾襖,又解下了貂皮圍脖,除去了披風和小棉襖,只剩一襲單衣在雪化的天氣裡站著,望天。

巷子裡一陣風,她一陣顫抖,突然微微一笑,幽幽念起了一首詩:“溝水分流西復東,九秋霜月五更風。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離鸞別鳳今何在,十二玉樓空更空……

不知李商隱為何要寫這首詩,她在那巷子裡站了好一會兒,慢慢重新穿上那些保暖的衣裳。雖說穿上了暖衣,但她的臉頰蒼白之中還是泛起了一層青紅之色,始終不曾褪去。

“阿暖,阿暖你怎麼站在這裡,冷死了,我到處找找不到你!沒事啦,小月沒怪你,快回家……”

她帶著微笑被何曉秋拉回嘉京園,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以她素來孱弱的體質,一場大病來得兇猛,兩個時辰之後已然病入膏盲,奄奄一息。

肖雅鳳扶床痛哭,淚盡昏迷,聞人壑使盡渾身解數,終不能讓女兒轉危為安。聞人暖為人和善愛開玩笑,宮裡眾人都很喜歡她,終於在當夜二更,許多人嗚咽跪求宛鬱月旦,救聞人暖一命,請賜“帝麻”! 請賜“帝麻”!

宛鬱月旦臉色蒼白之極,林忠義和楊中修眼見聞人一家慘狀,抱著楊小重的寒棺一場痛哭,終是硬不下心腸見聞人暖病死床榻,同求宛鬱月旦先救活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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