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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妃發狠道:“那又如何?就是本宮與咱們這些蒙古姐妹在翊坤宮娘娘與皇貴妃之間從不偏私結黨,皇上才格外器重,又怎會因此怪罪?”

恪貴人怯怯道:“總不是因為翊坤宮娘娘自裁,皇上氣昏頭了吧?”

穎妃氣得連連頓足,忽而心念了轉,厲聲喝道:“皇上是生氣還是傷心,誰知道呢?再說翊坤宮娘娘是不是自裁還是兩說呢。誰知道是不是被那位所殺,翊坤宮娘娘死前可是見過那位的!”

—眾蒙古嬪妃都驚呆了,不覺面面相艦。不知誰輕聲嘀咕,“啊!這話可不敢胡說啊。”

怎麼會是胡說?

當日的情形再度浮現於眼前。

穎妃執著璟妧小小的手,看著嬿婉得意而出,而那不久,便得到了翊坤宮烏拉那拉氏自裁的訊息。

模糊的念頭隨著心痛越來越清晰。是了,一定是魏嬿婉殺了烏拉那拉氏。便不是親手所為,也一定是她所逼殺的。一定是!

到底是恭貴人心思細些,低聲道:“這話也未必是胡說,我已聽到不少風言風語。”

穎妃被奪女之痛燒得容顏扭曲,厲聲道:“我帶著璟妧進的翊坤宮,翊坤宮娘娘剛氣絕不久,而皇貴妃前腳剛離開!”

恪貴人一張俏臉雪白,“娘娘,就算我們有蒙古諸部作靠山,您這樣公然詆譭皇貴妃,也是不成的呀!”

穎妃滿臉是淚,掙扎著道:“本宮不管!本宮只要自己的女兒!”

這一聲哭,眾人都靜了下來。蒙古諸嬪妃只有穎妃養了一個女兒,這位公主對她們干係極大,嬿婉這般奪女而去,不止昭顯她在宮中的權勢如日中天,更是不將蒙古放在眼裡。而這一切倚仗,不過是皇帝的寵愛,兒女的依靠罷了。

正值持間,一個纖瘦的身影緩步踱進。她的語調低沉而柔微,卻擲地有聲,“詆譭?這些話宮裡好多人都在傳呢。”

眾人忙行禮道:“愉妃娘娘。”

海蘭柔聲道:“都起來吧。”她走近穎妃,貼近她耳邊低語呢哺,“知道你的孩子被搶走了,我是來幫你的。”

恪貴人面上閃過一絲不信,海蘭失了曾經皇后的依傍,失子,無寵她還有什麼?

海蘭似乎是猜到了諸人的心思,輕聲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帶走七公主,是打擊穎妃的良機,也是將你們一眾蒙古嬪妃壓倒,讓她稱雄後宮的良機。”

她的話語極輕,卻足以讓在場所有人震動。

恭貴人旋即明白過來,“有了七公主在手,穎妃娘娘顧及多年母女情誼,勢必要向她低頭。”她輕哼一聲,“咱們蒙古女子,不會欺人,但也不會由著她人欺辱。”

暑氣夾雜在晚風裡,裹得人渾身每一個毛孔都窒息不堪。那種感覺,像極了睬進泥淖深潭。不可自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陷入絕望,無可奈何。

穎妃在淚眼迷濛裡仰起頭,軟弱和傷心並未將這個蒙古女子血液裡的堅韌打碎。她緊緊握住了海蘭的手,低聲道:“我看見了,璟嫵也看見了。”

數日來皇帝都是心緒不佳,飲食上多是被退了出來,只說皇帝胃口不佳,綠頭牌更是徹底被閒置了。御膳房和敬事房便是著急,也是無可奈何。御前是進忠、進保守著,這二人口風極緊,誰也不知養心殿中的那位至尊,到底是怎麼了。

太后雖然掛心,倒也沉得住氣。趁著皇帝來請安,便也與他閒話片刻。

皇帝照例是對太后恭敬有加,一壁又道:“皇額娘氣色極好。”

太后斜坐在榻上,微微而笑,“有什麼好不好的,人老了,懶得費心思。心一寬,氣色自然不會差。”

太后語中之意,皇帝如何不明。他似乎不願繼續這個話題,一手撥著黃花梨案上的白玉蓮花爐,那氤氳散開的香菸混著殿內冰座上散開的沁涼微潤的水汽,那香氣仿似也變得霧沉沉的,絲絲縷縷黏在身上,纏綿著不肯離去。

太后見皇帝不開口,便徑自說:“烏拉那拉氏的喪儀哀家親自去了。唉,她到底沒有被廢后,這喪儀,未免也太簡薄了些。”

皇帝似乎怨懟頗深,語調平靜得毫無起伏波瀾:“她不喜歡做兒子的皇后,喪儀是按照皇貴妃禮儀來辦的。也算遂了她的心願。”

太后輕輕一嗤:“這話就是賭氣了。你不讓她享有皇后身份,與你合葬,自然是因為心裡有氣。可按舊例,凡葬在妃園寢內的,無論地位有多低,都各自為券,而烏拉那拉氏卻被塞進了純惠皇貴妃的地宮,堂堂皇后反成了皇貴妃的下屬。這也說不過話去呀!”

皇帝眉心一動,有無限心事被挑動。他嘴唇微微張合,猶豫良久,方才低聲道:“烏拉那拉氏怨恨兒子,自然不會願意將來與兒子合葬。且她在世時,幾個皇貴妃裡也只與純惠皇貴妃合得來,在一塊兒也好。免得地下寂寞,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太后曉得皇帝的難堪,然而並不停止追問:“那不設神牌,也無祭享,這連民間的葬禮也不如了吧。”

薰香燃得有些快,重重渺渺地散在二人中間,好似一道紗霧屏風,朦朦朧朧。太后年紀大了,眼目不如從前清亮,競有幾分看不出皇帝的神色微動。

心上柔軟處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那種抽痛牽起鼻中的酸楚。皇帝很有些委頓,露出幾分難得的軟弱,“烏拉那拉氏,她嚮往的是民間夫妻的生活。做兒子的妻子,讓她痛苦。”

太后幽幽一嘆:“你這麼說,可見把她說過的話放在心裡,那又何必如此決絕?”

皇帝極力硬著心腸,冷然道:“皇額娘,是她自裁,與兒子決絕。她做過對不住兒子的事,禁足思過,是朕對她的懲罰。”

太后默不作聲,只是定定望著皇帝。那目中的瞭然與惋惜,皇帝如何不懂只得道:“自然,兒子也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到底烏拉那拉氏是與你潛邸便在一起的情分。難道她死了,你還恨她?”

“兒子愛惜的是當年的青櫻。對烏拉那拉如懿,她與兒子,彼此失望。”皇帝黯然不己,“說到底,兒子與她是彼此辜負了。她也一定對朕怨到了極處。當年,她還是青櫻的時候,直爽,單純,對朕一心一意。可惜,這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這句話,似乎抽去了皇帝所有撐持著的力氣。他還想說什麼,然後眼底微沁的淚光己經阻止了他的言語。再開口,必定是哽咽,何必在此露了心防。

是啊,無數的時光匆匆奔湧而去,誰也不復少年時光,他所留戀的青櫻,何嘗不也是自己放不低的弘曆時代?

翩翩少年郎己然垂暮,心頭牽念不己的少女,也情絕意斷。誰還記得當年,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或許便是曾經那麼在乎,如今就有多麼心痛吧。而不想心痛,能做的,便是不在乎,便是厭棄,才能麻木。

末了,還是太后道:“烏拉那拉氏過世,最傷心的還是永璂。皇帝切不可遷怒於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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